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道:“不是客气,还得跟二位说声对不住,她的身份,想必二位猜到了吧。”
彭和尚听了冷哼一声,双手拢在袖中,哼哼唧唧:“不是皇帝的妃子,就是亲王的侧室,总归不是什么好鸟!”
阿桃笑了,又说了个对不住,“实在抱歉,她的身份,我不能透露再多了。不过二位都是极其讲规矩的人,拿了钱定能办成事,我没看错你们。”
说着阿桃从袖中拿出两张银票,交给薛书生,后者还想佯装推辞一把,阿桃将钱塞进他手里,道:“你拿着吧,我不希望这地方被其他人知道。”
这明显是封口费啊。
“行吧,”薛书生笑眯眯地把钱收了,对阿桃说:“我有个问题,看样子那小女子是要被送去皇家别院的。怎么不等到人到地方了,再悄无声息的偷出来?”
景国东郊的皇家别苑确实破败,且守卫不严,从里面偷一个人,不是难事。但阿桃有在交叠考虑,一来她不确定皇后什么时候下手,宝瑟等不起,阿桃赌不起,但起码在路上人肯定得活着,众目睽睽下活着进入别苑,这样对于皇后来说,戏才做足了。
二来…
阿桃笑了,她说:“我不认为,你们敢闯景国的皇家别苑…”
一听这话,彭和尚不愿意了,他撸起袖子,“嘿!别说元氏狗贼的别苑了,就是大金宫洒家也敢杀进去,你信不信!”
薛书生:“……”
他很想对彭和尚说,你是仗着已经被人知晓秘密了,索性装也不装,彻底破罐破摔了是吧?
彭和尚越是想谨言慎行,越是语出惊人,阿桃暗地里苦笑,装作没听到,对二人道:“二位请回吧。”
彭和尚懊恼地挠挠脑袋,闷头往回走,薛书生落后几步,眼睛还望屋里瞟,阿桃挡住他的视线,告诫他:“里面这位,可是名花有主了。”
薛书生心里明镜似的,他正色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能为美人效劳,那是我的荣幸。”
而后潇洒转身,口内哼着轻快小调,跟随彭和尚下山,没走出几步,薛书生回头道:“郡主,看在钱的份上,我好意提醒你一句。”
阿桃微愣,道:“请讲。”
薛书生眯起眼睛,仿佛一只老狐狸般,他对阿桃道:“何必再给我们封口费,过了今晚,你将那美人换个地方,谁人知道?如此,是不是节省了一笔钱啊。”
阿桃哑然失语,薛书生饶有兴致地打量她那懵了的模样,扬起手中的银票,大笑着渐行渐远。而阿桃呆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只叹自己还是太年轻,姜还是老的辣啊。
第96章 闻噩耗
宝瑟夫人丢了的事, 在宫里掀起不小的风浪,景帝为此大发雷霆,将几个护送的侍卫和宫女贬至边关, 还掉了几滴眼泪,皇后那儿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阿桃为了装样子,托人进出宫廷好几次打探消息,最终不了了之。
又过了十来天,秋风渐紧, 某日傍晚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让阿桃即刻进宫去, 询问有什么事。来传话的宦官只催促道:“小郡主就快些准备吧,旁的杂家不知。”
阿桃命人带那官宦去喝杯热茶,小心伺候着,她一面往内室走,一面心里突突直跳, 盘算着是宝瑟夫人的事发酵了,还是燕珩出了什么问题,又或是哥哥在前线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日子战事愈酣, 景国节节败退, 连阿桃都打听到消息了,她给燕珩写了多少封信全部都石沉大海, 没有回应,更别说行军在外的元禾了,简直杳无音信。
阿桃一边换衣裳,一边凝眉思索,婢女在漆金匣子里挑选耳环, 阿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云鬓密密,钗环精致,但凡进宫觐见,总要细心装饰,方显对圣上的崇敬之心。
可此时哪还有心情梳妆打扮,手指随便在里面找了一对珍珠坠子带了上去,匆匆朝镜子里瞄了一眼,便起身往外走,过门槛时不小心绊了一下,幸好有女婢扶着。
女婢提醒她小心,阿桃扶着门框,使劲眨了眨眼睛,勉强定住了神,出了门上车往大金宫而去。
阿桃的宅邸离皇城并不远,平日两刻钟就能到宫门,可今儿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车夫扬鞭疾行,可阿桃还觉得慢,不停地催促。
车夫不由地苦笑,“小郡主,这马儿总不能飞啊。”
阿桃刚要说什么,只听天空一声巨响。
