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也太难了吧?——小鬼儿
时间:2020-12-28 10:07:56

  分开,至少耳根清净,心里也清净。
  厚福吃了药,上床睡觉,直到天蒙蒙亮,体热又卷土重来,再吃药,再上床睡觉。付荷知道小儿急疹就是这样,不至于手忙脚乱,只是过劳,整个人昏昏沉沉。
  这个小家伙,人如其名。
  他曾叫大壮,便壮壮实实了两年。后来他叫厚福,便真的福如东海,两年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还是头一回遭了罪,烧到嘟嘟囔囔说胡话。
  付荷给厚福换了个退热贴,喘口气,想起了于敖说要来接她共进午餐。
  她犯不着让他白跑一趟,又想起了他的名片。
  她将风衣两侧的口袋摸了个遍,于敖的名片不翼而飞。
  这时,郑香宜致电付荷:“表姐,我们登机了,一会儿见!”
  付荷哈欠连天:“不请自来,能不能不见?”
  “我倒是‘请’你回北京,可你不回啊!唯一一个妹妹要结婚,你不到场也就罢了,提前陪我置置装,吃个下午茶,同床共枕讲个悄悄话,让我享受一下最后的单身,这是你的义务。”郑香宜越来越伶牙俐齿,“这是你不可推卸的义务!”
  挂断电话,付荷没有了困意。
  一闲下来,往事便历历在目。
  付荷对付有余的一个怨字,被封存了半辈子,直到厚福出生的那天。
  那天,有如死里逃生的付荷被护士抬下产床,抬上推车。厚福被包裹后,就搁在付荷的颈边。他又红,又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付荷歪了一下头,依偎住他,心说妈妈才没有嫌你丑……
  就在这时,产房的两扇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来者是闻讯从家中匆匆赶来的付有余:“男孩儿?是个男孩儿?”
  康芸在后面拉都拉不住。
  医生和护士公事公办:“出去!这儿多少的产妇,又不是给你们一家开的,男的进来像话吗?出去!”
  付有余笑得合不拢嘴:“我就看一眼,看一眼我孙子!”
  隔着几米的距离,付荷一欠身,和付有余四目相对。
  付有余喜极而泣:“小荷,好样的!”
  那是付荷第一次从付有余的眼睛里看到父爱,而在此情此景下的看到,她宁愿什么都没看到。
  其余产妇的家属也怒气冲冲地涌了上来。
  人一多,反倒让付有余钻了空子。他一猛子扎到付荷的身边,抱过厚福,反作用力将付荷此时赖以为生的推车撞得远远的。付荷无能为力,任凭推车亲吻上墙壁,任凭自己心如死灰。
  那一刻,付荷决定了带走厚福。
  她决定了做一个睚眦必报的不孝女。
  厚福才刚刚出了满月,付荷便入职了位于上海的安华外汇,不顾付有余的苦苦哀求,带走了厚福。
  付有余要跟着来上海,付荷便问他:“爸,是我走到哪,您就跟到哪吗?”
  换言之,她是不会让他跟上的,世界……那么大。
  这一次,康芸帮了付荷一把,她对付有余用了缓兵之计:“咱们三不五时地去看看她们娘儿俩不就完了?不远,上海不远!”
  因为康芸看到了产房中的那一幕。
  她看到了付荷身下的推车狠狠撞在墙壁上,几乎地动山摇。
  两年来,付荷只有在回北京的时候,会让付有余和付翱小聚。其余时候,无论付有余多想孙子,想也白想。付有余没有付荷在上海的地址,每次来,有付荷“从中作梗”,那他还不跟大海捞针似的?
  有一次康芸没来,付有余一个人来,付荷安排司机带他一日游,傍晚,将他带到一家他最爱吃的烤肉店,说会带厚福来和他团聚。
  后来,只有付荷一个人来了,她说厚福临出门的时候睡着了,就让他在家里舒舒服服睡了,正好,他们父女俩正好借此机会交交心。
  付有余拂袖而去。
  而当时,厚福没在家,他就在付荷和付有余隔壁的包厢,由保姆带着,只等付荷一声令下。
  只要付有余给付荷五分钟的时间,就五分钟,他就能和孙子团聚了。
  可惜他连五秒钟都没忍住。
  手机滴滴一响,又到了厚福吃药的时间,将付荷从往事中拉回来。
  厚福嘟着小嘴吧嗒吧嗒地吃药:“妈妈不上班?”
