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骇然大惊,不等做出反应,说时迟那时快,爆炸声接二连三,仿佛有百十道雷霆劈将过来,场中人混乱不堪,逃跑的,保命的,护驾的,全都挤作一团。
不知谁人在内叫喊一声,“二皇子不配登基,是天降惩罚!”
而那爆炸声如同得了命令一般,在洞府四周炸起,天地动荡。
仓皇逃窜间,二皇子元循骤然到地,尖叫声此起彼伏,却见二皇子胸前一团血污,皮肉如同炸开一般,模糊一片,内脏都能看清,令人作呕。
此时此刻,在这种境况下,众人都会以为是二皇子遭受了天谴。
本来紧张危险的气氛变得愈发诡异,那些想要保护景帝出去的士兵也都泄气,丢下武器,逃命去了。
接下来,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在场其他七位皇子几乎在一瞬间心□□裂,犹如在身体里安放了炸弹,血溅当场,到地而亡。
若说景帝之前还能保持着帝王的风范,这一刻,这诡谲的一幕,他吓呆了,怔愣在原地,连逃命都忘了。
眼见洞穴就要摇摇欲坠,即将崩塌,薛书生和彭和尚架着阿桃往外跑,阿桃回头间却见燕珩还在里面。
尘灰、落石,纷纷朝他砸来,洁白的长袍已经被玷污,可他还站在景帝身旁,没有要走的意思。
阿桃想要回去找燕珩,想要待在他的身边,可薛书生与彭和尚两人力气甚大,一句话不说,闷头拽着阿桃不肯撒手。
眼见就要将人拖出去了,不知怎么地,三人被一同掀翻,嘈杂之中,阿桃被踩着好几下,她抱着头爬到墙边,再抬起头来时,薛书生和彭和尚不见了人影。
而阿桃被人轻轻一提,扔回洞庭之中,随后有人拽住她的头发,逼着她抬起头来,阿桃吃痛地惊呼,仰起头的瞬间,看到了燕珩。
完颜泰将一把钢刀比在阿桃脖子上,挑衅的眼神看向燕珩。阿桃当然疼,但她喊不出来,叫不出来,只能默默地流泪。
燕珩感觉到阿桃的不对劲,袖下的紧握双拳,沉声问道:“她怎么了?”
“她太不老实,为防节外生枝,我点了哑穴。”完颜泰说。
燕珩上前一步,完颜泰的钢刀更深一分,他冷声道:“燕状元,可真厉害啊。把我和陛下耍的团团转。”
此话一出,景帝眼神如刀射向燕珩,惊诧地大喝:“居然是你?!”
十几个禁卫兵朝燕珩冲过来,茂竹拔刀挡在燕珩面前,与之缠斗在一起。另有几个燕珩的死士、完颜泰的侍卫齐齐加入战局。
天摇地晃间,最后一搏,终于拉开了序幕。
“你放开她。”
不断有碎石砸在燕珩头上,身上,可他像是全然没有感觉似的,只是深深地望着阿桃,语气尽量平静。
“你放开她,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完颜泰将阿桃拎起来,以她做人质,挡在胸前,他道:“你我不是商议好了,只是行刺二皇子,怎么这么多皇子都死了,你还在洞内埋了□□?!”
从哀帝那儿拿到地图后,燕珩就交给了薛书生和彭和尚,二人悄悄混入在这里供奉的喇嘛中。
皇帝要祭祀,当然要提前准备,二人便利用密道暗沟,藏了炸弹。
“是,是我做的。”到了此刻,燕珩也不遮掩了,“几位皇子的朝服里装了霹雳弹,遇热就能爆炸。这里空间狭小,气流不通,灯烛油火众多,不过两刻,必然会引爆。”
完颜泰无奈笑了,“亏我还听了你的主意,在龙骨里面嵌了磁铁,不论扔多少次,都会互相吸引粘连,就是为了造成混乱的局面,到头来是为你作嫁衣裳。”
燕珩沉默不语,景帝则大叫着逆贼,朝燕珩扑来。
完颜泰双眼一眯,抬手掷了个暗器过去,正中景帝的膝盖。
景帝这几年耽于乐舞女色,早就不如当年勇猛,膝盖骨碎,不论怎么咆哮,都难以动武了。
完颜泰转过头来,继续问燕珩,“你打心眼里,就没想扶持元皓上位吧。”
燕珩道:“当然,狗皇帝的儿子们一个都活不了,至于元皓,流风谷自有人马埋伏着他。”
完颜泰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你厉害!论心术,我真是玩不过你。依我猜,你怕不是一直伪装自己,假意投降,就等报仇雪恨的这天吧。”
燕珩此时头发有些散乱了,爆炸产生的气流,冲荡着他的衣袍,飞尘中他仿佛如地下爬起来的修罗,他朝不远处景帝愣愣地看一眼,颔首道:“没错。”
第117章 殉道者(四)
景帝跌坐在地上, 捂着伤口,忍着伤痛断断续续地问燕珩:“沈虞和萧阳怎么能逃脱追捕的?”
