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反而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哦。”她十分挑衅地说, “那你来配合一下本天师的工作, 先回答几个问题。”
Valis沉默了片刻, 才透过镜子看了她一眼:“我什么都不知道。”
拿玫:美女听了想打人。
“行吧。”她说。
接着她就趁他不备, 将他放在身边的戏服一把抢了过来。
和大多数一看就很廉价的戏服不同,他这里的女装一看就很名贵。华美的红缎子上绣着一支白梅,触感也极其柔软。
“这个很贵吧。”她啧啧道,以一种十分流氓的口吻说,“你再不说,我就把你桌上的颜料都泼到这件衣服上,一石二鸟你信不信?”
Valis的目光停留在拿玫手中的戏服上。
素白的手指滑过了鲜艳的红缎,比起那支盛放的白梅,更有种难以形容的、栩栩如生的美感。
他平静地移开目光:“‘一石二鸟’不是这么用的。”
拿玫:?油盐不进,狗男人可以的。
“哦。那我泼了。”她也面无表情,作势真的要去拿桌上的颜料。
Valis终于缓缓道:“……好吧。”
拿玫得意了。
她发出了快乐的笑声:“哼哼,跟我斗,你还太年轻了。”
“所以,你要问什么?”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拿玫张了张嘴:“我要问你……”
糟糕,卡住了。
毕竟向来是狗爸爸向她提出哲学发问,她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他什么问题。
于是她转头去看路显扬:“我们要问他什么来着?”
路显扬却并没有在看她。
他死死地盯着铜镜。
拿玫:“你在干嘛啊?”
她连唤两声,路显扬却依然毫无反应。
他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铜镜。像是魂魄被人勾走了,只剩一具肉身还停在这里。
拿玫:“?聋了吗?”
她走了过去。
在她身后,Valis依然在透过镜子凝视她的背影。
摆在路显扬面前的是一只长而窄的、十分古朴的黄花梨雕花镜台。
镜面上满是灰尘,人影在其中影影绰绰,犹如湖面泛起的涟漪。
奇怪的是——镜面上只倒映出了她的身影。
没有路显扬。
拿玫:“???”
她又回头看了看路显扬。
他依然十分呆滞地站在她面前。
她接着看了看镜子。
镜子里依然只有她。
这面镜子后面恰好还有另一面铜镜,只是被路显扬给挡住了。
此时两张铜镜相对而立,折叠出无数重倒影。近处清晰,远处则陷入迷雾般的模糊。那是无数个拿玫和她的背影。她独自站在摇曳的灯影和满目的绸缎里。
镜中人影重重,真假难辨,如同万花筒一般。
这画面有种难以形容的虚幻和琳琅。
而路显扬却依然是透明的。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存在于镜中的世界——还是现实。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向拿玫,脸上一片惨白,甚至于比他们之前见到的僵尸还要更没有血色。
“这是……什么情况?”他的声音也颤抖得仿佛是一根烧到尽头的蜡烛。
万祺注意到两人的动作,也好奇地走了过来。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到了镜中的情景。
“啊!!”
她吓得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她也不在镜子里。
模糊的铜镜里,依然只倒映出了拿玫的身影。
拿玫震惊:“?你怎么也不在?!”
万祺:“我、我不知道啊……”
路显扬依然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面镜子。
“这、这不对……”他喃喃道。
他突然意识到,他们陷入了一个经典的“雪崩幸存”型困境里。
一对情侣随着登山社去登山,唯有女孩留下来看守营地。七天过来,所有人都回来,除了她的男友。众人告诉她,男友在雪崩里死去了。女孩悲痛欲绝。
但就在当夜,男友却满脸是血地出现了。他对女孩说:雪崩过后,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是幸存者。
她该相信谁?
这一题根本无解。
但摆在他们面前的也是同样的局面——
出现在镜子里的拿玫。
和没有出现在镜子里的万祺和路显扬。
该相信谁?