  “今天是周末。”
  “周末,上班。”
  付荷失笑。这臭小子会说的话不多,却话里话外地带刺。是,她是个没有周末的人。所有努力工作的人,首先要在工作中随叫随到。这是努力二字的第一个门槛。她一次次在周末被工作呼之即去,大概全被厚福记在了小本本上,总有一天找她算总账。
  怕什么,来什么,这时Zoe致电付荷。
  付荷先下手为强:“除非是姚太太,否则什么都不要跟我说。”
  “你这乌鸦嘴,还真是姚太太,这会儿在VIP室点你的名呢。”Zoe那边传来水声,“我先替你奉个茶,不谢。”
  厚福过来勾住付荷的脖子,献吻。
  付荷轻拍了一把他肉呼呼的屁股:“这位小付先生,你的魅力恐怕还差那么一点点火候,所以……”
  厚福似懂非懂:“上班?不上班?”
  付荷抱歉道:“妈妈速去速回。”
  付荷致电了保姆。同样地,保姆也是个努力工作的人,也会被工作呼之即来。边等保姆,付荷边化了妆。
  收尾时,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付荷心中有数:“喂?”
  “是我。”果然是于敖。
  付荷说了个谎:“我才要打给你。”
  她没说她弄丢了他的名片。
  但这一秒,她灵光乍闪。昨晚,她曾用手机的手电筒直射史棣文。后来史棣文拿下她的手机,关掉手电筒。再后来他将她的手机放进她的风衣口袋……左边,没错,于敖之前也是将名片放进她左边的风衣口袋。所以,是史棣文的手一进一出,那名片便不翼而飞了。
  可能性一半对一半,也许是他不小心带出去的,又也许是他拿走了。
  “我半小时后去接你。”于敖说。
  付荷几乎怀疑,在于敖的字典里是不是没有了问号。
  “我今天有个重要的客户……”
  “是大元集团姚总的夫人吗?”
  付荷一怔,缓缓拉上化妆包的拉链:“说来听听。”
  于敖轻描淡写:“正好去恒隆广场办事,和安华外汇在同一层,又正好碰上姚总的夫人,就聊了几句。我看她一副不大顺心的样子,就请她去楼下我们新开业的珠宝行坐坐,给她打了个满意的折扣。今天她顾不上你了。”
  付荷不掩饰自己的半信半疑:“这么正好吗?”
  于敖所答非所问:“她除了是重要的客户,更是个难缠的客户吧?”
  “我是不是只能说谢谢了?”
  “还能说一会儿见。”
  付荷一声叹息:“好,一会儿见。”
  保姆一来就和厚福相谈甚欢。
  厚福这会儿又退了烧:“夜里,爸爸来了!”
  保姆也是够八卦的,一连串地问厚福,是吗?爸爸长什么样子?做什么的?
  付荷扶额,问钱阿姨您会不会太瞧得起厚福了?他这么屁大点儿是能有问必答还是怎么着?
  然后,付荷给厚福洗脑:“梦见,你是夜里梦见爸爸了。”
  厚福大字型一躺,云里雾里。
 
  ☆、我只针对他一个
 
  半小时后,付荷在楼下等来于敖。
  不同于昨晚夜色中的“偶遇”,这光天化日之下的面对面令重逢多了几分真实感。于敖下车,给了付荷一个并不算造次的拥抱。付荷拍了拍他的背,硬朗,带有香水味,不是两年前的少年了,岁月的刀刻同样多了几分真实感。
  她或许还是她,但他绝不再是他。
  付荷锲而不舍:“昨晚都没来得及问你,过得好不好?”
  于敖反问:“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果然,又一无所获。
  于敖选了一家日料店。
  付荷问道:“方不方便再叫上两个人?我表妹和未来表妹夫这会儿在机场等我安排。”
  “郑香宜和周综维吗?”
  “不是说贵人多忘事?”
  于敖游刃有余:“说明我还算不上贵人。”
  据付荷所知,虽然郑香宜和于家二少爷于泽至今被友谊的桥梁连接着,但无论是郑香宜,还是周综维,这两年都和于敖没有交集,难得于敖还叫得出他们的名字。
  四人在日料店会合,郑香宜先拥抱了付荷,后对于敖竖了大拇指:“日料好,日料妙,日料呱呱叫!刺身中热量最高的是金枪鱼和三文鱼,天妇罗我一律不碰,碳烤类我只吃一点点,寿司不要酱。”
  周综维宠溺:“好了你,我看是你呱呱叫。”
  如今郑香宜的体重只剩下四十六公斤。只是,减肥难,会说话更难。瞧瞧,今天不是她做东,甚至她不是主客,一张嘴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自己的忌口,这是要全世界都围着她转吗?
