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囚鸟——若水未央
时间:2020-12-20 10:37:27

  元皓拉着她的手,换了下姿势,变成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另外一只手探向她的后颈。
  只要扣住她的身子,靠近些,就能寻到那片形状美好、莹润可口的唇。
  元皓心跳如擂鼓,指尖就快要触到了发带的末梢,可就在那一瞬间,阿桃的眼睛眨了眨,元皓触电般地僵在空中。
  他的心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堵得元皓面色涨红。
  阿桃眼神清澈平静,带着些许迷蒙和懵懂,衬得元皓竟是那样龌龊猥琐,他怀了不该有的心思,动了不动的手脚,他无数次鼓起勇气,想要踏出这一步,却在阿桃一个眼神里溃不成军,仓皇而逃。
  元皓松开阿桃,后者站起来,福了福身,随后接着面对墙上的红梅画发怔。
  元皓站起来,深深地望着阿桃的背影,静默良久。
  曾经,元皓以为他与阿桃之间隔着燕珩,可现在他明白了,他们之间看似只有一步,可一步之遥如同千山万水,那是同族血缘铸就的铜墙铁壁。
  饶是元皓愿意撞破那固若金汤的桎梏,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他将阿桃养在清凉殿内,遭受了多少大臣的非议和不满,元皓统统充耳不闻。但光他愿意有什么用,阿桃不愿意,他就永远无法踏平这一步之遥。
  元皓没来由地伤感,他吸了吸鼻子,藏怜爱于内心最深处,将戏虐的那面再次拿出来,“你太不像话了,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究竟听进去没有!”
  阿桃无动于衷,元皓指着她道:“好,你就作吧,看你能作到什么时候。”
  元皓准备离开,刚走了两步,回过身来补充道:“本来不想跟你说的,不过已成定局,告诉你无妨。我签下颍川合约了。从此,景、夏两国的争乱结束了。”
  元皓说完偏头打量阿桃的动静,见她还是一动不动,他甩袖离去。
  房门打开又关上,屋里终于剩下阿桃一人,却见她垂下头,缓缓蹲下来,蜷缩着身子,瘦削的肩旁不住地抖动。
  结束了,战争终于结束了。
 
 
第119章 追光者(二)
  按照颍川之约, 楚国朝廷宣布归顺于景国。
  这无可厚非,楚国管理的东都附近几个州县本就在划线以北,纵然再不愿意, 也不得不履行盟约。
  这个傀儡政权,荒唐国家终于完成了使命, 在战乱中闹剧了五年,总算有了一个结局。
  因为燕皇去世,宰相辛吉代表楚国朝廷将皇帝的玉玺、车驾之类奉于上京。
  辛吉与周科等大臣来上京完成最后的交接仪式后,就要南下前往江淮, 临走之前,辛吉还要做一件事。
  他要将燕珩最后留下来的那封信交给阿桃。
  薛书生和彭和尚也在此次来上京的队伍之中, 同样跟来的还有芸娘,她已经迫不及待要见阿桃了。
  那日在皇陵,薛书生和彭和尚被完颜泰一掌打飞,想要回去却被乱石打断了前路,他两无法, 只好先逃出来,凭着一点线索在完颜泰的别院找到了同样被绑的芸娘。
  完颜泰一开始并不想与燕珩玉石俱焚,所以没有对阿桃和她身边的人杀下手, 芸娘这才得意保住性命。
  由于突发内乱, 上京周围全线戒严,薛书生和彭和尚想尽办法都没能将阿桃救出来, 无奈只能带着芸娘返回东都,等待时机。
  和谈僵持好长一段时间,直到目前,辛吉才有机会带着人来到上京。
  辛吉向元皓提出想接阿桃去江南,元皓断然拒绝, 他道:“她凭什么去江南,燕珩已经死了,她以什么身份去临安?”
  关于这点,辛吉早有准备,他道:“夏国的嘉宁公主与夫人是好友,此次是公主邀请夫人去临安小住。”
  说完辛吉呈上了嘉宁公主的亲笔信,元皓看都没看,扔到一旁,辛吉惊呼道:“陛下,那是国书啊。”
  上面还盖着夏国的印鉴呢。
  “我懒得看。”元皓颇为不屑,他对辛吉道:“你们和燕珩一道干的那些事,我心里有数,可惜我现在没有精力收拾你们,奉劝快些滚回临安,不然等我改了主意,想活命都不可能!”
  面对元皓的威胁,辛吉并不害怕,他拱手道:“陛下息怒,我等来是为了履行盟约,即便两国交兵也不可斩来使,陛下莫要将双方辛苦毁于一旦。”
  这是抓住了元皓的七寸,只见元皓面色阴沉,但少了些嚣张戾气,辛吉趁热打铁,“陛下不愿意夫人去江南,那能否让我等派女官去见一面夫人。”
  辛吉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芸娘,“这位女史和夫人极为亲近,陛下可否通融?”
