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总是备着这些东西。”她说,“你永远不知道有些变态的客人想要跟你玩什么。也不好意思总去找医生,太难堪了。”
Maxi的口吻很坦荡。就好像她迫不及待地要将血淋淋的伤口撕下来,于是就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但站在原地的拿玫和其他人,却不约而同地感到一种尴尬:你无意中窥探到了一个人的秘密,而这种秘密本身是具有入侵性的。
此时拿玫终于理解了Maxi在游戏里的全部行为:她眼角眉梢的妩媚。她的习惯性讨好、伪装与反复无常的举动。她对于其他人的敌意……甚至于恨意。因为她特殊的职业。她是一名妓/女。
“没有什么很高级的东西,但是应该够用了。”Maxi说。
她将一大卷绷带扔给了拿玫。
然后是五花八门的药膏、喷雾……甚至于一只机械义肢。
拿玫:“够了够了!”
她手忙脚乱地接过来,很快怀里就抱着一大堆药品。这模样甚至看起来有些笨拙。
到底该从哪一个开始用起呢?她陷入思考,只恨自己没有长一只电子脑,专门用来辨别药物说明。
但这一瞬间的凝滞,却让Maxi产生了误解。
她挑眉:“干嘛啊?嫌脏?”
拿玫飞快道:“什么?不!谢谢你!”
谢谢你帮忙。
更谢谢你……不惜说出自己的秘密。
拿玫难得地表现出一丝笨拙,Maxi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行了行了。”她说。
*
Valis的伤口恶化得很快,比普通人都要严重得多。
——正如拿玫所猜测的那样。
她跪在地上,看着血迹斑斑的绷带,以及那巨大的、极其狰狞的伤口,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撕裂开来。
于是拿玫手忙脚乱地将药膏涂上去。
但是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的药品都没有用。
不仅没有用,甚至还加速了伤口的恶化。血水混着脓水流出来,伤势在向外扩散。
“怎么会这样?”Maxi诧异道。
拿玫嘴唇微微颤抖:“因为,因为……”
“因为这是一具仿生人的身体。”Valis平静地替她说下去,“也许它对人类的药品产生了排斥反应。高斯公司的技术并不成熟。”
拿玫抬起头,眼中满是愤怒。
“不,不光是技术问题,他们就是故意的!”她说,“故意要让你受伤!故意要让你……”
Valis低下头,轻轻摩挲着拿玫的侧脸。
“别难过,我没事。”
他的动作很温柔,但他的掌心却是冰冷的。
拿玫心里又恨又痛。
一只涂着精致的假指甲的手伸了过来。
Maxi将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递给了Valis。
万祺:“这是什么?”
“尼古丁贴片。”她说,“至少可以止痛。”
Valis微微抬眸,温和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轻轻摇头:“不了。我需要保持清醒。”
Maxi耸肩,转身点燃了一支香烟。
冷淡的声音从缭绕的烟雾里传出来:“那你会很痛苦。你自己决定。”
Valis重复道:“我需要保持清醒。”
这具仿生人的身体在一点点地溃烂与腐坏。但他的眼里依然毫无温度,仿佛根本不是他的身体在承受这样巨大的、凌迟一般的痛苦。
只有在看向拿玫的时候,那双蓝眼睛里才拥有了一点温度。
但这样一点温度却让拿玫的心更痛。
他本不应该承受这些。她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拿玫站了起来,她神情凝重,她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焦虑:“不是的,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我一定可以做些什么……”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头顶的广播。
这也意味着:四个小时又过去了。
机械的男声,冷冰冰地念出一长串死亡名单。
「死亡人数:61人。幸存者:39人。」
死亡人数飚升得可怕。才一个白天过去,玩家已经死了一大半。
接着广播又开始公布禁区。
聊胜于无的好消息:禁区里依然没有他们所在之处。
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但说完禁区之后,那声音却依然没有停止。
机械男声迟疑了几秒钟,滋滋的微妙电流之后,又重新响了起来。
「警告,警告,检测到玩家试图破坏游戏规则。违规者所在位置:C区泰瑞尔剧院。」
「警告,警告,检测到玩家试图破坏游戏规则。违规者所在位置:C区泰瑞尔剧院。」
Maxi迟疑地看向其他人:“泰瑞尔剧院……就在我们旁边。”
她产生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一分钟后,广播人如此说道:
「支线任务:两小时内,杀死违规玩家。」
「奖励:万能药物。」
拿玫神情一振。她转头看向Valis:“万能药物,我们有救了。”
她转身就要走出去。
但其他人都还站在原地。他们的脸色都不好看。
Maxi:“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况且,听到这则广播的人……不止是我们。很快所有人都会赶到C区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会是怎样一群亡命之徒。”
万祺也想到了什么:“对哦,他们发现了违规玩家,直接引爆颈环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特意安排这样一个支线任务?”