  好在,如今周综维是围着她转的。
  不像满大街的排骨精标榜自己怎么吃都吃不胖,郑香宜是把减肥挂在嘴上的,对每一个卡路里斤斤计较。周综维觉得这样的她可爱极了。
  付荷旁观者清,郑香宜还是那个郑香宜,开个幼儿园,没见过什么世面,小家子气。
  过去,周综维也觉得这样的她可爱极了。
  区别只在于郑香宜瘦了,带的出手了。
  付荷对周综维的好感在当年便一去不复返了,只剩下面子上过得去。
  好在周综维也不是冲付荷来的。于敖是他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张嘴就诗朗诵:“于总,咱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于总。
  一时间,付荷都没法将这个称呼和于敖对上号。
  但再一看如今的于敖,又觉得这个称呼再恰如其分不过。
  “有缘的是他和表姐好不好?”郑香宜对付荷挤了挤眼睛。
  付荷给了她一个“闭嘴”的眼色。郑香宜这不会说话的毛病是没得救了,再搭配上周综维此时急吼吼的谄媚相,真不知道二人的近墨者黑,到底是谁近了谁。
  这时,史棣文致电付荷。
  付荷是换了新号码的,但史棣文没换。
  所以付荷先进行了两轮自问自答。第一,他是怎么知道她的新号码的?答案是他连她的地址都知道了,号码还不是小菜一碟?第二,时隔这么久,她为什么还能一眼认出他的号码?答案是……她不承认她一眼认出。
  只要她不承认,就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付荷走出包厢:“喂。”
  史棣文没有铺垫:“你在哪?”
  付荷有一说一:“我接你电话,是因为你是乔先生的特助。”
  “我问你在哪?”
  “吃饭。”
  “和他?”史棣文没有指出于敖的名字。
  付荷心中有数:“和谁有什么不一样吗?”
  史棣文心平气和:“不一样。你和谁吃都行,别和他吃行不行?你看,我是讲道理的。我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只针对他一个。”
  去他的心平气和,一股子阴森森的寒气只差冻住付荷的耳朵。
  付荷不得不以攻代守:“他的名片,你还打算还我吗?”
  史棣文明人不做暗事:“不打算。再说了,没了区区一张名片,你们这不是也没失散在茫茫人海吗?”
  所以还真是他拿走了。
  昨晚,他势必在楼道里看到了于敖送她回来,看到了于敖将名片塞进她风衣口袋。
  “你别这样。”付荷好言好语,“过了这么久了,大家也都这么久没联络,你别三两句话就把大家的关系打回从前。”
  语毕,付荷挂断电话,所以只听到了史棣文的半句话。
  只听到他说:“他才不是从前……”
  周综维的家具生意这两年做得不好不坏,产销量达到饱和,使劲都不知道往哪使。而于氏集团除了宝石,一步步涉足东南亚房地产、文化和电商等方方面面的领域。对周综维而言,于家无异于新的资金、渠道和领路人,也就怪不得他把于家的每一份子都当作大腿来抱一抱。
  包括于敖。
  可惜于敖即便是“于总”了,他今天也不是来谈生意的。
  他不疾不徐地给付荷布菜,让她吃一点这个,再尝尝那个,节奏刚刚好,但对付荷的注视几乎不间断,以至于周综维常常话说到一半,才发现于敖根本没在听,发现自己在于敖面前根本是个透明人。
  郑香宜对付荷有一肚子的话,但逃不开五花八门的减肥秘籍,以及中医祛痘、西医祛痘,和中西医结合祛痘……
  直到她拉着付荷去了洗手间,才换了个话题:“表姐,国际飞镖赛上海站下周开赛,于泽会出赛,所以无论如何,你要留下我……”
  在于家,于泽是个幸运儿。
  他在父母给他的期限内,拿下了联合会杯赛的冠军,从此,他的飞镖大业也就没有期限这一说了。
  那一届的联合会杯赛,程韵伊没去,郑香宜去了。于泽作为黑马夺冠时,郑香宜坐在观众席上喜极而泣。那时的她还是个减肥减了一半的小胖子,上镜后,一张脸还是脸盆般的大,但大概是她的喜极而泣太真实,太有感染力了,导播给了她一次次的特写。
  付荷不能不问:“你要留下给于泽加油,周综维知道吗?”
  郑香宜对答如流:“这点小事,他没必要知道。你就说我们姐妹难得聚一聚,多留我几天。”
  “这点‘小事’?”
  “对,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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