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父?六千?
项庄和曹咎对视一眼,不敢置信,他们是从亢父出来的,最知道亢父的情况,即便留在亢父的伤兵全部恢复存活下来,再加上先生的兵马也不到三千人,如何就变成了六千?
他们不能理解,只能道周宁本事,或许从别的地方用别的手段招揽了兵马。
解决了抽兵的问题,刘季哈哈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周先生在亢父城内收获颇丰啊。”
周宁笑了笑,没有接话。
刘季也不觉得冷场,如今他一下子跻身楚军的核心权力圈,也是有头有脸、数一数二的人物了,若大事能成,他这个侯爷没准还能裂地封王、南面称孤呢,想当初他不过小小一亭长,后又落草为寇,哪里能想到如今光景,这会且欢喜着呢。
帅营外,独自站在一处的韩信神情却很是郁郁,他人生得俊朗高大,沉郁的气质为他年轻的外貌增添了故事的厚重,很是吸引人靠近、了解。
尤其他还有那标志性的光下巴,他叫那周先生“老师”?
同样候在帅营外的一中年男子见了,向身旁一右手包裹着皮甲的粗壮男人询问了几句,便上前与他搭话。
彭越和黑等人站在一处也在说话,黑瞧着彭越的胡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简直破坏咱们周军的整体形象!”
彭越充耳不闻,下巴点向韩信那处,问道:“那是咱们先生的弟子?”
黑点了点头,又对彭越教训道:“人跟在武信君身边,听闻我们剃胡子了,二话不说也跟着剃了,就你,每天跟在先生身边还一大把胡子,脏不脏?”
彭越没管黑说了什么,又道:“他旁边那个好像是那什么刘将军身边的人,那一个。”
彭越又用下巴点了点那个右手包裹着皮甲的男人,“我瞧着他看咱们先生的眼神挺不友好的啊。”
黑顺着彭越视线看过去,便是一声冷嗤,“看见他那手了吗?咱们先生砍的。”
“哦?”彭越挑眉。
黑小声跟他说了原委,又奇怪道:“刘季手下的人和咱们先生的弟子套什么近乎?不过那人瞧着面生,我好像也没见过。”
营帐内诸将的职位兵力以及接下来的防守议定,便散会了,独独刘季被怀王留下说话。
等明日,等怀王当着全军的面说了今日的安排,再鼓舞一番士气后,项羽、刘季和吕臣就要各自领兵去往驻守的地方。
周宁一撩帐出来,便见到了韩信身边的中年男子,萧何。
韩信见到周宁,恭敬的颔首见礼,面上难掩一种得遇知己的舒心开怀,嘴角与眉梢俱是舒展开的。
他常年内敛藏心,倒是少见这么情绪外放的时候。
萧何笑着对周宁颔首见礼。
周宁表情淡淡的点了点头,收回视线。
看来有些缘分和相互吸引,即便各自的人生轨迹发生变化也是如宿命般不会更改错过的。
乱世多离别,不过匆匆一会,第二日又要分别了,项羽情不自禁的跟在周宁的身后,随她去到她的营帐,想问问亢父的事情,想说说他一路的担心,说说他现在的无所适从,说好多好多……他好像就是想和先生待在一块儿。
作为相交多年的好友,有听其诉说愁苦的责任,周宁没有拒绝。
又过了一会,刘季从帅营里出来,他领着萧何、樊哙一干人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眉毛高挑,嘴角噙笑,八字步迈得自得悠闲。
萧何笑道:“看来今日沛公有好事。”
刘季停下脚步,转身叉腰笑道:“什么沛公,老子现在是武安侯,还是砀郡长!”
“恭喜武安侯。”
“恭喜大哥。”
几人笑呵呵的恭贺道。
刘季听了,笑着的用大拇指刮了刮嘴角,锐利精明的双眼微微眯起,“其实,一个武安侯也不至于叫老子如此高兴,老子高兴的是……”
尾音拉长转圈,刘季却不再往下说,只笑道,“走,回去和你们说。”
回到营帐,刘季双手抱头往榻上一歪,二郎腿翘得老高,用脚尖点着萧何,笑道:“萧何,你来猜猜老子为何这么高兴?”
必是因为怀王多留他那一会说了些什么,萧何如是想,但却笑道:“某不知。”
卢绾笑道:“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还有啥好事?怀王赏你美人啦?”
