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下的时候,老太太的眼皮抖了抖,突然眼白一翻,腮帮一鼓,一颗圆滚滚的樱桃从她口里呕了出来。
“咳,咳咳,呕……”
见人没事了,沈凌立刻嫌弃地把这个低等生物放下,还拍拍自己被弄脏的围裙。
她重新端起托盘,正打算离开,围观群众瞪大的眼睛就吓了她一跳。
沈凌觉得很莫名其妙,而且之前她思路被这突发事故打断,让祭司大人很恼火。
但客人是给小费的客人,所以她将矛头对准了震惊围观的服务员。
沈·启蒙书全部来自于薛谨·第一本书就是对方前一次相亲时自带的淘宝版海姆立克急救法·好玩的东西一学就会·学习时差点没勒死紫毛鸡仔·凌:“看什么看?海姆立克急救法这种通用常识都不知道?该回哪工作回哪工作!”
服务员:“……”
薛小姐牛逼,薛小姐说的都对。
她们呐呐应了几声,四散开来。
沈凌“嘁”了一声,也打算离开。
可她的围裙突然被扯住了,扭头一看,是还在咳嗽的老太太。
“这位小姐……”
老太太慢吞吞地说,沈凌突然注意到她耳朵上佩戴的是品相极好的钻石,“谢谢您……无以为报……请问有什么……”
“钱!”
意识到什么即将降临的幸运事件,沈凌立刻兴奋起来,“我要钱!给我钱!”
老太太:???
她身边那个年轻女人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奶奶,这不过是个没文化的服务……”
沈凌“唰”地瞪过去。
后者尴尬地缩缩脖子,用拇指揩了揩裙子。
沈凌这才注意到,这个女人的拇指在淌血。
只是破了一道小口子,起因大概是她祖母跌倒时打下的杯碟碎片。
碎片划破了她的拇指,于是淌出血。
血。
很小很小的一滴血。
……缓缓沁出来……一颗小红点……针管里的血……流淌的血……漫开的血……白铃铛红铃铛白铃铛红铃铛活着的铃铛死去的铃铛——
沈凌仓皇地后退一步。
脚腕上一直缠绕的奇异的力量,缓缓收紧。
A国某处坐在阴影里的东西,饶有兴味地把玩偶一点点拖过来。
用扯着她脚腕的红绳。
用铃铛。
用薄鼠色。
用烧焦的稻草。
用……
血?
沈凌意识一沉,脑子里再次闪过纷乱扭曲的画面碎片。
“?!薛小姐!薛小姐?!你还好吗——快拨急救,薛小姐晕倒了!”
【两分钟后】
刚结束工作的猎魔人还没喘过一口气,就感到手机震了震。
在一旁包扎伤口的艾伦递过去止血药膏,却发现薛谨没接药膏,只是握着电话,脸色由晴转阴。
……不应该啊,他们刚才可是拼死直接杀了祸乱整个E国魔物的教团产变异生物,E国不可能再有什么人为危机了吧?
艾伦还没问出口,就见薛谨挂断电话,一阵风似地跑向艾伦停在路边的摩托。
“喂!喂!”
大哥你胳膊还滴着血!处理一下缓缓会死吗?刚才不是还说要找借口在外面多待几天把伤口复原,不能回去让家里的猫发现——
“借我用一下。”
薛谨此时的脸色白得和纸没什么区别,但没有丝毫虚弱感,眉间聚起的阴狠反而像只怨鬼——
“我老婆昏倒了。”
而我是她登记时填写的紧急联系人,我的手机号码也是她唯一背过的手机号码。
“什——喂!薛谨!”
【此刻,不知名的梦境】
廊檐上的红灯笼,廊亭下的红蜡烛,长长铺开、随着回廊曲折蜿蜒的红地毯。
沈凌沿着这条红地毯往前走,因为她所附的黎敬雪此时也沿着红地毯向前走。
……又是这场婚礼。
她明明一丁点都不想看。
而且,打工时被莫名拉到这种地方,会干扰她挣钱给阿谨买礼物的……
沈凌又想反抗了。
但她能感到此时拉扯着自己脚腕的那股力量很沉重、很坚定、并不是和两天前那场梦一样柔和得像水——
事实上,如果不是沈凌全力在打量周围,暗示自己忽视身上触感的话,她会觉得自己是拖着一副脚铐在行走。
好吧,看就看,反正我已经和阿谨闹离婚了,还能怎么样。
她什么都做不了,赌气收回视线,死死瞪着前方,就等那里出现一位红袍艳美的新郎。
——对方的确出现了。
黎敬雪轻轻绕过最后一个拐角,尽头的廊亭里,红衣重袍的少年静静立在那儿,发间碎金般的黄玉串叮当闪烁。
“带来了?”
