为此元皓悄悄派了一队亲卫出去,下了死命令,务必要把元皓安全带回来。
其他副将看出元禾打算弃城,都表示反对,他们不愿意就这么向手下败将夏国认输。此时,监军呈上景帝一封密信,交给元禾。
元禾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是如果宋州不保,纵然要撤退,也必定要给沈虞一个教训。
景帝所谓的教训,是景国行军的常态,亦是习惯,那就是——屠城!
屠城,给对方心理压力和冲击足够巨大不说,安抚民众,安排后事,更会耗费不少精力、兵力、银子。
这是景帝惯常玩弄的伎俩。
想当年沈虞的父亲那般勇猛,为何会输,就是遇到了景帝屠城,沈虞父亲手下的兵目睹好不容易保护的城池之中,父老乡亲早已全部被杀,一时士气受挫,军心奔溃,沈虞父亲不得不下命令暂缓行军,一来重整军队,二来安抚百姓。
这才给了景帝卷土重来的机会。
历史总是重复上演,现在这个命令拿到元禾手里,他几乎没有犹豫,将那密信放到一边,监军大为不满,喝道:“长宁郡王!你要抗旨吗?!”
元禾有他自己的想法,他与残忍的景帝不同,他绝对干不出屠城的事来,但他现下口内不能这么说,若是这么说了,按照旁人思维,他就是抗旨不遵,就是懦弱怯战。
于是思考一番后,元禾反问监军,也问在场不同意他想法的人,“现在城里的情况纷乱复杂,那群百姓已经疯了,拿着菜刀能跟你拼命,你要杀他们,可不是容易事。外面已经被耗住了,我们在里面也要被耗住吗,有这个时间杀人,不如快些找一条可靠的撤退道路,把皇子从场上救下来。我想在陛下眼里,皇子还是更重要的。”
这话可是说到了点子上,现下屠城,日后反攻不一定成功,吃了败仗还是得负罪回京,但如果能保全一部分军马,特别是救下了元皓,说不定能将功抵过。
于是便有人倒戈,同意元禾的想法,口内说道:“就照长宁郡王说的办!”
元禾听了,不禁冷笑,他们现下听话,看似支持他,实则早就想好了退路,一旦逃出生天回了上京,就把不战而退的罪责退到自己身上。
一时间,元禾对眼前所谓的亲族、战友寒了心。
元禾带着城内剩余千人从北门撤出,与此同时,沈虞的部队破城而入。
回首看夏国的旗帜在城楼上飘扬,城内一片欢腾,景国众人都心有余悸,好在跑的及时,若应了皇帝的命令,他们真陷在里面出不来了,当时候不知谁来屠谁了。
沈虞得知有一队景国军队潜逃走了,便派兵来追,那监军竟然抓了几十个妇孺孩子作为人质,且推且挡,一路逃往城外。
元皓这时候已经被救了出来,在城外树林里休息。
元禾等人举着火把,第一眼看到元皓几乎没认出来,他的铠甲都被砍碎了,只有左肩一块还算完整,而右肩血迹淋淋,伤口颇深,几乎能看到白骨了。
“将军…”元禾开口要说什么。
元皓摆了摆手,道:“陛下的密信看了吗?说的什么?”
周围人看向元禾,自动地退后半步,把他凸显出来,元禾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陛下下令屠宋州城。”
元皓大惊,看情形,元禾肯定是没有遵命了,“好,你好的很。”元皓咬着后槽牙,除了好,说不出其他话来。
突然有人喊道:“不好,沈虞的人追上来了。”
那监军大骂一声,恶狠狠地瞪着抓来的人质,对元皓抱拳,“将军,宋州城我们屠不了,还杀不了他们几个吗?”
元皓看过去,大约有三十来个人质,都是女人或者孩子,因被绑着拖在队伍最后面,所以夏国射的箭大多数插、在了他们的身上,现在还有人因为血流不止,疼痛地低低哀嚎。
当沈虞的人发现百姓为质后,停止射箭,甚至减缓了追击的步伐,不过此地不能久待。
元皓手下的将领被沈虞逼迫到这等狼狈境地,心里都有一股气,希望通过元皓的命令,来替自己出气。
元皓很是明白,若是以前,这群人质早就被他砍头了。
可这会不怎么地,元皓突然想到临走时,阿桃说的话。
她说:“是要当英雄,还是当屠夫?你自己想想吧。”
他当然要做英雄,而且要做大英雄,不然他何必身先士卒,屡屡以身犯险,除了能在父皇面前凸显自己的作用外,他更有远大的抱负,不然跟哥哥们一样,在上京享福不好吗?
可今天这一刀砍下去,他还是英雄吗?
他是不是就成了阿桃口中的那些只懂劫掠钱财,□□妇、女,滥杀无辜的匪贼盗寇?
这一刀砍下去,除了畅快胸中恶气之外,还有半点其他作用吗?
他真的要为一时痛快,枉杀这么多条性命吗?
