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与各诸侯国的尊卑只从名称上便可分辨,周天子除太子之外的儿子统称为王子,而诸侯除太子之外的儿子则称为公子。
可以说周朝王室才是这天下正统。
项羽眉头紧蹙,面色既凝重又为难,所以,周先生真的是周朝王室后裔吗?
项梁耷拉下眼皮,点头肯定道:“正是,秦当初灭了周,却没有听闻九州九鼎的下落,可见秦并未得到九鼎,九鼎很可能是被周朝后裔藏了起来。”
九州九鼎乃夏王大禹所铸,一鼎象征一州,九鼎便象征天下,商代夏之后,九鼎归于商;周亡商之后,九鼎又归于周,可独独到了秦这里,九州九鼎不知下落。
九州九鼎乃皇权的象征,秦惠王时,秦相张仪还献策希望能夺得九鼎以号令诸侯,所以,秦若得了九鼎不可能不大肆宣扬。
若秦没有得九鼎,那九鼎便是一早被周朝藏了起来,周朝藏鼎,代表其志不小,还存有复国之心,而周朝藏鼎的时候,焉知没有顺手再藏个人。
“哈哈哈哈,”项伯见项梁点头,却是大笑出声,“二哥呀,您实在是多虑了。”
项梁神色不悦的皱眉看向他,项羽则双目带着微光,似乎将什么希冀顺着视线一并寄托到了他身上。
项伯说道:“且不说他是与不是还在两可之间,就即便他是又如何,如今坐在皇位的是秦,他是,他也是我们的朋友,周宁之才,弃之不用也太可惜了。”
项羽双目一亮,似拔云见日般整个都豁然开朗而欢喜起来,他点头笑道:“三叔说的是。”
项梁却只平淡的垂眸道:“再说吧。”
他原本也不打算弃之不用,只是要再缓缓而已。
项家内部的猜测讨论,周宁无从得知,在项家闲置冷待她的时间里,她乐得清闲,同时各地的消息也在不断的送到她手中,比如新年里,她收到的这份沛县的最新消息。
刘邦果然很快打破了僵局。
第72章 丧事
前头樊哙和夏侯婴奉命攻打胡陵, 胡陵闭门不战,任樊哙等人如何外叫嚣辱骂,也是不闻不动, 眼瞅着陷入僵局, 无仗可打,直把樊哙憋得够呛。
而且,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 很快到了十月, 正是过新年热闹的时候,人家在城里住得舒服安逸, 他们却在城门外, 吹着冷风,日日骂得口干舌燥,憋屈得心头火大。
就在这时刘季让人传信, 令他们都领兵回来,不打了。
“不打了?”樊哙诧异的大着嗓门重复了一遍。
他一把拽起传令兵的衣襟,直把传令兵提得脚尖离地, “为什么?你小子别是假传军令骗老子的吧?”
“不是不是, 是沛公的母亲去世了!”传令兵两只手和脑袋一起帮忙摇着否认。
樊哙的大手抓着传信兵拎得更高更近, 他眼睛一瞪,又是一声大喝,唾沫直喷到了对方脸上,“大哥的母亲去世了?!”
樊哙的体型彪壮, 嗓门也不小, 是这些日子叫骂城门的主力, 此时他因为大惊毫不收敛的声音隐隐传到了城墙之上, 城墙上的士兵几乎是一下子就竖起了耳朵。
传令兵原本就被樊哙拎得难受, 又被这一声暴喝,喝得两耳嗡嗡,不住的掰着樊哙的手点着头。
樊哙猛然放开他,传信兵刚踉跄着步子站稳,又被快步往外跑的樊哙肩膀撞击,终于还是啪的摔倒在了地上。
城墙上的士兵见此便知,沛县那边果然出了大事。
樊哙可顾不上他,他急忙跑到自己的坐骑旁边翻身上马,对众士卒大喝道:“沛公的母亲死了,都跟我速速回城!”
说完,也不管没有战马的士卒能不能跟上,当下马鞭一甩,人已经跑出了许远。
到底是地痞莽夫的习性,做事冲动粗鲁,不顾忌大局总体,他是跑得痛快了,可余下的士卒失了将领,无人组织,若是此时胡陵开城追击,只怕己方得阵亡一半兵力。
还好还有个夏侯婴在后头没跑。
夏侯婴也是重义气之人,自家大哥的母亲便是自己的母亲,这么一算,那就是自己的母亲死了啊,夏侯婴着急着赶回去参加丧礼,抬棺送葬,急忙组织了士卒便也往沛县回撤。
胡陵负责守城之人是郡监平,平见叛军撤得又急又快,又听闻了那叛军首领丧母的消息,心里有了些想法,但保守起见,还是叫了士兵先去打探消息,看着这丧事是否属实。
丧事是真的。
沛县的城墙上已经挂起了白旗,刘家的儿媳及刘季的一伙兄弟都披着麻带着孝。
刘季领头跪在棺木前,低着头蹙眉不语,吕雉捧了一杯热粥给他,关切道:“你跪了一日夜了,喝点热粥暖暖身子。”
刘季没有接粥也没有说话,像是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吕雉皱眉看了半晌,又道:“你也别伤心太过,如今时局这么乱,你还有那么多兄弟……”
“嘿,”吕雉劝解的话还没有说话,便见刘季嘿了一声,眉头松开,双目有光,脸上竟有喜意?!