  元皓瞥了一眼芸娘,仍旧拒绝,“不行。”
  辛吉无功而返,双手笼在袖中走出清凉殿,芸娘蹙眉道:“也不知阿桃怎样了,珩郎这一走,她怎么活啊。”
  越说芸娘越是哽咽,辛吉安慰芸娘:“放心,吉人自有天相。而且我已经打探过了,这个新皇陛下待夫人其实很是不错。”
  “可是,”芸娘叹息,“珩郎给她的信如何转交呢,她不能总是待在景国啊。”
  辛吉叹息一回,反问芸娘:“夫人不能待在景国,她也待不下去,这话没有错。但她能去夏国吗?纵使嘉宁公主愿意照拂她,然江南有那么多受景国磨难的人,面对那些人的仇视,夫人该如何自处呢。”
  芸娘哑然无语,这个问题她不知怎么回答了。这天大地大,竟没有阿桃容身之地了吗?
  “至于能否见上夫人一面,”辛吉摸了摸已经苍白的头发,道:“我看很快便有分晓。”
  辛吉来上京的事,元皓瞒得密不透风,阿桃本就恍恍惚惚、不问世事,他更加不必担心阿桃知晓。
  那夜,元皓照常来到偏殿,望着那映照在窗户上的一豆烛火,喃喃自语:“这样就好,我不求其更多了,你能在一直在那儿就好。”
  他缓步走到房门,敲了敲,没有动静。若是之前,阿桃会自己来开门,可今次元皓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阿桃,他稍一用力将门推开。
  屋里燃着灯烛,空无一人,阿桃不见踪影。
  元皓怒喝唤来宫人质问,因为阿桃不喜热闹,所以入夜之后宫人多退出殿外,从来没出什么事。
  可现在阿桃却实实在在的不见了,殿内殿外翻了个遍,还是不见结果。
  元皓有些慌了,他道:“快,传令下去,所有人都去找!找不到,提头来见!”
  他大手一挥,将手边一个花瓶摔在地上,砰地砸个粉碎,宫人们哪敢耽搁,阖宫挑灯起夜,吵吵嚷嚷地寻摸阿桃的人影。
  约莫半个时辰后,有人来报阿桃在云霞阁的阁楼上,元皓即刻飞奔而去,到了阁楼下,他才知道侍卫禀告的阁楼“上”是什么意思。
  阿桃是在通过二楼的窗户到了一角飞檐的顶端,她坐在瓦片上,托腮痴痴傻傻地看着月亮,月色在薄纱衣裙上一层层晕开,美得那般不真实。
  云霞阁本是宝瑟夫人的居所,自宝瑟夫人离宫后,皇帝再也没有踏足,这里就此荒芜。
  杂草丛生,几乎无人看管,所以阿桃才能得以进入,而不被人发现。
  方才等消息的那半个时辰,元皓如坐针毡,他几乎觉得比自己半生的时间还要长,此刻好不容易抓到阿桃,元皓恨得牙根痒痒,一口气冲到二楼,一脚踹碎窗户,指着阿桃大喝:“你要做什么!?”
  阿桃本来在发呆,突然一吓,不由地站了起来,可惜她立足的那块地方落脚点很小,阿桃无法站稳,不小心滑了一下,几块琉璃瓦哗啦啦地落了下去,激起众人的一阵惊呼。
  “别,你别动!”
  元皓看着摇摇欲坠地阿桃,再也不敢凶她吼她,他爬过窗户,慢慢地靠近,生怕哪一个动作刺激到阿桃,她就会那易碎的琉璃瓦一样,粉身碎骨。
  “你跟我说,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嗯?”元皓说。
  为什么?
  阿桃远眺那最远最远的地方,不禁湿润了眼眶,在燕珩出事了两个多月之后,阿桃终于开口了。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从来没有梦到过他。”
  元皓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阿桃接着道:“我按照他说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地活着,我以为我能在梦里跟他见面。可为什么,我从来,从来没梦到过他。”
  阿桃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老天对我太残忍了,我的家一个个都破碎了,如果我不能再见他,哪怕在梦中,那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转头往飞檐边缘走了一步,又有几片琉璃瓦纷纷摔落,元皓回头令人速速把芸娘找来,而后一个跃步冲上屋檐,在离阿桃几步之隔的地方停下来。
  “等一等!”元皓额上渗出了汗珠,口干舌燥,但他还是逼迫自己镇定下来,说出来的话也尽量平稳。
  他说:“阿桃,你等一下,你想一想燕珩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他愿意看你现在这样吗?”