薛谨这么问,神色依旧和沈凌在之前梦里见过的一样。
冷淡遥远,平静端庄,像尊塑像。
“大人,带来了。”
带来谁呀?新娘子?阿谨还真的等来了新娘子吗?可阿谨明明告诉我他没娶过别人……
沈凌咬紧嘴唇,闭上眼睛不想看。
心里有酸涩的小气泡一点点冒出头,咕嘟咕嘟地上升。
不仅仅是穿了婚服给其他女人看。
还真的在这里等了其他的新娘。
真的认真准备迎娶其他的新娘吗?
“做得很好。”
廊亭里的少年点点头,如果沈凌此时可以抬头,就会发现他的神色依旧没有半点波动。
没有哪个活着的新郎,会端着塑像般的姿态等待自己的新娘。
“下去吧。”
“是。”
沈凌听见黎敬雪恭敬退去。
她迟疑着睁开了双眼,心想她大概是离开了那个地方,或者可以隐隐瞥到一眼那位早在她很多很多年之前就有幸拥有过阿谨的新娘——
可,没有。
廊檐上的红灯笼,廊亭下的红蜡烛,长长铺开、随着回廊曲折蜿蜒的红地毯。
尽头等在那儿的少年,与愣在红毯上的她。
——除此之外,此地空无一人。
“愣什么?”
沉默良久后,那边紫色的祭司微微抬起手,藤紫色的眼睛注视着这边金色祭司所处的位置。
艳而美的少年,流苏轻晃,黄玉搔过眼角的泪痣,冲她微微展开包裹严实的袍服。
“过来。我的新娘。”
沈凌看着他邀请的姿势,又看看他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只对着她一人的。
只有她一人的。
心里酸涩的小气泡又“呼噜呼噜”降下去,水里不再翻腾,空气里飘着甜味,她和那些小气泡都像是被他挠到下巴的猫。
或许是等得久了,那边的人又微微晃了晃,进一步倾身,催促道。
“这是大喜之日。快过来,别误了吉时。”
沈凌一愣,又“嗯”了一声,点点头。
她晕乎乎地向他那儿走,双颊后知后觉地泛红。
【现实,A国,回廊,某处寂静的角落,廊檐下的阴影】
他缓缓收紧手中的红绳。
含笑看着那只金色的小玩偶,一点点,被拖向水面。
就是这样。
真乖。
就是这样……
“嘶。”
指尖突然一痛,狂怒的白铃铛在他耳边尖啸起来,空无一物的袍角无端翻卷成了可怖的形状,风穿过回廊——
玩偶的右前爪上突然多了一条隐隐约约的白绳,白绳泛着柔和的光,把逐渐逼近水面的它缓缓拉回去。
他立刻抽出另一只手,紧紧扯住自己这头的红绳,停止白绳的拉扯。
反应比他想象中还快。
【现实,E国,桥洞,卧室,昏迷的沈凌床边】
“嗤。”
薛谨用左手使力捏住白绳,白绳的另一头正紧紧拴在沈凌的手腕上。
他早该发现,他早该发现……不对,不可能,不可能还在……怎么可能还在?
这不符合规则。
没能分出力量愈合的右臂缺口依旧在失血,可昏迷不醒的妻子明显比一条还能长回来的破胳膊重要得多。
感受到另一头加重力道的拉扯,瞥见沈凌脚腕上爬成一圈的红色,薛谨咬咬牙,吞下了喉间翻滚的腥味。
如果不是他刚猎杀了那个藏在火车隧道里的魔物,如果不是他刚刚受了这种程度的伤……
白绳上光芒更盛,而红铃铛散发的怨恨已经弥漫在整个卧室里。
“凌凌。凌凌。听话。别过去。凌凌。”
——那畜生是用了什么画面引诱她?
