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轻轻一笑,稍稍正了正身子,洗耳恭听,拭目以待。
“先生不能一味的仁慈心善,有些例子不能开,但凡有了一个不守规矩的,旁的人很快就会有样学样,那以后再加入我们的青壮年就不好管控了。”
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周宁还是笑着没有表态。
黑又道:“还有,我认为整齐划一对我们更有好处,首先,光下巴可以成为我们队伍的标志,有了特点就容易被人记住,咱们做了好事不容易被人张冠李戴,没做的坏事,也不用替别人背锅。其次,同样的特征有利于增加彼此的认同感,有利于增强团结。就好像来自同个地方的人、或是同年同月出生的人,总比和旁的人更容易亲近起来。”
虽然是为了他自己的强迫症,不过这番说辞也叫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可以说,若不是他反驳得太急太快,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一个深明大义、做事又深思熟虑的好下属。
周宁笑着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论点论据都很有说服力,再挑两人加入你的小组吧。”
这个组织太有发展潜力了。
“不过,你打算怎么做?让我下令强制吗?”这可是下下策。
黑嘿嘿笑道:“不是,我就是想让把先生的身份告知喜、高和盼三人。”
周宁又笑了起来,黑真是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周宁也不细问,只笑着点头道:“好。”
周宁答应得爽快,叫黑心中生出十足的喜悦和动力。
“好!”彭城刘季的这一声好却有些沉重。
他和张良结伴同行,原本准备到东海郡寻秦嘉,可秦嘉却从东海郡转移到了彭城,他们又一路寻到了彭城。
好不容易寻到的秦嘉答应借兵答应得很爽快,不过却是有条件的借兵。
章邯的别将司马仁带兵血洗了相县,紧接着又打到了砀县,眼瞅着一路冲彭城而来,而砀县距离彭城也不过一百五十里地,更遑论,若是让秦军一路再打到肖县,那处距离彭城只有八十里地,秦军就几乎是近在咫尺了。
所以秦嘉的条件,就是让刘季帮他打退司马仁率领的秦军。
司马仁领军六千,而刘季只有兵马一千余人,加上秦嘉借的三千兵,也不到五千人,与司马仁勉强可以说是兵力相当,可别忘了,秦军还有远胜于他们的精良武器。
这一战,刘季是处于劣势的。
但他还是答应了,因为秦军占领的地方不是别处,是他落草的砀县,是他最初的根据地,丰邑已经丢了,砀县不容有失。
刘季领兵出发了,周宁这边也开始登船西渡长江。
整条楼船几乎都是周宁的人,安全性很有保障,黑郑重的将高、喜和盼叫到了一起,又叫望亲自放风。
“出什么事了?”三人见此都肃容问道。
“关于先生身份,先生让我告知你们。”不给三人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的时间,黑直接说道:“先生是女子。”
“什么?!”三人被惊得全体起立。
高一把拉住了黑,严肃道:“你说真的?这可开不得玩笑!”
黑皱眉睁开他的手,见他三人惊得怕得面色发白,奇怪道:“女子又如何,先生不还是先生吗?”
盼最先回神,“对啊,老师还是老师。”
还是那个算无遗策,能保他们平安无虞的老师,只是换了性别而已,脑袋和手腕又没有变。
过了一会,喜也点头道:“你们说得对,只是,这事还是保密的好,不然,”喜往窗外看了一眼,“不是人人都如我们一般,而且如今乱世,她是男子还好,是女子,只怕会为人所弃、所欺。”
女子的身份,总是叫人轻视的,若是周宁女子的身份曝光,只怕如今百人会走掉一多半,这是为人所弃。
而为人所欺,则是这样多谋多智的女子,若是能占了她……
男子总有雄心霸业,又贪恋美色,而周宁两者皆可成全。
高沉默最久,他问黑道:“你昨日提议刮胡便是为了此事?”
黑点了点头。“是,不然他人见先生不生须发,容易起疑。”
高点头道:“你做得对,先生的身份不宜泄露。”
喜拉起自己的胡子,沉声道:“一会请望进来替老夫刮胡吧。还有余下诸人,等老夫剃了胡须,陪你去一一劝说。”
“喜先生……”虽然自己如此提议,就是为了这样的结果,可听到喜主动提出,黑还是觉得很感动。
见三人神色都有些沉重,黑擦了擦鼻子,又道:“其实先生还有一重身份。”
三人皆看向他。
黑道:“周王室王姬。”
“嘶~呼~”三人皆冷抽了一口气,又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有身份的人比没身份的人有号召力多了,而且这不是普通的六国贵女,而是天下宗主的王姬。
喜笑道:“有如此身份,即便女子身份暴露,各诸侯也得掂量着来,不敢轻易相欺。”
高也笑道:“若是先生以周王子身份号召义士,可比如今各方名正言顺多了。”
盼笑道:“我就知道老师不是普通人,打从我第一次见老师,……”
几人在盼回忆过往的笑言中,心情都松快平和了下来。
高伸手勒住黑的脖项,“你怎么比我们先知道?”