“是我。”
“西凉和高丽怎么同时宣战的?”
“是我。”
“宿州起义,宋州失守, 军粮被劫,运河被炸?”
燕珩道:“都是我。”
景帝全然怔住了, 完颜泰道:“陛下,他可不止这些,他在你面前恭敬顺从,在我们面前巧舌如簧, 私底下不知道有几张面孔,绕得我们团团转。到头来, 我们互相厮杀,他坐收渔翁之利。”
景帝指着燕珩,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燕珩冷哼:“我怎么可能真做叛国贼人, 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无时无刻,不想着将你们千刀万剐。可惜, 我只得忍耐, 忍耐着将北伐进行到底。但,最后一丝希望都被陛下打破了, 是陛下逼得我使出鱼死网破的一招。”
燕珩说完,一声爆炸响起,景国三位皇帝的石刻雕像轰然倒塌,景帝几乎奔溃,他身边的皇后已经疯了, 丢下他跑向唯一的洞口,一块大石落下,将人活活砸死。
完颜泰见势不对,暗忖不能再待下去,否则必定死在这里。于是,他对燕珩说:“燕平思,易位而处,我绝做不到你这般。不光是我,大多数人都做不到你你这般。你比战场上的将军还要英勇,我佩服你。但今时今日,你必须死,若有来世,我们说不定能成为朋友。”
燕珩没有说话,他看着阿桃害怕到颤抖的身子,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再上前走一步,捏紧了拳头。
“别过来!”完颜泰大喝,拖拽着阿桃,往洞口移动。
这时,几块落石砸向燕珩,他躲之不及,肩头被砸出了血,阿桃无声地挣扎,双手奋力地空张着,想要抓住燕珩。
可不论她怎么挣扎,燕珩总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
燕珩按住受伤的肩膀,一步一步向阿桃走过去。
完颜泰再次将钢刀用力一分,阿桃感觉有微热的水流从脖颈涌出,痛感从一点席卷全身。
眼见阿桃的血就要染红钢刀,燕珩喝住完颜泰,他后退几步,举起了双手,“好,不过去了。将军,你走吧!只要不伤害她。”
洞中厮杀还未结束,只是有许多人倒在了血泊里,完颜泰令还剩下的人逐渐撤退,他扭着阿桃往外走,身后的燕珩突然喊道:“将军,我同样佩服你,但你说的话,我要全部奉还给你!”
完颜泰一回身,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一道冷光狠狠劈下。
一股热血噗地喷洒在阿桃身上,完颜泰的头咕噜噜滚到一旁。
在钢刀离开脖颈的刹那,阿桃用尽浑身力气朝燕珩奔跑而去,同样的,燕珩不顾安危,朝她跑去。
飞沙流石中,两个奋不顾身的人,终于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他们血肉相融,命运相连,纵然天崩地裂,万物倾塌,他们始终相依。
阿桃环抱着燕珩,听到他轰隆隆蓬勃跳动的心,听到他小声说没事了,没事了,阿桃忍不住再用力几分,不肯撒手。
她原本任性地想着,这次不论如何,得要燕珩吃点苦头,得要他好好哄一哄自己才算完事。
可实际上,阿桃不想他受到半点伤害,不想他有一点危险,她万万没想到燕珩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皇陵的,这一面竟然有可能是永别。
倘若早知如此,她肯定不会跟燕珩吵架,她要跟着他,爱着他,抚慰他,给他一个家,然后生好多好多孩子,不会放弃他,不会离开他,永远不会撒开这双手。
可那么多,那么多话,阿桃现在说不出来,一句都说不出来,她只能将所有的话语都赋予在拥抱中。
燕珩感觉到阿桃情绪激动,他捂住阿桃脖颈上的伤口,在耳边小声劝道:“阿桃别哭,不许哭了,伤口要裂开了。”
阿桃强逼着自己止住了抽泣,燕珩抚摸她的头发,说了句好乖,然后将人扶着起来,带着她外面走。
不过十来步的路程,两人走得很是艰辛,不断有石子落下,燕珩全都用身躯挡住。
快到门口时,阿桃明显感觉燕珩身子一顿,抬头去看,燕珩嘴角溢出了鲜血。阿桃抱着他的身子,却摸到了一片湿热,她颤抖着摊开手,只见一片血红。
燕珩的背上一块块,全是被石头砸伤的。
若是没有完颜泰搅局,燕珩能顺利脱身,若是自己没有被完颜泰抓住的话。
阿桃想到这里,懊悔不已,而燕珩因为砸伤,实在走不动了,弓着腰靠在地上,阿桃拖着他的身子,想要把他往外面带,可惜她力量太小,且一用力,脖子上的伤口崩开,血流不止,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了,软在了燕珩怀里。
茂竹趁着燕珩吸引住完颜泰的注意力,将其一刀毙命,随后与剩下的人浴血拼杀,转头间却不见了景帝。
