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捂脸大笑
时间:2020-12-25 09:28:26

  “自然是真的,与人为善就是于己方便。若是为富不仁,侵占田亩,欺凌穷苦,将来有人活不下去了,还不是要拿起刀槍吗?”那主持低低叹了口气,“若是早些为善,岂会有如此下场?”
  那妇人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可是人人为善,怎么还会有人动刀,害得吾等家破呢?”
  那主持正色道:“因为公要在善之先,若是天道不公,自然还有人来扶正。就像有人作恶,就要有人止恶。天底下公平了,哪还有恶人的存身之处呢?”
  这话那妇人只能听的似懂非懂,然而与人为善,和失了公道就会遭难的道理,还是听明白了。若是之前,她可能也是不信的,但是这些赤旗军还真是秋毫无犯,比朝廷的官军都要讲规矩,若是他们一直如此,那讲公讲善,岂不也是理所应当?
  自觉想明白了,那妇人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这才缓缓出了门。
  看着对方的背影,那主持叹了口气,对大户人家出来的,他们是不能讲的太深的,最多还是劝善。而对那些穷苦,能说的就多了,比如人人都应得公平,都应好好活命,天底下其实并没有什么上下高低贵贱之分,是因为有人不公在先,才有了这等区别。再比如要与人为善,见到小恶可以劝阻,见到大恶也不妨奋起一搏。若是天底下没有公善,就要拿起刀兵,取一个大公大善之世。
  只是这些一直在脑中翻腾的东西,却不能什么人都说,先要把公善教传出去,让越来越多人知道什么是公平,什么是仁善,这世道也会好上不少吧?
  ※
  虽说断断续续一直下着雨,也有地方持续遭灾,生出流民,但在伏波巡视完三座城池,也接纳了周遭数个郡县后,领地内的夏种还是顺利完成,不过此时种稻多少已经有些晚了,补种的都是大豆,芋头之类的作物,充饥是够了,口感可就难说了。
  看来还是要尽快推进红薯、花生的育种、选品工作,将来也能多点农作物,不至于荒废农时。还有水利磨坊要多造几座,不说舂米,磨个豆腐也更省力。
  等伏波回到乐仁府时,有个熟人已经等在了城中了。
  “没想到孙兄竟然亲至,方老先生怎么没一同过来?”见到孙元让,伏波自然是有些惊讶的。这人现在不是已经成了蓑衣帮的大头目了吗,竟然还亲自前来,而且连方天喜这个幕僚都没带。
  看着面前一身红裙,英姿飒爽的女子,孙元让也难得有些失神。以他眼光和能耐,竟然没有看出对方的身份,实在也是如此本事的女子太少,才一时昏了头。难怪方军师整日嫌弃他眼神不好,倒也是没有骂错。
  好在只是一瞬间,他就调整好了情绪,朗声笑道:“既然是结盟这样的大事,自然当亲自走一遭才好。可惜方军事去了九江,倒是没能一同跟来。”
  这话一出,伏波就挑了挑眉:“你们还打算联络天定军?”
  盘踞在九江的,正是自号天定元帅的袁天定,他可是盐枭起家,人马虽然不算太多,但是比一般流寇要更能打,如今也占据了数城,称得上一方势力了。
  孙元让认真颔首:“既然是攻打叛军,自然要三方包抄,以绝后患。”
  如今蓑衣军在东,天定军在北,赤旗军在南,可不就是三面围住了那伙叛军。若真达成了协议,贼人可是要插翅难飞了。
  伏波听他说完,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反问道:“既然都联络了天定军,想来你们也不缺船了,兵力足能让那伙叛军万劫不复。既然如此,何必还来找我?可别说将来三家一起分食地盘,我这边扩张的已经太快了,可没有心思再出大军旁人打仗。”
  这话听起来像是拒绝,到其实说的是利益分配问题,孙元让哪会听不明白?微微一笑,他道:“何须大军,我只是来向帮主借一支奇兵的。”
  此话一出,身边旁听的诸人都是一惊,这还真是猜到了帮主的心思啊!当初她不是就说可以发奇兵吗?
  伏波却饶有兴趣的看向孙元让:“这是方老先生的主意?”
  那眼神中带着点兴味,一点也不像在说搏命的厮杀,反倒像是什么游戏。当初那少年人也是如此,然而超脱了年龄,总让人觉得有些轻狂。但现在,她恢复了女子的身份,说出这番话来,却成了自信洒脱,让人心折。
  于是,孙元让也笑了:“方军师自然是希望人越多越好,我却觉得一直奇兵足矣。当年汀州一战,在下可还记在心中呢。”
  原本是主力,打到后面却发现主次易位,可见这女子掌控时局的能力。对她而言,可能真不用太多的兵马,只要做出如汀州一样的局,胜负不言而明。他比旁人更知道赤旗军如今扩张太过,兵力未必够用,那就发奇兵好了,反倒更为出其不意。
  看着孙元让自信满满的神情,伏波靠在了椅背上:“看来孙兄成竹在胸啊,不知准备了什么,诱我出兵呢?”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一个女子说“诱我”,理应显得妖冶轻佻,然而出自伏波之口,却是居高临下的审视,无端生出压迫。
  还真是统辖一方的大豪啊,心中感慨,孙元让回答的却极为干脆:“那伙叛军的地盘里有座铜山。”
  此话一出,别说伏波了,就连冷眼旁观的田昱都不由脱口而出:“可是武德铜山?等等,他们连铜山都抢下来了?”