几个士兵挥刀在即,他们都是被景帝强行派遣至前线的新兵,个个是一张张稚嫩的脸庞,盯着刀下同样稚嫩的孩子,紧咬嘴唇,面如白纸,双手发抖。
他们挥刀砍下的,说不定就是自己的未来和最后一丝良善。
“罢了。”
终于,在屠刀即将落下的时候,元皓开口了。
“现在杀人于事无补,”他忍着痛翻身上马,吩咐道:“不必恋战了,走吧。”
监军不解,“那这些人质…”
“放了吧,给你积点阴德。”元皓沉声道。
元皓都如此说,旁人再无异议,纷纷上马,扬鞭而去。
就这样,宋州一战僵持两个多月,最终还是被沈虞攻下。此后,一路北上几乎没有能与之抗衡的景国军队了。
辛吉和周科拿到战报,披衣而起,漏夜赶到宫里,燕珩辗转难眠,就是在等最新的消息,看到暗报上说沈虞大破宋州,几个大男人高兴的在拱辰殿手舞足蹈。
再造河山,不会是梦了!
第92章 藏红花
在燕珩欢欣鼓舞的时候, 景帝彻夜难眠,紧握手上的战报,尽管白纸黑字, 他仍旧无法相信元皓会输掉宋州,无法相信所向披靡的铁浮屠会一败涂地, 更无法相信沈虞正跃马扬鞭朝着东都袭来,更坏的结果是冲击燕云十六州。
西凉和高丽都不省心,更加令人头疼的是,一位和亲吐蕃的郡主因吐蕃王过于宠幸胡姬, 而赌气跑回了上京。
吐蕃王脾气刚硬,称如果王后不回去, 就不必再回去了,他可以考虑另娶大理或者夏国临安朝廷的公主。
景帝被这位郡主无知而愚蠢的举动气到晕厥,质问她为何如此轻率跑回上京,那郡主流着泪说:元桃不也跑回来了吗,我为什么不可以。
原是阿桃开了个好头。
无奈这位郡主的父亲位列亲王, 手握实权,有战功在身,且在族中颇有威望, 景帝打不得骂不得, 训斥了两句,只得将其放回家, 还派人哄着她赶紧回吐蕃去。
景帝动不了这位郡主,却能动得了阿桃,他派人把阿桃从云霞阁带了过来。
彼时阿桃一头雾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景帝看到她就火冒三丈, 未说一句话,抬手连打阿桃三个巴掌。
阿桃捂着脸倒在地上,口内鲜血直流,景帝在她头上骂:“你看你做了什么榜样,倘若吐蕃反水与其他国家联姻,便是你的错。”
阿桃听说一位郡主从吐蕃回国,想来景帝是把气撒到自己头上了。可那位吐蕃王年近六十,暴躁易怒,经常熏酒之后殴打妃妾,殊不知那位郡主是不是受不了暴力,而想要回来的呢。
阿桃都能知道其中原委,景帝怎么可能不知道,可自古和亲女子下场悲凉,景国目前处境微妙,景帝哪管这么多。
阿桃晓得景帝吃了败仗,心情不好,她有千万股怨气,为着元禾,也只好忍下来,不会与之硬碰硬。
她捂着脸,默默地站起来,闷不啃声,尽力作乖顺状。
可景帝一眼看穿她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横了阿桃一眼,“怎么,你不服气?”
阿桃低着头,从牙缝里蹦出字,道:“我不敢。”
“你不敢?”景帝冷哼,坐回高位,睥睨阿桃,“你在心里咒我死了一百回了吧。你很敢,你们两兄妹都很敢,你敢拿你那双眼睛瞪我,你哥哥敢抗旨不遵!”
阿桃豁然抬头,眼中带着疑惑,不怪阿桃打探不出来,这些军事机密现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
不过景帝不藏着掖着,反正过不了多久,邸报和小道消息就会满天飞,他道:“宋州被攻破了。”
“那我哥哥呢?”阿桃追问。
景帝挑眉,“你不问夏国怎么以多胜少,怎么打破固若金汤的宋州吗?”
阿桃喃喃细语:“我不懂打仗。”
景帝大手拍打书案,指着阿桃喝骂:“就是因为你哥哥,他不听命令,放过城中贱民,导致宋州失守,东都危险,连我上京都岌岌可危!”
阿桃怔住了,她险些就要被景帝唬住了,险些就要认为哥哥真犯了什么天大过错。
可认真一想,什么叫放过贱民。
“陛,陛下是要哥哥屠城吗?”
景帝并不否认。
从东都来上京的时候,阿桃就曾路过几所鬼村或鬼镇。
所谓“鬼”就是城池还在,但人没了,全都被屠杀殆尽。整个村镇空荡荡,只剩下满街游走的冤魂。
阿桃不明白,两军交战各有死伤就罢了,杀手无寸铁百姓算什么英雄好汉。
元禾不在就罢了,若他在,阿桃要给他的不杀之举竖大拇指,这才是英雄,有气节有底线的英雄。
景帝打量阿桃的表情,先是惊愕害怕,后来竟变成欣慰的微笑,他道:“怎么?你不觉得他错了?”