谁才是那个“正常人”?
万祺颤声道:“为什么我们都不在这面镜子里?怎么只有你……”
拿玫却眨了眨眼:“是因为我太美了吗?你们如果都出现在镜子里,就会破坏构图了啊。”
路显扬:“……”
她指着这面镜子,接着说:“你看,现在这是个多么经典的‘镜子分/身’构图,《上海小姐》和《红辣椒》里都用到过的。”
“哎,不对。”她又歪着头,继续掰着手指碎碎念道,“《龙争虎斗》里好像也有,还有《神探》?《神探》你们看过吗?”
路显扬:“……没看过。”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拿玫十分失望地说:“那你应该看一下,非常好看的。”
路显扬:“并不想看。”
但这段对话的结果是……他只觉得这面奇怪的镜子一点都吓不到他了。
垮掉。全部垮掉。
好端端的恐怖场景,就这样变成了电影安利。
路显扬: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意外。
他正以奇怪的眼光凝视着拿玫,后台的门边却响起了某种异样的声音。
他们都转过头去。
幕帘下出现了一双脚。
一只手轻轻地挑起了幕帘。
黑暗之中,那只手攀着幕帘的边缘。对方的十指长而尖利,乌黑发亮——
将它狠狠地扯下来。
他们都听到了布帛破碎时十分清脆的“撕拉”一声。
一张诡异的脸从黑暗里浮现出来。
对方的身形是个彪形大汉,却画着一个极为违和的花旦妆。
雪白而宽阔的方脸上,两团浓浓胭脂看来既滑稽透了,又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可怕的是,他的脖子还插着一只匕首。
他双手平伸,朝着众人跳了过来。
拿玫:“???”又来?!
三个人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他们再次碰到了一只僵尸。
Valis却好像并没有意识到。甚至于在昏暗的灯光下,他都没有看到对方脖子上的匕首。
他站了起来,疑惑地望着对方,轻声招呼了一声:“班主?”
拿玫:“!!!”
大事不妙了。
然而这声音已经吸引了那只僵尸。
他调转方向,朝着Valis直直地跳了过来。连脚下动作都似乎快了几分。
拿玫无计可施,只好飞快地扑上去,一把捂住了Valis的嘴巴。
她在他耳边用轻微得听不见的气声说:
“不要呼吸。”
他大概是听到了。
拿玫看到他的耳朵不自然地动了动。
班主的僵尸一跳一跳地来到他们的面前。
近距离看这张脸,更让人有种难以形容的诡异感。
男性的倾略性与女性的妩媚,同时出现在了这张死去的脸上。这犹如正是为死人而画的、勾魂摄魄的浓妆。
而他脖子上的伤口显得更加狰狞。
喷涌出来的黑血结成了血块,凝固在匕首的边缘。
拿玫受不了了。
她转过头去和路显扬打眼色,几个人又进行了一段神秘的、无声的对话——
拿玫:我的僵尸徒弟呢??
路显扬:糟了,好像被他们烧掉了。
拿玫:也就是说,我们的救命黄符也???
路显扬:是的……
拿玫:完了,这下要凉了。
万祺:求留个全尸。
路显扬:留着干嘛?
万祺:闭嘴!