吕雉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呆怔住了,刘季起身唤人把弟兄们都召集过来,而后顾自从她手里取走了粥碗,仰头喝了大半碗,将碗一砸,颇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兴奋。
吕雉沉默的缓缓起身,退开回避,只她走到停灵的堂屋后头却又停住脚步,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听进刘季在沛县的兄弟一个一个的集聚到了一屋,就在刘媪的棺木前,她听见他说,“胡陵的缩头乌龟闭着城门不让咱们进去,咱们就想办法引他们出来,把樊哙和夏侯婴叫回来,抬棺那日,麻烦兄弟们都带上家伙,咱们干一票大的。”
吕雉听完,低埋着的头,缓缓勾起一抹冷讽的笑意,不是笑刘季,而是笑她自己。
她还担心他失了志气,不想是她自己小瞧了他。
如此心性,难怪会成贵人。
沛县的丧事动静很大,大到胡陵的郡监平几乎没有任何难度的确认了刘邦丧母之事,于是,平按捺不住了。
作为秦朝的正规军、刘季原本的上司,却被下属的兵马围城辱骂了十几日,这个场子他不可能不想找回来,出气且不说,最重要的还是大功一件,白捡的功劳啊。
只是大新年的,又是人家母亲的丧事,此时出兵太过趁人之危,但是……
打仗是生死之事,讲什么道义呢?
于是,等到刘季母亲下葬之日,双方碰上了。
于是,平惊奇的发现刘季那方送葬的队伍出奇的大,大到比他带来的人马还多。
因为实在巧了,刘季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刘季这方放下棺材就举起屠刀,平被打得措手不及,原本就是要闭城避战的兵力差距,此时又被对方打了个出其不意。
还不等平反应过来做出指令,着白衣的沛县军如同泥石流一样冲进黑衣的秦军队伍里,秦军队伍被打乱冲散,每个士兵都忙于应对身旁的敌军,平便是做出指令也根本传达不下,执行不了。
沛县军的横冲直撞、胡乱砍杀正是他们的风格和特长,可秦军纪律性强,是习惯于有规矩、有指令的作战,仓促的应战叫他们慌乱,越战越猛的敌军叫他们胆怯,沛县军一袭袭白色的麻衣被秦军染成鲜红。
战争是很极端的活动,它给与一方失望和恐惧,又给与另一方胜利和兴奋。
军心溃散起来很快,在郡监平调转马头回撤的时候,秦军彻底的陷于被动挨打的劣势,而刘季乘胜追击,直接追进了胡陵城内。
这一战刘季大获全胜,从头到尾压着秦军打,赢得漂亮顺利,叫沛县军军心大振,刘季也走上了攻城略地的道路。
刘季这边高歌猛进,步入正轨,可周文却果真没有等到援军,在函谷关外不远的曹阳又大败了一场,武臣也果真如高猜测的那样,将韩广的母亲及家眷好好的送了过去。
而就在义军局势越来越危急之时,陈胜分出的另一路军,北略魏地的周市也开始作妖,他攻下了魏地,却要立魏国公子魏咎为王,要做魏咎的忠臣。
这事可把陈胜气得够呛,你用我的人马打下的地盘,却要向别人尽忠?