“呸,德行。”刘季笑呸了卢绾一声,笑道:“现如今,这楚营里这么多将军将领,怀王最看重我和那周宁,嘿嘿,因为我和周宁都第一个反应过来,项梁死了,谁才是老大,然后适时的逢迎了一下。”
刘季搞翘着的腿一摇一晃的抖动着,快活的说道:“按说我和周宁,嘿,那周宁说话做事比我做得场面漂亮,为人也端正清雅挑不出一点毛病,但我和周宁,嘿嘿,怀王更信重我。”
“呸,周宁哪能和我大哥比,”卢绾作势生气不认同刘季的话,又调笑着说道:“他也就一身皮子好看,跟个娘们儿似的。”
知道兄弟是拍自己马屁,不过刘季也听得高兴,他哈哈笑道:“你说得对,那相貌,就是个男的,老子看着都,”刘季挑了挑眉,换了个含蓄的词,“意动。”
吕泽和吕释之随大流的笑了,但心里却有些尴尬,周宁他和小妹长得一样,这岂不是说他对小妹……
樊哙粗声粗气的道:“大哥,我还是觉得她就是吕媭。”
萧何和曹参也点头道:“确实很像。”
“唉,行了行了,”刘季的晃着的脚尖顿住,他倒也想,可不是不是吗?
刘季皱着眉挥了挥手,他现在对认女儿这事挺膈应的,所以有些不耐烦的道:“都滴血认亲了,那么多人亲眼看着的,还能说什么?也就是人有相似。”
刘季指着吕泽和吕释之道:“你瞧瞧他们,再想想那周宁,他们谁看起来更体面有涵养?吕家养女儿,总不可能比儿子还要精心上心吧?”
樊哙闷着脑袋不说话,刘季安慰道:“你放心,你的断手之恨,我都记在心里呢,咱们早晚和他算账。”
说完这个,刘季的脚尖又晃悠起来,跟他们说起了怀王更看重他的缘由。
“那周宁好是好,模样好,会说话也会办事,一身书卷气,虽不穿儒袍,但瞧着比那从秦皇宫里跑来的博士叔孙通还像诗书里泡出来的,那周身的气质风华。”
刘季啧啧两声,又笑了起来,“但就是太好了,太高雅了,就像那高山上头的明月,那么高洁,那上头的人得站得多高才能把他比下去?”
“尤其那上头那位,”刘季放低了声音,笑道:“从前是个放牛娃。”
说完,刘季摇头晃脑的得意起来,“我就不同了,我原先只是个市井出身的亭长,后来还是个逃犯盗匪,贪财好酒爱美人,我这样的,真性情,既自己痛快了,也叫上头安心。”
卢绾想到了一个重点,“大哥做砀郡长,是要去驻守砀郡吗?”
刘季笑着点了点头,卢绾露出谄笑,刘季笑道:“得了,老子知道你小子的心思,等到了砀郡,就给你娶个十房八房的新媳妇,让你夜夜做新郎。”
刘季又用脚尖点着众人,调笑道:“正好快到新年了,一人娶两个,都乐呵乐呵。”
“哈哈哈哈,那感情好。”卢绾大笑着提了提裤腰带,眉飞色舞的道:“我努努力,到时就算秦军来了,我也能留下几个种。”
众人听了都笑着摇了摇头。
樊哙哼了一声道:“就你这身板你睡得过来吗?到时候她们爬墙去找了野男人,让你替别人养儿子。”
“呸,你婆娘才在家找野男人呢。”卢绾和樊哙叫骂起来。
刘季听得哈哈大笑,但不过片刻他晃着的脚顿住了,笑容也敛尽了。
第103章 二更
项羽在周宁这处待了没多久, 项他、项庄就以商讨如何布兵防守为由把他唤走了。
周宁知这只是借口,项羽今日情绪太过外露,约摸叫有心人看出异常了。
项羽还毫不知情, 他笑道:“我去去就来。”
然而, 一出营帐,项他和项庄表情便收起笑容, 尴尬为难,任项羽问什么, 他二人都支支吾吾、语焉不详,项羽皱了皱眉, 打算回了营帐再与他二人细说。
项羽带着几分怒意的撩起帐帘,便见一白发老者背对着门口立于帐内。
“范先生?”项羽唤道。
范增转过身来,应了一声, 又对项庄和项他点了点头。
项庄和项他默契的走到营帐外为两人守卫, 项羽蹙眉,“范叔,是有何要事吗?”
范增目色凝重的看着项羽, 他的双眼下皱起厚厚的眼袋, 但双眼却并不浑浊,反而清亮有神, 他沉声道:“羽儿, 你老实告诉范叔,你是不是……”说到此处, 即便年高者如范增也不由顿住,羞于启齿, 到底是违背世俗常德之事。
项羽蹙眉, 一派坦荡, “是不是如何?”
范增的声音哑涩,“是不是,对那周宁生了男女之情?”
轰隆!