  燕珩说了什么。
  阿桃细细地回想,在石墙的那边,燕珩说了很多,说他们有两辈子的情缘,所以燕珩才从第一面就认定了自己,所以他心里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从始至终,没有旁的,就只有阿桃一个人而已。
  他说前世阿桃殉情而死,这辈子不愿意阿桃再为他而死了。
  “可是,倘若这个世间没有一个叫燕珩的人,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阿桃转头望向元皓,她的泪眼在夜色中那般明亮、凄美,又决绝。
  “其实我苏醒的那一刻就想过去找他,可是他牵挂的事还没有结果,我就这么去了,奈何桥上他问起我,我怎么回答呢。好在你前几天告诉我了结果,盟约已经成了,不论如何,战乱结束了,好多离乡的游子可以回家了。那么,我也可以去找他了。”
  想到这里,阿桃笑了笑,笑中带泪,她向元皓行了一个礼,“多谢你的照顾。我可能要辜负你的心意了。”
  说完阿桃上前一步,元皓大叫不要,阿桃已然展开双臂,月色朦脓,广袖翩跹,阿桃将纤纤身影投在月亮之上,真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雀儿,即将奔向她所爱恋的,所向往的地方。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芸娘的尖叫传来。
  “阿桃!珩郎有信给你!”
  阿桃豁然回头,停下了动作。
  元皓大喘一口气,衣衫已经汗湿了半边,他颤抖着下令将芸娘带上来。
  好在芸娘跟随使节住在宫内,之前阖宫上下寻找阿桃的时候她就听到消息,她就怕阿桃出事,于是带着信望云霞阁这边来。
  芸娘手脚并用爬到屋檐上,她试探着靠近阿桃,她温声说:“阿桃,我之前没来看你,实属无奈,我给你带了燕珩的信,你要不要看?”
  “信?”阿桃眼中有了希冀。
  “对,对啊!他离开东都之前,准备两封信,我给你看好不好。”芸娘从袖中拿出燕珩准备的一红一黄两个信封,递给阿桃。
  阿桃先打开了那个红色的信封,那是燕珩写给辛吉等众同伴的,当时他说如果回不来了,就打开这封信。
  在信里,燕珩告诫辛吉等人若是决心要去临安,万不可图官位爵位,他们已经背负了叛贼的名头,南归之后位置很是尴尬,怕是会落得皇帝不爱,汪忠针对的境地,不妨先解甲归田,伺机而动。
  再者那萧阳信心不定,难堪大用,需得尽早寻觅合适人选,改天换日。
  对于众人即将面对的境况和退路,燕珩一早就想好了,所有的细心、关心、真心都写在字里行间,正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辛吉等人看到这里,眼眶都泛红了,直至读到最后,几位大男人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却见燕珩写道:“诸君,如果吾能平安归来,请设案煮酒,击剑而歌,倘若功败垂成,无须伤心,亦无需记得吾之姓名。吾将化作江淮之水,畅游中原,滋润万千,处处无我,亦处处有我。永伴诸君,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应该本周末就能大结局,还是很舍不得啊。
 
 
第120章 追光者(三)
  阿桃看完了红色的信封, 接着打开了黄色的信封。
  燕珩交代辛吉,如果阿桃回来了就将这封信交给她。
  燕珩想的是阿桃没有按照计划前往西凉,就证明她真的深深记挂着自己, 定然接受不了舍身赴死,所以提前写了信。
  元皓就这么死死盯着阿桃, 看她将信笺从头到尾全部读完,然后将其重新封好,交还给芸娘。
  燕珩果然有神力一般,阿桃不再想要寻死, 元皓上前将她搀扶下来。
  软轿早就准备好了,元皓扶着阿桃坐好, 脱下外衣披在她的肩上,令人送回清凉殿。至于芸娘又被送了回去,不许与阿桃多说半句。
  闹了一晚上,元皓很是疲累,但他还是耐心地等太医为阿桃诊脉, 确定阿桃只是有些神思恍惚,并无大病后才放心下来。
  等人都散去后,元皓搬了把椅子, 环抱着双手, 坐在内室门口。
  他道:“我就守在这儿,省得你偷跑出去寻死觅活。”
  阿桃坐在床上, 隔着几层幔帐,对元皓道:“我想去临安。”
  元皓咬了咬唇,沉声道:“不行。”
  “嘉宁公主邀请我去,我不能拂了她的好意。”
  元皓蹭地站起来,高声道:“虽然你自己说不再姓元, 但事实上,你就是元桃,谁也不能改变。定着这个姓氏去了临安,你如何自处,他们心底怀着不甘和仇恨,能像我一样善待你吗?能像我一样…”
  元皓越说越激动,可讲到这里戛然而止,须臾,嘟囔道:“除了燕珩,在世上,还有谁像我对你这么好。”
  他说的小声,几乎是自言自语,阿桃没有听清,她说:“方才你劝我,想想燕珩说的话,我觉得很对。他那么想要我活着,我不该糟蹋自己的性命。”
  “你知道就好。”元皓重新坐了回去。
  阿桃接着道:“可在这里,我总会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我很难保证,不再做出过激的举动。”
  元皓紧皱眉头,“你威胁我?”
  幔帐那头沉默了,元皓从椅子上跳起来,“信上写了什么!他写了什么,他都死了,还要跟我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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