“嘿嘿,”黑贱贱的笑了两声,挺起胸板,“我是心腹嘛。”
“呸,”高见他如此得意,唾了一口,笑骂道:“就你还想骗我,前日先生病了,是望去请的脉吧,你也一同去的?”
“哼。”黑傲娇的哼了一声,没有否认。
“嘁。”高得意又鄙视的嘁了他一声。
几人说说笑笑,又唤了望进来为喜刮胡,已不见初时的沉重慌乱。
黑挠着下巴,心中也得意着,他如今真是越来越领会说话的精髓要义了。
欲扬先抑,先说先生的女子身份,把他们的各种期待值拉低,再言先生的王姬身份,他们就会反而有惊喜的感觉,也就好接受且配合多了。
就好像你原本是皇室公子,突然有一日有人说你被抱错了,你就是个平民的儿子,当你心情跌落到极点,此时又有人和你说,那个平民如今封侯了,你是不是也会喜极而泣,全然忘了王侯之子与皇室公子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等和喜一起做完剩下之人的剃胡工作,黑便得意的和望分享自己的心得。
望的视角很犀利,他问,“你说,先生是不是也是这么对我们的?”
“那不能,”黑挥了挥手,断然否定道:“咱们是因为先把了脉,自然先说那个了,第二个你又把不出来。”
望想了想,“也是。”
先生再多智,也不至于这么吓人吧。
船停靠岸,周宁出了船舱,正要上岸,黑走到她身边,小声禀告道:“都处理妥当了。”
周宁笑了笑,点了点头,而后迈步踏上彼岸。
自此之后,除非有人亲眼见她裸·体,或是由她亲口言说,她的身份再无漏洞可寻了。
第81章 喜悲
“先生可大好了?”问话的是在江边接应过江人马的项庄。
周宁笑着颔首道:“多谢惦念, 已经好多了。”
项庄关切的说道:“听着声音还有些沙哑,先生刚刚好了些,还是别站在江边吹风了, 赶紧入营休息吧。”
周宁笑着点了点头, 带着老妪和黑、望先行一步,留剩下的人在此处整理行装, 而项庄也留在原地继续主持船只往返接应之事。
项庄看着周宁一袭白衣、清隽修长缓缓离去的背影, 摇头暗笑,自己真是多心了, 先生虽然瘦削但绝不羸弱,他似箭竹, 挺拔韵致、纤细而俊逸, 也有竹的品格,生而有节、柔中带刚, 斫头不屈、凌云有意。
这样的先生怎么可能与男子生出什么情愫来,又怎么可能委身人下?而且今日先生渡江, 也并未见羽哥前来接应。
项庄思及此, 心头大为松快, 便转头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而被项庄认为若有爱慕之意定会来接应的项羽在做什么呢?
在揽镜自照。
行军本就让人疲乏,他前头又夜半奔袭、翻山越岭的掏蜂窝,脸上被蛰的红肿还未消,又添昨夜苦思量不成眠的疲惫浮肿, 更别提他还有胡子, 一大圈的先生最讨厌的胡子。
项羽在帐中纠结呢。
对于项家被寄予厚望的下一个接班人, 项梁对项羽自然是极为重视关注的, 听闻项羽没上赶着去迎接周宁, 项梁心中正觉安慰,嘴角还没牵起,就见到了光下巴的韩信。
项羽出于这样那样的顾虑,不好意思刮胡,可韩信跟上自己老师的脚步却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谁也挑不出理,只不过独独膈应了他的顶头上司项梁罢了。
所以说,韩信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善揣摩人心,而他身为项梁的郎中近卫,却不受项梁待见,往后前途也是可想而知。
项梁面色淡淡的接过韩信手中的情报。
长江北去两百余里处有一势力攻下了东海郡东阳县,兵众多达两万余人,这比己方的兵力多得多,他手里如今只有精兵八千。
项梁思索片刻,对另一中郎道:“传令下去,沿途招兵,再派使者出使东阳,联系陈婴,联合西进。”
项梁这处再琢磨陈婴,东阳县内,陈婴也正和人说起项家。
陈婴原本为东阳县长吏,为人诚信谨慎,是一县长者,东阳少年杀了县令后,便推举他为首领,陈婴推拒不得,只好勉力为之,如今从者多大两万人之众,人多了,心也就大了,众少年又请他自立为王。
陈婴是个孝子,回家与母亲说了此事。