项羽的脑中、心中似同时被雷电劈中,一切的声音景物都远去了,他只听得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它跳得急促极了,跳得他的呼吸、血液都滚烫起来。
项羽下意识的想要否认,他夸张的笑道:“怎么可能,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爱慕先生?”
说到末句,项羽的语速变慢、声调下降,明明心里如混沌天地万马齐奔般慌乱着,可此时竟又划过丝丝明悟,他愣愣的,不知是在问范增还是在问自己,“我……爱慕先生?”
范增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狠狠地闭了闭眼,跺足道:“糊涂啊!”
项庄和项他站在营帐门口处,凝神听着营帐内的动静,此时,两人惊诧的对视,良久,又都皱起眉苦恼起来。
项他张口无声,“这可怎么办?”
项庄摇了摇头,这能怎么办?
两人相对叹了口气,只能继续守在门口,听着营帐内的动静。
“范叔,我……”项羽也被自己的心意吓到了,他怎么能对先生生出那样龌龊的心思呢?
范增问道:“你知道你叔父对于他身份的猜测吗?”
项羽点了点头,“叔父说他是周王室后裔。”
项庄和项他的眼眸大瞪,双双对视后,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这辈子的惊吓都在今日受过了。
范增伸手点着项羽,沉痛道:“你既然知道,你怎么还能生出这样的心思?王族后裔如何骄傲,若是叫他知道你的心思,只怕立时就要和你、和项家翻脸!”
项羽的脸霎时白了。
范增又道:“你别瞧他看着温和没脾气,但他的心机手段绝对不可小觑。”
项羽怔愣的看着他,心中还想着若先生觉得受到侮辱、恶心他,他该……如何是好。
范增以为他还不知周宁手段,细细解释道:“今日周宁说他有六千人马,我见项庄和曹咎神色怪异,便找他问了问当初攻打亢父的情况。”
范增摇头,“太顺利了,又是暴雨连天那等艰难条件,他必定在旁的地方用了什么计谋,甚至很可能,他那时候手里就有了不少兵马。”
项羽怔怔的听着。
范增眯起双眼,“巧计攻城说明他不是纸上谈兵的书呆子,而暗自招揽人马,则说明他绝对不是如他表面那般淡然无求,比咱们所有人都早到彭城,甚至有时间迎到下邳,说明他判时断机之准。”
范增转身看向帅营的方向,“而如今,他又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叫那怀王对他信任非常。”
范增转头看着项羽,沉声道:“羽儿啊,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怀王有意打压你,打压项家军,他是楚国的王,是所有将士认可的王,当此之时,你只有暂时忍耐、静待时机。”
范增说着,语气有些骄傲,“你是天生的将星,如今暴秦来势凶猛,即便他不愿,他也不得不用你,咱们等,等到你手握重兵,便可拥兵自重,如你叔父般将他握在手中。”
握在手中?
将……先生吗?
项羽的心微微发颤,悄悄的从骨子里钻出来一种抑制不住的心动颤栗。
范增接着说道:“所以,如此有心机有智谋又善决断的人,咱们得尽量拉拢他,不能让他倒到怀王那头。”
范增拍了拍项羽的胳膊,“你们有近七年的情谊是好事,但只能是情谊,羽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增的寄予厚望的拍打唤回了项羽脑中的清明,是的,他不能,先生那般骄傲喜洁,若是叫他知道他生了这样龌龊的心思……
项羽闭了闭眼睛,只要想到先生对他露出鄙夷嫌恶的目光,他便有如刮骨剜心般痛彻骨髓。
项羽的双手握拳,双臂的肌肉扎实的绷紧鼓起,全力支撑着他的骄傲,他的声音凝涩,如咬着血肉般一字一句吐出,“叔父,我明白了。”
如此痛苦煎熬分明是动了真情,范增摇了摇头,见他应了也不忍再说他,顾自踱步离去。
项羽在营帐内静立良久。
项庄和项他在帐外看见了,项他脑袋冲里头点了点。
项庄摇头,他们还是别进去了,让羽哥一个人静静吧,项他在吴中县时,手上就管着许多杂事,所以不如他和羽哥、周先生接触得多。
项庄叹气,也不知道羽哥是何时起的心思,现在细想想,似乎渡江之时就有不对,再细想想,好像是羽哥见到先生舞剑就被迷住了,甚至对他有莫名的不满。
不满?
项庄低头,伸手捂眼,他也是魔怔了,他居然想着羽哥和先生初见那日,似乎就格外偏袒先生,还不满他被先生选中教习剑法。
项庄转头看向营帐内,所以,羽哥,你到底是何时动的情呢?你还能,走出来吗?
项他揽住项庄,带着他走远,神情轻松的安慰道:“别想了,羽叔铁铮铮的男儿,这些小情小爱,不过就是一时想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