  也不怪田昱色变,要知道铜山跟铁山可不相同,大乾朝的铜山有一座算一座,全都要负则铸币。这可是真金白银的买卖啊,哪怕是为了中饱私囊,地方军头对于铜山也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根本不容旁人染指。
  一伙刚占住地盘的贼寇,怎么可能连铜山都打了下来?
  对于这个世界的铜山,伏波了解的并不多,但是能让田昱惊叫出声的,肯定也不是小事。略一思索,她就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冷笑一声:“孙兄别是打算拿铜山作报酬吧?且不说这铜山如今在谁手里,就算将来我真夺了去,想要守住也千难万难。”
  这可是大实话,北江虽然跟荆湖东路接壤,但是水道十分狭窄,地势还有落差,大股船队很难抵达。而若是没有船,想在腹地占下铜山基本是不用想的,人力物力都堆不起。
  孙元让笑了:“我自然不会拿这些虚的来说事,但是荆湖上下,乃至九江都有铜矿也不是假的。如果消灭了叛军,蓑衣帮和天定军就有余裕开采铜矿了,到时候可以低价卖给帮主,换些粮食、布匹和海盐。”
  这话就相当的靠谱的,恐怕他们也是用铜山来引诱天定军,才让他们答应联手。只要有了铜矿,就直接掌握了铸币权,对于地方军阀而言,诱惑力可想而知。
  而同样身为割据一方的大豪,伏波也是需要铜的,而且因为要造炮,铜矿的需求量简直惊人。可粤州没什么铜,想要造炮就只能从倭国,乃至更远的南洋运输,可是如果换了紧邻着的荆湖,那节省下来的费用都是惊人的。
  同样,伏波也不怕对方爽约,铜这玩意,除非铸成货币才能当一般等价物,否则就是块顽石,开采都要费不少事了,想要发展铸币,乃至推广全境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的。
  那么对这群人而言,卖铜矿才最划算,毕竟粮食和盐都是刚需。而一旦掌握了权势,渴求荣华富贵的人可不在少数,番禺又是奢侈品国际贸易的中转站,到时候能换铜矿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甚至极端点说,兴许因为发达的贸易,赤旗帮才会是第一个掌握铸币权的势力,毕竟海贸可是用银子居多,货币交换和流通,肯定要比其他势力方便。
  如此一来,还真是个不能拒绝的诱惑摆在了面前。
  伏波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可不止要铜,还需要铸炮的匠人,孙兄应该也能找来吧?”
  “这个好说,攻克常安府时,军械局的大匠全都收归帮中,帮主想要人,只管开口就好。”孙元让答的极为爽利。
  这还真是瞌睡送枕头啊,伏波扫了一眼帐中诸人,开口道:“若是如此,这一仗倒是可以打一打。只是不知贵帮和天定军打算如何进军呢?”
  见她终于点头,孙元让立刻让手下取来了地图,在众人面前展开,解释道:“那伙叛贼里有个水军头目,带走了帮中近八成船只,如今盘踞庐陵府,打算沿河攻取新昌府。一旦新昌到手,坐拥雄城,还有铜山漕运,将来恐怕难以收拾。也正因此,大帅才下定决心联手御敌。”
  说着,他手指在叛军上方一点:“天定军的老营就在新昌附近,自然不愿看到左近又多出一支水军。若是方军师能说动袁将军,他们就会派船队南下,围堵那伙叛贼。”
  说着,他又在左边画出了一条线:“陆上则走这一线,以蓑衣军为主力,旨在逼叛军出城野战。那些叛军也随大帅打过仗,知道我等擅长攻城,他们却不善防守,加之有水军之利,多半还是会选择出城迎敌,一旦对方后军空虚,就是你们奇兵突进的时候了。”
  他说的清楚明白,从图上看,更是分明。在叛军上方是天定军,下方则是赤旗军,还有左侧的蓑衣军虎视眈眈,三面对敌,又没有兵力优势,似乎是很容易打的一仗。
  伏波看了看天,却突然问道:“估计那伙叛军已经猜到了你们的动向,否则不会驱使流民南下,搅扰粤州。若是如此,得防备这群人安排了后手。”
  局势越是清楚,能看懂的人就越多,明牌才是最难打的,一不小心就会落入设置好的陷阱。
  孙元让立刻道:“帮主放心,我手下有一批细作,叛军的动向事无巨细都会传过来。而且此战关键在这边的奇兵,我孤身前来,正是想要瞒住这消息,若是旁人都不知晓你的动向,又要如何预料战事?”