陈母道:“我嫁到你家为妇,从没听说过你家祖上有富贵发达之人,如今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声望名气,不是吉兆。不如找一个人追随他,大事若成,仍旧可以封侯,即便失败了,你不是首恶,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还可改名换姓逃亡。”
陈婴深以为然,思索过后择定一人,便对手下的军吏道:“项家世代为将,在楚国大有名望,现在我们要做大事,没有这等的将帅是不可能成事的。我等追随名族,则一定可以消灭暴秦。”
众少年欣然应允。
所以项梁即将有喜从天降,不费吹灰之力得将士两万余人,此事项梁不知,周宁却是知道的,因为此事史书有载,然而翅膀扇动,这其中也有周宁不知道的事情。
陈婴见众人应允后,觉得卸下重担,心头轻松许多,又与众人笑道:“项家在江东起事,我听闻编著《检验捷录》的周宁周先生也投入了项家帐下,周先生心细如发又厚德爱民,所著之书,传录天下,减少了不少冤假错案,有才有智有德,他投靠之师必是仁义之师。”
陈婴此话,钦佩欣赏之情溢于言表,众少年闻言更觉欣喜。
项梁此处有大喜,刘季那处却是大喜大悲。
先头刘季奉秦嘉之命领兵迎战秦军,原本以为战场在砀县,却不想前方战况早已有变,他刚行到肖县,便与司马仁率领的秦军相遇了。
强将手下无弱兵,章邯一路高歌凯进,其别将司马仁也不可小觑,就在刘季往砀县赶的路上,他已攻下了砀县,所以双方在距离彭城更近的肖县会面。
这一仗,双方初初照面,刘季就被打得落荒而逃,直一路逃到了距离沛县不远的留县。
战败被人追着逃亡的狼狈,叫刘季心头窝火。
憋屈啊!
往后退,攻不下丰邑,往前走,打不过秦军,太他娘的窝囊了!
就在这个时候,刘季想到了自己的厩将张良。
厩将即负责车马后勤的将领,是去借兵路上,刘季与张良相谈甚欢后,封给张良的官职。
张良这个后勤官员与萧何的后勤不同。
萧何坐阵大后方,替维护刘季的根基,使刘季无论对何处用兵皆粮道不绝,其地位之紧要不言而喻;而张良这个后勤在前线,既不能参与战事核心,又处在刘季的眼皮子底下,工作繁忙而琐碎。
至于刘季为何战前不问,战败逃亡后才来问策,这里头就有刘季自己的思量了,聊得再投契,那也是刚认识不久的生人,刘季虽然面上与谁都聊得来混得转,可几十年的市井阅历在那里,基本的防人之心不可无是知晓且具备的。
就是在后期,张良辅佐他一直进了关中,临到鸿门宴前夜,张良得到项伯的内部消息,急忙赶去告知他项羽准备明日兴兵讨伐他,他也要先问清楚了张良与项伯之间的关系,才请项伯进来谈话。
这份老辣谨慎,被刘季一句话就哄得卖了汉军将领曹无伤的项羽难及十一。
张良自然知晓刘季对他的看似尊重、热情后的防备与猜疑,不过他并不在意,如此外粗内细,才是做大事之人,再者自己之前那些战绩,也确实没有说服力。
张良出谋道:“《吴子兵法》有言:‘凡战之要,必先占其将而察其才。因形用权,则不劳而功举。’”
这话是说若能了解对方将领的特点,再根据对方的情况采用策略,便能事半功倍。
这话说得有道理,可是具体怎么做呢?刘季接着问道:“子房有何良策?”
张良笑道:“我观那司马仁领兵从不知防守退避,一味猛攻追击,或可一用。”
刘季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张良又道:“听闻沛公曾在砀山落草,想必对于砀山的山形地貌极为熟悉。”
“哈哈哈哈,子房的意思我明白了。”刘季顿开茅塞,哈哈大笑道:“在他爷爷的地盘上跟老子打,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等刘季再战司马仁时便改了策略,每每挑衅引得秦军分兵出城追击,便钻入山林不见踪迹,如此往复了三日,被分流的秦军猛然发现,自己前后左右皆是敌军!
乱世的忠诚可贵,但乱世谈忠诚也可笑,被包围的秦军大多选择了投降,刘季将其收编入伍,一日日下来,秦军愈少而刘季军愈多,终于轮到了刘季以多欺少,正面将秦将司马仁斩于马下,大大的扬眉吐气。
真正的出气还在后头呢,刘季瞧着丰邑的方向眯着眼磨着牙,雍齿这个鳖孙,如今他领兵近万,连砀县这个一郡郡治都打下来了,连秦军的将领都斩杀了,不信还治不了小小丰邑不足两千的人马,弄不死雍齿这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