【此刻,不知名的梦境】
沈凌停下脚步。
她此时已经走到了薛谨身边,离身穿婚服的少年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
可她突然回过头。
“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凌凌。”
疑惑地摇摇脑袋后,又把信赖的目光投向他:“阿谨,是谁在叫我呀?”
嗯。
少年冲她眨眨眼睛。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微笑。
可沈凌不太习惯,她见过弯着眉毛弯着眼睛,忍不住轻轻按住嘴唇止住笑意的薛谨。
“你怎么不笑呀?”
沈凌咕哝了一句,潜意识有点不开心:“是你说大喜之日的,但你怎么不开心?”
少年依旧只是眨眨眼睛。
“我的新娘。”他柔和地说,“我这个时候还不会笑。”
哦。
沈凌想了一下,欢快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那我抱抱你,阿谨快笑!”
薰衣草和雨水的气息,每次扑击都会接住她的阿谨。
这的的确确就是她的阿谨。
可是……
沈凌拱在他怀里,四处嗅了嗅。
“阿谨?”她疑惑地问,“你身上怎么还有股烧焦的稻草味?而且……”
好腥。
血的腥。
骨头的腥。
尸体的——
沈凌还没完全嗅出最后一个答案,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她的脖子上,正掐着一只手,缓缓收紧。
这是她最喜欢玩的那只手。阿谨的右手。
“你真乖。”
抱着她的新郎说,语气温柔,手中收紧:“去死好不好?”
【现实,A国,回廊,某处寂静的角落,廊檐下的阴影】
他把红绳紧紧扣在掌心,红绳那头的金色玩偶已经停在了回廊与水面的交界线。
而隐隐系在玩偶手腕上的白绳,光芒已经飘忽不定,似乎后继无力。
【现实,E国,桥洞,卧室,昏迷的沈凌床边】
薛谨眼睁睁看着沈凌张开嘴痛苦地呼吸,她的脖子上浮现了青色的指印。
……而他甚至不用去比对,他知道那是谁的手。
妈|的。
“你敢。”
他气血翻涌,藤紫色的眼睛里隐隐浮现出了薄鼠色的火焰。
【不知名的梦境】
沈凌被掐得双脚离地。
她想喘息,但张开嘴只能把唾液滴在他手上。
“阿……噶……呃……”
为什么?
也许是看她满脸的难以置信,薛谨歪头,想了想,竟然回答了这个说不出口的问题。
“因为我恨你。”
他眨眨眼睛,泪痣在红色的烛光下或隐或现:“金色的小家伙,我是全世界最恨你的。我希望你去死。”
可……
依旧是薰衣草和雨水的气息。
依旧是她熟悉的泪痣和眼睛。
沈凌“啊啊”了几下,喉咙愈发疼痛。
她想说:你明明就是阿谨。我认得,不会搞错你。
可她说不出来,她只能发出“啊啊”的嘶哑呻|吟,同时抑制不住地从眼睛里滚出大滴大滴的泪来。
是阿谨。
这个就是阿谨。
阿谨要杀了她。
阿谨恨她。
为什么……?
因为她不够听话吗?
因为她不记得戴婚戒吗?
因为她闹脾气要离婚吗?
窒息感让沈凌的脑子一片空白,她逐渐连努力发出的呻|吟都消失了,而从一开始被掐住,她就一点都没挣扎过。
因为是阿谨。
她丧失了一切动作,只是眼睛里的泪水越滚越多,吧嗒吧嗒淌下去,狼狈极了,一丁点都不伟大。
泪珠砸在少年手背上。
他微微颤了颤睫毛,直觉这滴泪很烫,但不知道这比某天厨房夜里的雨珠还要烫。
也许是被烫住了,掐住她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这一下的抽动,已经足够了。
红色的回廊里响起白铃铛的尖啸,迅疾的风与密集的雨狂怒裹挟而来,廊亭发出振动,天空飞过紫影。
堆放着红蜡烛的木板裂开一条大口,白色的粗绳闪着光出现,用力把红袍的少年抽到回廊外。
他沉入水中,廊外的暴雨灌进衣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