  这也是孙元让亲自前来的原因之一,别说是他,就连方天喜都看不透这位邱小姐的用兵手段,如今封锁了消息,更是让他们成了一颗谁也看不透的暗子。正面战场虽说关键,但是埋伏的后手,往往才能定胜负。
  这还真是小心谨慎啊,伏波道:“那恐怕孙兄还要多留两天,好好说说你们的安排了。”
  伏兵之所以能出其不意,就是因为掌控了全局动向。而在这种没有即时通讯的冷兵器时代,处理讯息可比后世要难太多了。所谓“庙算”就是要收集尽可能多的情报进行有效分析,如今有了这么个传递消息的,自然不能放过。
  孙元让却道:“帮主不说,我也想多留几日的,这乐仁城还真是出乎预料,都不像是刚刚城破的地方了。若是能学到几招,将来安置百姓肯定也能更稳妥些。”
  他说的不是治军,而是安民,让伏波不由多看了对方一眼,随后笑道:“孙兄只管随意看,若有不懂的地方,还可以来问我。”
  当初她也是这么让方军师随意在营中探看的,如今听到同样得话,孙元让也不由显出些惊讶,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笑容:“那在下就替百姓谢过帮主了。”
  不是他感谢,而是百姓们感谢,伏波听出了其中的不同,只是不知道这是故意作态,还是发自真心了。对于一个善于伪装的人,还真不太容易分辨其中的区别。
  不过伏波并没有去分辨,只要能让乱世中求存的人活得好上一点,她就不在乎。
  ※
  其实孙元让并没有说谎,正因为对赤旗帮好奇,他才会亲自前来,而非指派心腹。当得到允许,可以在城内外随意走动后,孙元让先去了流民大营。
  流民向来是最难处理的,可以用来攻城略地,也会因一个不慎引起哗变逃亡,孙元让自问对待流民还算周全,而且凭借这个收了不少人心,可是当见到赤旗帮的流民大营后,他才发觉自己做得不够。
  这营地里罕见的井井有条,极有秩序,洗漱、领饭、乃至便溺都有固定的地方,几乎人人都能住在棚屋里,老弱病残还分出了人手照顾。几乎所有人都有活干,妇人们带孩子,浆洗衣衫,处理营中杂务,男子则分去修建大营或是城墙,听说还分了的队,最勤劳肯干的还有奖赏。如此一来,人人脸上就都有了活人气,不像是寻常流民那般麻木不仁了。
  这也就罢了,更难得的是那些有不少统计流民姓名、来历的吏员,这可不都是乐仁城的官吏,而是赤旗帮安插的。能写会算也就罢了,面对这么多人,也能井井有条一一登记在册。而有了名册,这些人迟早是会变成治下百姓的,一口气多了数万人,放在哪里都不容小觑了。
  赤旗帮才兴起几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才?
  也是请教了几个小吏,孙元让才知道这些人都上过学,有些是作坊里的夜校,有些是军中的课堂,还有几个年纪轻轻的,更是在小学里读过书。只要学上一年,他们就能使得两三千个字,会加减乘除,如此一来只要培训一二,就能胜任了。
  这可比培养真正的读书人要简单多了,可是孙元让只是考虑了一下,就苦笑摇头。蓑衣帮里读书人本就少,还都担任着谋士、账房、师爷之类的要职,怎么可能出去教人?而专门养先生,办学堂,又要耗费多少银钱?对于他们而言,自然还是等人投效更为划算。
  还有这些流民也是一样,这不是山贼海匪的路数,而是正儿八经的牧民了,恐怕比朝廷还要讲规矩。如此一来,赤旗帮只要经营个一年半贼,这城也就要改姓了。
  越看越心惊,也越看越钦佩,孙元让都在思索,是不是因为伏波是个女子,才能把事情做得如此细致?听说赤旗帮里还用女子做事,若是长此以往,岂不是可用之人比别家都要多出一倍了?
  除了这些,最让孙元让感兴趣的就是那些说书先生了。他自己流浪过许多年,三教九流都有接触,甚至还会些易容的手段,也正因此,孙元让极为重视细作,不但养了一批心腹死士,还频频用他们刺探机密。
  之前和伏波联手闹出过汀州的大事,孙元让自觉这女子更他很像,也擅长易容刺探,手底下恐怕也有同样的细作,可没料到,她竟让还能在明面上使手段。
  世人多愚,经常听风就是雨,还有不少天生就惧怕“反贼”,想要收复一城一地,可不是光攻打下来就行的。偏偏只是用了些说书先生,就能让那些无知百姓对赤旗帮改观,除了安定民心之外,还能飞快传达号令,不让谣言传出,这可比寻常细作要管用太多了,不再是刺探,而是自己引领民心,这是一般人能想到的吗?
  当然,也少不了约束兵士,若非如此,说得再好听也没用。对于这一点,孙元让还是颇为遗憾的,他尚能约束部下,但是整个蓑衣帮可做不到令行禁止。似这等刚刚打下城池,就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更是想都不用想。
  看来方军师之前看到的,只是赤旗帮不打仗时的表现,到了战时,尤其是战后,可是远胜其他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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