阿桃继续装着顺从,低声怯怯道:“我不知道,我不懂政事。”
景帝被阿桃弄的哭笑不得,冷声道:“给我滚!”
阿桃老老实实“滚”出来,一回到云霞阁,宝瑟夫人扶着腰迎上来,想问她出了什么事。
可话还没出口,便瞧见了阿桃脸颊上的红印,嘴角都肿了起来。
“谁打你了!?”宝瑟夫人揪心地问。
阿桃摆摆手,“没事,不过给皇帝出气罢了。”她说着牵动嘴角,伤口撕拉着疼,阿桃哎哟一声捂住脸。
宝瑟夫人让她坐下,拿来药水纱布为阿桃清洗、擦药,一面柔声问:“发生了什么?让陛下如此生气?”
阿桃念着宝瑟夫人怀有身孕,不能情绪动太大,就只说了吐蕃王那事,其他的一字不提。
而宝瑟夫人不傻,单是这事,不足以让景帝动怒,她顿了顿,盯着阿桃的眼睛:“你哥哥出事了?”
阿桃目光闪烁了一下,忙笑道:“没有,你别瞎猜。”
可宝瑟夫人何其聪明,她已经从阿桃躲闪的眼睛中找到了答案,她的肚子突然一阵剧痛,手中药水哐当落在地上。
阿桃吓了一跳,暗道怎么又来了。
按道理,女子怀孕的前三月是比较脆弱危险的时候,之后,随着胎象逐渐稳定,女子能好过一些。
可宝瑟夫人不知怎么回事,这一胎极其不稳,经常异常胎动不说,日前还下红见血了。
之前景帝还时不时来探望宝瑟夫人,可自从下血之后,景帝就再也没有来过。
在景国的习俗里,红色是很不吉利的颜色,现下景帝被战事弄得焦头烂额,他本人又迷信,所以决定不再踏足云霞阁。
这可给皇后绝好的机会,她瞧着景帝慢慢不待见宝瑟夫人后,不仅停了好的太医,送来的补品参差不齐,阿桃看不上皇后的气量,有时壮着胆子拼着郡主的身份,呵斥那些看菜下碟的宫人,为宝瑟夫人争来一点两点好处,但她毕竟没有背景雄厚的母家,宫人时听时不听的。
如今宝瑟夫人已有六月身孕,可光长肚子,不长肉,竟被折腾得比平时还消瘦。
这边阿桃和宫女手忙脚乱地见宝瑟夫人扶到内室躺下,急传太医,而后皇后便闻声而来来了,皇后佯装好心想要进去探望宝瑟夫人,在旁的宫人忙拦住皇后,高声道:“不行啊,皇后,夫人又见红了,实在不吉利!”
阿桃紧握着宝瑟夫人的手,给她擦疼出来的冷汗,耳边听到这句话,眉心突突直跳,总觉得哪里不好。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天,宫内就有传言冒了出来,说宝瑟怀胎时频繁见血,其人极为不详,再联想到传言中夏国哀帝是宠爱宝瑟夫人才荒废朝政的,简直是祸国妖妃。
景帝自然也听到了这流言,他唤来皇后,问起缘由,皇后犹犹豫豫之下,将引龙节那日宝瑟夫人的汤婆子险些浇灭龙脉的事说了出来。
要说皇后着实不笨。引龙节那事,她教训了阿桃,却把宝瑟夫人轻松放过,从此并不找宝瑟麻烦,好似相安无事。
其实就是在等一个机会,要把宝瑟夫人塑造成祸水红颜。
皇后道:“听闻宝瑟夫人出现在夏宫之前,昏侯还算勤勉,可自从遇到了那宝瑟,国家大事都不管了,日日沉迷与女子寻欢作乐,导致夏国衰落,宝瑟夫人怕是脱不了干系。”
景帝瞥了皇后一眼,冷笑道:“你怕我也会像昏侯一样,因为女子丢了国家吗?”
皇后闻言立刻跪下,虔诚地说:“臣妾万万不敢,只是宝瑟夫人自怀孕之后,频频见红,实在异常,陛下还记得吗?她第一次见红那日,夏国的北伐军就攻破了郝州!”
景帝回忆起来,惊觉真是如此!
难道宝瑟其人真的不详,她怀着的真是灾星一个不成?
凡事因在前,果在后,就看怎么去辨别。那日皇后打探到郝州城破的消息,她决心此刻开始自己计划。
当夜,她命人在宝瑟夫人的食物中加了微量的藏红花。
藏红花有舒淤活血的功效,孕妇是绝对不能吃的。宝瑟夫人误食之后,裆下见血,之后便有了景帝避而不见的事情。
如此看,郝州城破的战报传来,才有宝瑟夫人身子不适。
可在皇后嘴里,她将因果颠倒了过来,因为宝瑟不详,大战之际见了血红,所以才有前线告急。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可能会大呼荒谬,但景帝偏听进去了。
此后,景国每输一场仗,宝瑟就下血一次,回想起来,次次都准,就连这次宋州之战。刚拿到战报,宝瑟就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