“两种可能。”Valis轻声道,“一,颈环是假的;二,这是陷阱。”
拿玫:“我知道这是陷阱。这个游戏唯一的目标,就是加快玩家之间的厮杀。但是我没有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Valis的眼睛,重复道:
“你听到了吗?我没有选择。我一定要治好你。”
第110章 猎杀计划(9)
他们回到了长街上。道路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摩天轮。
摩天轮缓缓转动着, 每一个座舱上都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旗和梦幻的灯管。这里亮得如同白昼。
这一幕明明有种童话般的甜蜜,但又隐含着某种衰败与哀伤。
Maxi:“那后面就是泰瑞尔剧院。剧院的入口就是这个摩天轮。”
拿玫挑眉:“很独特的设计。”
她无动于衷地往前走。
Valis站在她身边。
他的身姿挺拔修长,即使一只脚微微拖着, 也并不显得局促,反而像一棵长了疤的树, 疤痕为他整个人多添一丝邪性的美。令人更不敢直视。
Maxi看向拿玫:“你……你们真的要去吗?”
拿玫点头。她心意已决, Maxi知道自己也没什么可劝了。
“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 白白给你拖后腿。”Maxi说,“广播出来, 其他人都会赶来,C区很快会成为众矢之的。我带万祺躲起来。”
拿玫:“好的孩子他妈,孩子就交给你了!”
Maxi:“……”
刚才想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忘了?
她表情有些微妙, 过了一会儿才说:“啊,我这里也没什么趁手的武器,这个你拿着吧。”
某个闪亮的小东西在半空中划了个弧线, 落进拿玫手里。
那是一个银色的指环。
微微旋转指环表面,就露出一小块锋利的刀片。
拿玫献宝一样将它拿给Valis看:“你看, 指虎,太酷了。”
而他微微挑眉, 慢条斯理地伸手出来,将指环套进修长的手指上。致命的美。
Maxi看着这一幕。
这两人是如此亲密无间, 仿佛生来就应该站在一起。
她后退了几步, 轻声道:“保重。活着回来。”
*
拿玫和Valis踏入了摩天轮的座舱。
巨大的摩天轮里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两个人, 随着座舱缓缓升上半空。
他们相对坐着, 却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机器运转的摩擦声。
这并非他们第一次站在云端里, 俯瞰坎梅斯流光溢彩的夜。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和雨中的霓虹灯, 都融化在了潮湿起雾的玻璃上, 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颓丽的油彩。
但这绝对是最危险的一次。
眼前这栋庞大而怪诞的剧院,如同一只暗无天日的巨兽。没人知道他们会在里面遇到什么,没人知道他们是否能够活着回来。
拿玫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她想说,也许我们真的会死,你害怕死吗,AI也会害怕死吗,你真的可以找到我吗。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的心脏仿佛也随着海拔而升高。逐渐升到胸腔内,升到喉咙里。呼之欲出的心跳,也融化都在了凝视彼此的眼眸里。
他的蓝眼睛,和她漆黑的双瞳。
不知是谁先开始。也不知是从哪一刻开始,他们离开了座椅,紧紧地抱在一起。
交缠的呼吸,交叠的指尖,暧昧的、燥热的气氛渗透进彼此的身体,让他们也融化在这场倾盆大雨里。
Valis将拿玫按在玻璃上。他的唇舌是温柔而疯狂的。这是第一次他表现得如此失控。从前他的吻永远是完美的,是精准的……
但这一刻,他只有本能。他本能地索取、本能地探索、本能地掠夺。
拿玫几乎不能呼吸。她的嘴唇颤抖着,只觉得有一把火一直烧进了心口。但她的身体又是这样轻盈,轻得只剩一个吻。
她抬起头来,在Valis的眼里看到了城市的星光。
如果永恒存在的话,那应该是这一瞬间。她心想。
“你要……许一个愿望。”拿玫对Valis说,“当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你要许一个愿望。这个愿望会实现的。”
Valis眨了眨眼。
霓虹灯的光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在眼睑落下了温柔的轮廓。
“我的愿望是,你可以活下来。”他低声说。
拿玫想要说:愿望不是这样许的,说出来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
但她却说不出口——她无法用任何语言去破坏这一刻。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陷落在他的眼眸里。
Valis慢慢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是滚烫的、潮湿的。
“你呢?”