陈胜不是什么心胸宽宏之人。
他最早分兵派去攻略九江郡的葛英,在他称王之前,私自立了一个楚国后裔为王,想要以此收服人心,可不巧葛英那头刚立了楚王,这边,陈胜也称张楚王了。
不过葛英很忠心,认错态度很好,他不顾自己的威信会不会垮掉,利索的杀了自己刚立的楚王,而后亲自回到陈县准备和陈胜解释,只可惜,他这份忠心错付,他最终还是被陈胜杀了。
如今周市想要另起门户,可他想立的魏王魏咎,早在陈胜起事之时就主动投奔到了陈县,所以陈胜干脆就把魏咎扣下,押着他,不让他去魏地。
可是周市也不是脾气软和、深明大义的人,你不把我的王还给我,那我就不出兵了。
陈胜因为西边战事吃紧,所以容了武臣自立为王,此时被周市一威胁,同样也奈何不了他,只好放了魏咎去做魏王,而周市也因为拥立有功,做了魏相。
好了,都叫你们如愿以偿了,该出兵西进了吧,可结果不然,魏相忙着替魏王收服魏国的故地呢。
喜和高等人跟着周宁纵观天下局势,可以分明的看到起义军的败象越来越明显,可此事除了他们与陈胜、以及与秦军主力作战的周文和吴广两路军外,似乎无人知晓。
与局势相反的是起义的声势越来越浩大,几十个少年聚在一起就敢称为义军,如今的大秦遍地都是起义者。
可这些个义军都只顾着打自己的地盘,抢粮食、抢人马,已然陷入大鱼吃小鱼的乱战中,他们将与秦军主力作战的压力全部放到了陈胜身上,全部都只盯着自己眼前的利益。
周宁躺在自己房间窗边的躺椅上,随手将看完的情报簿合上放到一边,闭上眼睛假寐。
此次又听周文大败,喜和高等人已不复上次那般激动失望,原本他们因为自己背叛了大秦,每逢义军和秦军作战,潜意识里都希望陈胜能赢,所以听闻周文错过战机会急得跳脚,可慢慢的瞧着陈胜这方越来越乱,看着各方义军昏招频出,他们淡定了,也明白了。
他们是跟着先生的,陈胜的成败与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如今的任务是好好过新年,以及做好先生安排的事就行了,万事都有先生算着、想着,他们瞎担心什么呢。
所以听完情报后,一个个神色轻松的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喜和盼做的文吏工作,在原本韩信的房间里办公,高在院子里巡逻戍卫,而黑在院子里和人聊上了。
“咱们能跟着先生做事,真是走了大运了。”院子里,黑一边看着工匠改造马车,一边和匠人们闲聊吹嘘。
“我听说了,你们新年里发了不少东西吧,真好。”匠人羡慕的说道,他不是周宁手下的人,只是被请来做活的木匠,此时站在院子里,都能闻到厨房里飘出了油香味,此处伙食丰盛可见一斑,听说周先生和下属吃一个锅里的饭,周先生真是大方啊。
“嗐,东西都是小事。”黑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
人生在世,不就是吃穿二字,这吃肉都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啊?”
匠人有些不舒服了,他觉得黑是故意这样说来炫耀的。
黑对于人的情绪特别敏感,当下伸着手指着对方的胸口,“命,重不重要?”
这话什么意思,跟着周先生能保命?
第73章 屈才
周宁听此, 眼眸缓缓睁开,慢慢的坐起身来,也有了几分兴趣听他如何分说。
有一件事她一直挺好奇的。
她不意外喜他们四人会死心塌地的跟着她, 因为一直以来她有刻意花心思强化他们对她的认同和听从。
可剩下的那六十人中, 她原本以为只会有个别机灵的或者特别知恩图报的留下来,这正好也是个自然筛选的过程。
不想一个多月过去了,竟一个也没走。
他们四人中,高最冷静擅长分析事理, 潜意识里却最大胆冒险, 敢想人不敢想;而喜做事牢靠思虑全面, 善于立规矩,也适应规矩;盼虽然才能中庸, 但最是老实本分, 重情而有担当。
至于黑,性格活泼外向, 最是自来熟, 也最喜与人交流,她原本因为他这个特质认为他很适合打探消息,可现在听这个话音,她好像弄错了方向,屈才了。
被指着的匠人是个老师傅,也是这批匠人的头头, 他叹了一口气,谁不惜命呢,只是如今天下大乱, 保命难啊。
他们江东还好, 听说其他地方是今日你打我, 明日我打他,百姓们要是不跟着起义,那就得被当做战利品抢劫。
唉,可怜他一个跟木头较劲的手艺人,叫他拿起屠刀宰人,他真没那个胆气。
他也知道二世暴虐,百姓活得艰难,可如他这般性子又有手艺的人,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只要还能活,他就不愿意折腾,他不求多富贵,就想要个稳定安生,所以他也没去项家从军。
“只要我老老实实的干活,我这命也能好好的。”木匠不过惊讶感叹了一瞬,就又低下头去雕琢自己手里的木头。
“哼,”黑把脚搭在车辕上,两臂抱胸,用眼角瞥着木匠,冷哼一声说道:“你以为我是想招揽你?啧,想太多了,我们家先生那眼界高着呢,一般人还真瞧不上。”
这话说得,他们还不定配不配是吗,匠人们或是不服或是不信,但都被引起了好奇心。
黑伸出大手指指向自己,“你们知道我原先是做什么的吗?”
黑的头颅高高昂起,场面先是一静,片刻后刨木花的声音陆续响起,木匠们各自忙开了。
“不是,你们都不认识我?”黑的脑袋不昂了,眼角也不往下吊了。
木匠师傅用一根木条敲了敲他搭在车辕上的腿,“起开。”
黑收回腿,恨不得原地再跺两下,“我是狱掾,是县衙里的狱掾!”
木匠师傅回道:“我们都是本分的手艺人,没机会结识狱掾。”
这话还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不过黑沉淫八卦吹嘘多年,也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垮的,他很快重整旗鼓,开门见山的对着木匠们说道:“看见院子里各处巡逻的那人了吗,那也是从前县衙里的狱掾,还有那边那几个,那都是县卒,还有那屋子里那人,那是本县的法官。”
木匠们此时有些诧异了,不是说县衙里的官吏都被项家杀得差不多了吗,怎么周先生这里全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