“奇了。”那车夫小声嘟囔,往年这时候哪还会下雨啊,就等着过两月下雪了。
阿桃没搭腔,方才那一声闷雷仿佛一棒重鼓,狠狠捶在她的心上,激得人心惊肉跳,喘不上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蔓延。
终于,马车到了宫门外,阿桃递了令牌,守卫城门的侍卫一一查验了,阿桃在车里待不住,便下来在旁等着。
就在这时,她远远地瞧着一个年轻男子朝这边跑过来。不一会儿,那人已经来到阿桃跟前,抱拳行礼。
虽未穿铠甲,但行得是军礼,那人道:“小郡主,还记得我?那时是我为您站岗的。”
阿桃眯着眼细想,过了半晌,才记起那时她在军营里,元皓嫌弃他营地里到处都是血气方刚的臭男人,阿桃身为女子多有不便之处,于是找了只有一个十四岁上下小兵供她差遣。
“还记得,你叫多吉。”阿桃冲他笑了笑。
多吉没想到这位美丽的郡主还记得自己,圆圆的脸颊热了起来,好在他面黑看不出来,但马上又回想起来这儿的目的,他环顾四周,低声道:“郡主请借一步说话。”
此时,守城门的侍卫刚好检查完了令牌,宫外车马不能进入,需要乘坐宫内行走的轿撵才行。一名侯在此地的宦官提醒阿桃,“郡主,轿撵还得等一会儿。”
阿桃见多吉有话要说,便道:“没事,议事厅离这里不远,我走着去就好。”
于是,抬脚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待走出十几步她问多吉,“怎么样,可以说了吧。”
多吉甚是小心,又观察了一番,才道:“出事了。”
阿桃停住脚步,瞪大了眼睛,多吉被她的美目瞪得退后两步,手一抬,示意她继续走,不要停。
“什么事?”阿桃声音开始发抖。
“果毅将军与九殿下兵分两路,预备夹击沈虞的部队,果毅将军向东,往归德府去,九殿下往西,往许州府去,哪晓得这两路都大败,那群夏兵的意志力太顽强了,怎么打都打不死…”
多吉光顾着自己说,再看身旁哪还有阿桃的影子,回头去瞧,她愣愣地定在不远处,低着头揪着手绢。
多吉赶上去,唤了声:“郡主…”
阿桃回过神,扬起脸来,秋水剪瞳,泪意缭绕,多吉一时呆住了,竟觉得她比去年还要美上几分。
若水去年冬天的阿桃还有些孩子气,眼前的阿桃多了几分女人味了,那眼泪欲落未落的样子比画上的仙女还要美。
当多吉被佳人美貌迷住的时候,阿桃及时出声叫醒了他,阿桃问:“他还活着吗?”
多吉反应了一会儿,一时不知她问的是元皓还是元禾。
他瑟瑟道:“九殿下受了伤,但还是回来了,现在在…”
“我没问他!”阿桃着急地抢白,“我问我的哥哥,元禾,他怎么样了。”
这…多吉紧张了起来,这就是他要提前来找阿桃的原因。
说到元禾,多吉迟疑了。
阿桃此时何其敏感,她知道不好了,深吸一口气,指着议事厅的方向问:“陛下召我来,就为了这事,是不是?”
多吉点了点头,阿桃不再管他,提着裙子快步奔去,可在议事厅门外,阿桃被拦了下来。
拦住她的是从内厅走出来刘利,他淡淡扫了阿桃一眼,还算客气地道:“郡主,陛下有令,您就在这里等候。”
阿桃知道这阉人是景帝身边的红人,便是心急如焚,但也还是压着脾气,嗯了一声。刘利将人引至偏室等候。
偏室在大厅之侧,宫女先后上了茶水和点心,阿桃哪里有心情吃着东西,她来回踱步,时不时往游廊另一头的庭室望去。
夜晚降临,房中点了灯,廊下挂起灯笼,内里的谈话还未结束,阿桃有些等不及,她一咬牙正欲闯进去,此时房门从内打开,以完颜泰为首的几个大臣鱼贯而出,一边交谈一边匆匆往外走。
阿桃忙闪进室内,遮住自己的身子,而耳朵却放得灵光,将他们说的话全都听了去。
一人道:“完了,归德府和许州府一丢,东都要危险了。”
那人话音刚落,只听几人接连嘘了好几声,压着嗓子:“不要命了,不怕陛下听见?谁能料到那群夏兵这么悍勇,居然真能一路打上来呢?”
“九殿下不是号称有铁浮屠吗,现在都成泥菩萨了,听说战场上投降逃跑的比死的还多。夏兵是只要不死就一直打下去,我们倒好,稍微势弱就想着跑,一下子阵型就乱了。就这坏传统,再多的兵又什么用,一片散沙!”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阿桃隐在窗后看那几个大臣站在院门处,说到这里都默不作声了。
一会儿,才有人接着道:“要我看,还是主帅用兵有问题,九殿下…”
说话那人瞅了瞅四周,阿桃躲闪一下,靠在墙上,这侧室架构横长,阿桃走到房间另一侧,耳内还是将悄悄话听得清楚。
“要我看,殿下还是年轻啊,太轻敌了…”
此话说完,有人问完颜泰:“大将军,你怎么看?”