再仔细瞧,只见那鹰隼雕像的后面露出一个小小的,仅够一人钻过的通道。
茂竹气得跺脚,朝燕珩喊了一声。
燕珩回头,自然也看到了那个密道。
那逃命的密道,并未在哀帝所画的地图中,想来也是,哀帝对于皇陵的所知所能哪能比得过景帝,有所疏漏在所难免。
但对于燕珩来说,这等疏漏决不能有,景帝其人必须得死。
带来的死士牺牲殆尽,茂竹被众多士兵缠斗住,无法分身,眼见落于下风,还有人能腾出手来,击杀燕珩和阿桃,茂竹拼死抵抗,白色的衣裳全部染红,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燕珩握住阿桃的手,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颤颤地说:“阿桃,我,我不能走,我不能留下茂竹一个人,我要去追景帝。”
阿桃疯狂地摇头,呜呜咽咽着比划,她在说:“我跟你一起,我们一起。”
“不行,你先走。”燕珩领会到她的意思,断然拒绝,他忍着剧痛,将阿桃拉起来,往洞口带。
洞口的石头甚多,几乎要将其封起来了,燕珩一手扶着,一手推着阿桃,将她安稳送到石头背后。
这时,又有一块石头落下,两人之间只有一个小小的空隙,能握住彼此的手。
阿桃呜咽抽泣,几乎要脱力晕厥,燕珩一根根掰开她的指头,她又一根跟握住,口内说不出来的话,是“我愿意跟你一起死”。
燕珩像是与她心有灵犀一般,他道:“阿桃,阿桃,你听跟我说,我这个人,我的身体可能没办法长长久久地陪伴你。因为夏是我的国家,生于斯长于斯,必要的时候,我愿意为他而死。但我的心,将毫不保留地交给你,我承认,那次我说我曾有喜欢的人,其实我都是骗你的…”
燕珩感觉到那一头,阿桃的手顿了顿,燕珩趁机抽离出来。几乎同时,阿桃的手颤抖着扒在石头上,想要翻过来,但她身上有伤,力量有限,如何能翻得过来。
燕珩冲着石墙,对那头的阿桃说:“我之前做过一个梦个。在梦里,我与你做过一世的夫妻,却因为你先嫁了我的父皇,我一直不敢,也无法接受你,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但你非但不怪我,还能坚定地与我在一起。我说的那个曾喜欢的人,其实就是你,一直,一直没有别人,只有你。”
阿桃一双眼,在黑暗中荡漾着水光,如夜空中最亮的那刻星星,她眨巴一下,一滴泪花滚落腮边。
只听那一头,燕珩断断续续地说:“阿桃,在前世的梦里,你为我去殉情而死,这,这是我上辈子难以平复的伤痛,所以这辈子,我不想你受到一点伤害,我想为你打造一个天下太平的幻境。可惜,幻境被你识破了。好在,你,你如前世一般坚强,能在现实中找到自我,勇敢地活着,不,你比前世更加纯真、坦诚、坚定。所以,答应我,一定答应我,活下去,活下去,好不好?!”
阿桃听完,已然泪流满面,当她终于爬上石墙,可不知那头的燕珩触动了什么机关,一道真正的石门缓缓落下,将里面与外界永远隔绝。
在阿桃的眼里,燕珩一点点消失,他的衣裙翻飞,面带血迹,可他的形容一点也不狼狈,还是那般从容不迫,还是那般清隽英俊。
只是,这样的面容,这样的人,阿桃再也见不到了,燕珩最后一点身影消失,阿桃看出他嘴唇动了几下,好似再说:“再见了…”
“啊——”
阿桃在心里痛彻心扉的喊叫,可实际上她发不出任何声响,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珩消失,甚至说不出一句:“不要离开我。”
被石门隔绝,燕珩捡起一把长剑,挤进那一条暗道之中。
燕珩越走越深,光亮逐渐变弱,他那双眼睛在这样的黑暗中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走了许久,好像都没有尽头,至于景帝,压根不见人影。
燕珩靠在石壁上,大口大口急促喘气,回想刚才阿桃,那拼尽全力的样子,与前世在巢河边,她受了箭伤,还咬着牙一点一点爬向自己的样子,如出一撤。
想到这里,燕珩掉下泪来,连他自己都没发觉,泪水越流越多,就像小时候没背好书,被父子打了板子,或者更小的时候,被兄弟姊妹抢了糖果。
那是最纯粹的伤心难过,如孩童一样,不带一丝杂质。
此时的燕珩,在黑暗之中,在生死之间,举起袖子盖住眼睛,哭得那般认真,并不是自己,全都为了阿桃,因为他再见见不到阿桃了。
但愿阿桃能记住他说的话,好好地活着,不要再做什么傻事,最好能忘了自己。
可一想到阿桃会忘了自己,燕珩又克制不住地哀恸,觉得好生委屈与不甘,他为了阿桃真的付出了好多,他全部的青春和热爱都奉献给了这个姑娘。
她还有很长的要走,随着时间流逝,她会结婚生子,儿孙满堂,而自己呢…
燕珩感觉脚下的通道挤压变形,洞府即将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