僵尸依然在后台里逡巡。
他的动作并不快。那双僵硬的脚,时不时被地上的绸布缠到。这让他看起来甚至有些笨拙。
这反而给了活人们一线生机。
他们蹲在地上,各自躲藏起来。
拿玫依然捂着Valis的嘴。他们像一对连体婴儿,小心地绕开了那只僵尸,在红红绿绿的绸布里弯着腰,无声地移动。
最终拿玫相中一处挂着舞台布的角落。两人小心翼翼地躲在了布后。
满地都是绫罗绸缎,如同被揉碎了一地的烟尘。
一盏小煤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台布上——
舞台布上画着一丛丛妖娆的桃花。
他们的身影犹如流连在蹁跹而烂漫的桃花灯影里。
拿玫终于放开了捂着Valis的手。
她的手心出汗了。诡异地发着烫。汗津津的手碰到了柔软的嘴唇,她难以形容这是什么感觉。
甚至于……望着那双湛蓝的眼睛,她的心跳也加快了。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僵尸就在一帘之外,还是因为——她回忆起了上个游戏结束时的情景。
他们蹲在小煤灯边,四目相对。
*
没有人意识到……
是在哪一瞬间。
舞台布上他们的影子,又被覆盖了另一个巨大的影子。
“刺啦”的尖锐声音——
桃花被撕烂了。
露出一张诡异的花旦脸。
但是明明没有人听到他发出“咚、咚、咚”的跳动声。
他的脚上缠着太多鲜艳的布匹,它们让他变得悄然无声。
拿玫来不及思考这奇怪的僵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会准确地找到他们。
那双尖利的、乌黑发亮的长爪已经朝着Valis抓了过去。
而他却依然蹲在原地,不知躲藏。
在僵尸即将朝着他扑过来的一瞬间,拿玫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举动。
那似乎完全是出于本能。
——她将Valis推开了。
在她尚未意识到的下一秒钟,一个沉重而僵硬的身躯,已经将她整个人掀翻在地。
她像是被一块铁板压住了。
诡异的花旦脸在她的瞳孔里被无限放大。
浓重的血腥气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尖利的长爪落在了拿玫身侧,狠狠地撕烂了一块红绸布。
一击未中,挂着红绸布的利爪,又朝着拿玫的脸再度抓了过来——
这或许是她在这个游戏里所经历的最危急的时刻。
她左右闪躲,伸手去推他。
慌乱之中,她的手指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那是插在他脖子上的匕首。
锋利的刀刃将她的手指飞快地划出了一道口子。
拿玫睁大了眼睛。
那突然的刺痛令她明白了什么。
她用力握紧了那只匕首,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划了过去——
一大摊沥青般的黑血涔涔地喷溅到她的脸上。
僵尸的头被她割了下来。
它像个浓妆艳抹的皮球,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一大圈。
而沉重的身躯也彻底变成了一动也不动的死物。
拿玫浑身脱力地瘫在地上,像条获得了氧气的活鱼。
直到她陡然感觉浑身一轻——
有人将那只没头的尸体狠狠踢开了。
一小块阴影覆盖了她的脸。
Valis站在她面前,低头俯视着她。他的眼神如此幽沉。
他缓缓地蹲下身来。
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脸,十分温柔地、将她唇边的血一一擦拭。
“你的脸脏了。”他说。
第37章 旱魃(7)
拿玫慢慢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Valis单手捧着她的脸。
他的手和她的脸都沾染了黑血, 仿佛被涂上了暗沉的颜料。
拿玫:“?你的手也脏了。”
“没关系。”他说。
他依然固执地将她脸上的血一点点擦掉。
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撕碎的桃花绢布层层叠叠地堆砌在他们身边,像是落了一地春雪。
*
路显扬和万祺赶过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痴缠的场景。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滚落在地的僵尸头, 又开始了沉默的对话。
路显扬:气氛为什么有一点点奇怪。
万祺:汪汪汪, 狗粮你还没吃饱吗?!呜呜呜。
路显扬:你怎么哭上了?
万祺:哭Valis啊啊啊他不是我们的Valis吗怎么又变成了拿玫的狗男人??
路显扬:呃, 其实“又”这个字用得有点微妙。
万祺:汪汪汪,呜呜呜。
路显扬:好吧,这个话题看起来是没什么继续下去的意义。
于是他蹲下身去, 观察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匕首掉落在一边。
“这匕首是哪里来的呢?”他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所以将僵尸的头割掉,也是杀死他的一种方法吗?——还是说,匕首其实是关键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