拿玫:“我……”
就在这里,摩天轮停了下来。
也永远吞下了她未能说完的话。
座舱的门自动打开。
他们看到了一条长长的玻璃栈道,连接着摩天轮与不远处的大剧院。玻璃被擦得锃亮,地上铺着昂贵的羊毛地毯,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奢靡。
但总有地方暴露出纸醉金迷背后的不详。
羊毛地毯上已经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而地毯的尽头是一片黑暗。是未知,是恐惧……但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两人双手交握,慢慢走过了长廊。
接着他们听到了某种沉闷的声音。
钝器相碰,撕裂了空气。
剧院的门口悬挂着两把锋利的大刀。它们规律地摇晃着,如同一对大摆锤。
门边横着两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双目圆睁的头颅飞出去老远。
显然是死在了刀下。
拿玫:“well,这个欢迎方式够热情的。”
Valis平静地说:“根据这两把刀的转速……再加上重力的影响,如果我们以……的速度冲过去,成功的概率大概是……”
拿玫偏过头,很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显然,AI先生说的那些话她一句话都没听懂。但这并不妨碍她说出一句至理名言。
“不是,我们躺着过去不就好了吗。”拿玫幽幽道。
接着她就亲自示范了过关的正确方式——
两把大刀在半空中摇晃。
刀锋碰撞,发出致命的轰鸣。
而她,成功地从刀刃与地面的巨大空隙之间,钻了过去。
轻松。
完美。
Valis站在原地看着拿玫,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接着他拖着受伤的脚,动作轻巧地跨了过去。
两把刀恰好在那一瞬间分开,他毫发无损。一切都在他精密的计算之内。
他们成功过关,走进了剧院的深处。
无人看到的墙角,一个摄像头却微微扭转,机器闪着微弱的红灯,完美地记录了这一切。
剧院后台。
监控区。
无数块电子屏幕堆在一起,将剧院的每个角落都收尽眼底。
三个打扮很嘻哈的男人站在屏幕前,啧啧称奇地看着监控视频,仿佛在看什么刺激的小电影。他们的脖子上都箍着黑项圈。
另一个人则坐在更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望着电脑屏幕,疯狂敲击键盘。幽幽荧光照亮了他的脸。似乎连他的眼瞳里都印满了代码。
“老大,这个妹妹有点东西啊。”三人组里的一个脏辫男孩说,“从来没见人这么玩过。”
另一个大卫衣道:“她的心也够大的。就这么躺着过去,就不怕刀突然落下来吗?”
脏辫:“你说得对哦,下次我们把这个机关改进一下。”
“你能想到的,人家当然也想到了。”一个更冷静的声音却说。
那人穿着黑T恤,黑项圈下面还戴着一条大银链子。但与这朋克打扮完全不符的是,他的神情很沉稳。
“这女孩最开始就观察过道具的构造了。刀和天花板是焊死的,只能左右摇晃,不可以上下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