完颜泰从方才没说话,众人知道元皓一直是在他手下学行军打仗的,此次跌了这么大跟头,完颜泰脸上无光,定然不好回答,便有人道:“诶,不说了,快走吧。”
哪想到完颜泰缓缓开口,“若是没有将兵力分开两路,集中力量专守许州,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只可惜…”
可惜元皓就是太自信了。
众人静了须臾,是对完颜泰分析的认同,而后不知是谁轻声道了句:“……幸好长宁郡王死了,这个迎战不利的罪名给他背一背,也能给陛下挽回些颜面了…”
阿桃听到这里,几乎魂魄四散,至于多吉何时进来请她去厅上,而自己是怎么走过去,阿桃全然忘记了。
她好似提线木偶般,只有皮囊,失了神志。
景帝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忽远忽近地,阿桃能接受到的不过寥寥几句,譬如:“守城不力…抗旨不遵…理应当诛…”之类的。
阿桃恍恍惚惚的,景帝说完了话,她都没什么反应,他皱了皱眉,提高了声音喝道:“元桃,你在想什么!”
阿桃触电般惊醒,惊觉已经整个人跪坐在了地上,她茫然四顾,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元皓。
元皓受了伤,胸口与右手臂都包着纱布,脸上淤青未退,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阿桃如离魂般地飘进来,软趴趴地低着头听景帝训话,回想起最后与元禾分别时的场景。
元禾那时劝他,手中兵力不足以兵分两路了,不如退守许州,一来许州靠近西北,若有不测,能及时返回景国地界,进退有度,而归德府靠近鲁地,反景势力猖獗,若是沈虞与当地绿林联合起来,真会陷入泥潭,难以自拔。
可元皓那时候手里还有一万铁浮屠,他急着翻盘,不顾元禾劝告,坚持己见。元禾无奈,打算身先士卒前往归德府。
元皓那时候并不同意,他向来勇敢,绝不会做叫人冲锋陷阵,自己在后享福的事。
元禾笑对元皓说:“就当殿下成全我,让我多立些功,这样阿桃在上京能过得更好些。”
为了阿桃能过的更好些…
元禾的话还在耳边,此时,元皓看着背脊软塌,浑身无力的阿桃,心想多吉应该告诉她了,她已经知道元禾战死的事了。
想到这里,元皓身上的伤一阵阵发痛,他捏着眉心,合上了眼睛,再睁眼时,阿桃猝不及防地望了过来。
她那双眼睛里满是泪水,欲坠未坠,亮晶晶地,微红的鼻尖和雪白的面颊,烛火下整个人周身包围着盈盈流动的光晕,有种极其脆弱的易碎感,让人好不心疼。
元皓与阿桃对望,一时竟怔住了,饶是知晓阿桃越大越标志,赛过他府上任何一个妾室,这会儿还是大动心神。
可神思晃动的同时,元皓又自惊为何要拿妹妹跟妾室相比,毕竟妻妾是女人,若他们哭了,是可以搂在怀里哄一哄的。
可妹妹不是女人,不能搂在怀里,更不能柔声细语的哄一哄,若这样做,就是犯了大错了。
元皓时常选择对阿桃冷言冷语,最好能吵起来,如此才会显得自己不会很奇怪。
元皓思绪万千,极度混乱,阿桃那一眼在他那儿似乎渡过了很久,可在阿桃看来,她不过匆匆一瞥。
“我…我方才没听清陛下的话。”阿桃轻声地说。
景帝抬了抬手,刘利上前,双手举着一个托盘,其上放着个黑漆木盒,他将木盒放到了阿桃跟前,阿桃看着看着,只觉呼吸困哪,睫毛颤动,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條地掉落。
元皓不忍看,别过头去。
“这…这是什么?”阿桃明知故问。
“尸体被马蹄踏碎了,不成样子,这是他的衣冠。”景帝说话冰冷地残忍。
阿桃摇摇头,颤抖地说:“这不是他,这不是他…”
她求助似的望着元皓,手上比划着:“你知道的,我的哥哥,他,他和我长得很像,比我一个头,很瘦,但很有力气,骑马射箭武艺样样都好,每回走在路上都有女子给他扔花,走一条街能收一笸箩。黑水河所有的姑娘都想嫁给他,没有人不喜欢他,他…”
阿桃想要忍住泪水,但眼泪不听话,止不住地流下来,她近乎自言自语地哭诉:“他不可能…不能…变成这个小盒子…我还不懂事,我还需要他照顾…”
说着说着,阿桃抬手捂住了脸,呜咽痛哭:“…我很想他,我需要他...我不能没有家…”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真的好惨。
我...我下本再写虐文,我就自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