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伴娘越来越慌:“冲动是魔鬼。”
付荷不能不问:“谁给你点的酱猪蹄?”
郑香宜磕磕巴巴:“我……我自己点的。”
如此一来,付荷更心中有数。
付荷先去入席了。不多不少二十桌,双方父母以及德高望重的长辈们坐一桌,另有于敖等有头有脸的坐一桌。付荷钻到表姨和表姨父中间:“恭喜表姨,表姨父。”
表姨鼻子一酸:“嫁了,可算是嫁了!”
“哎,还有小荷待字闺中。”表姨父迟迟不能替付荷认命,操不完的心。
付荷打趣道:“待字闺中?表姨父您真是学富五车。”
回座位时,付荷途径有头有脸的那一桌。于敖背对她,她便没在意。结果于敖脑后长了眼似的,反手一伸,将她拉到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他又彬彬有礼地放开手:“就坐这儿吧。”
“都是对号入座的。”
“这个座位就是给你留的。”
“我坐后面更自在。”
“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你就当陪陪我。”
“我等下过来……”
“付荷,那你只当是公事。你们做市场的,多个朋友多条路,我帮你介绍。”
真的是吉时已到。众人各就各位,光线一暗,付荷也不便再移动了。
付荷藏不住话:“你不是一个都不认识吗?那要怎么帮我介绍?于敖,你自相矛盾。”
于敖对答如流:“不是自相矛盾,是随机应变。”
付荷话锋一转:“你二哥没来?”
于敖没当回事儿:“有邀请他吗?”
“我随口问问。”
周综维的致辞值得一百分。他和郑香宜共度了二十余年的时光,儿时的关东糖和橡皮筋,十二岁的海誓山盟,十五岁的患得患失,十八岁便有了多少人一辈子也没有的我信任你,你也信任我。反倒是这几年的“小插曲”不提也罢,大团圆的结局才是众望所归。
台上的周综维声情并茂,即便是对郑香宜泼过一盆又一盆冷水的付荷,也被那一句“这么多年”打动了。
二十余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余年。
这时,台上的郑香宜给台下的付荷使了个眼色:救命,我的婚纱快要开线了!
本来的么,为了这一刻,那婚纱的腰线本来就收到严丝合缝,郑香宜几只酱猪蹄下肚,胃部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让她面临了两难,要么憋死,要么开线。
紧接着,一声微妙的杂音脱颖而出。
不是开线。
它从后方传来。付荷下意识地回过头,此时此刻,全场的光线齐心协力地打在周综维和郑香宜那一对璧人的身上,宾客席影影绰绰,有一人姗姗来迟,鹤立鸡群地也不知道是在找座位,还是在找人。直到周综维携郑香宜对大家深深一鞠躬,灯光雨露均沾,付荷认出那人是史棣文。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推着一辆轮椅,轮椅上的年轻女人,膝头盖着一块桃红色薄毯。
付荷的记忆被打开。就在昨晚,就在她此生最不光彩的昨晚,当她躲在史棣文的卧室里,伺机从史棣文的母亲和小姨子的眼皮底下溜走时,她看到了这一抹桃红色。
当时她以为是桃红色的衣摆。
眼下,轮椅碾过地面,发出付荷刚刚捕捉到的那微妙的杂音。
“那位是……”于敖看付荷所看,问道。
付荷哑口无言。
至于史棣文,当然是在找付荷,也当然找得到。付荷“板上钉钉”地坐在于敖的旁边,史棣文一找便找到了。他脸上没写着满意或者不满意,就近找了张没坐满的桌子,先撤去一把椅子,将那轮椅安置得妥妥当当,然后坐在了那桃红色的年轻女人的旁边,背对付荷的方向。
付荷回身,手肘撑桌沿,双手掩面。
“你还好吗?”于敖唤付荷。
献给周综维和郑香宜的掌声仍雷鸣般,所以他这一唤,不免向付荷凑了凑。
付荷陷入神经质:“那女人……你看清楚了吗?她坐的那个是叫轮椅吧?不是什么高科技交通工具吧?可她有腿的是不是?两条都在。瘫痪?假肢?哎,我光看她的腿了,没看脸,她长什么样子你看清楚了吗?”
“付荷,你先冷静。”于敖将酒杯向付荷手边送了送。
“对,对,”付荷泄下气,“我为什么要不冷静呢?看见个轮椅就满脑子恩怨情仇。”
于敖似笑非笑:“你这算不算关心则乱?”
婚礼进入了高潮。
司仪靠边站。周综维和郑香宜面对面,誓词他们按计划一句一句都要亲口讲。先是周综维:“郑香宜,你愿意嫁给我为妻吗?爱我,尊重我,保护我。不论我生病或健康,富有或贫穷,忠于我,不离不弃。”
郑香宜听没听进去,不好说。
她喘不上来气,脸红脖子粗。
周综维挑眉,无非是让郑香宜赶紧的。
“我……”郑香宜奄奄一息地开了口。
就在这时,一支飞镖打断了郑香宜的“我愿意”。
说是飞镖,倒也不惊魂,塑料的玩具而已,但百步穿杨似的从郑香宜和周综维的中间穿了过去,啪嗒一声落了地。
就这样,郑香宜憋出一句:“我……我要憋死了!”
说完,她上蹿下跳,背对周综维:“快,快帮我把带子解开!”
周综维铁青着脸,又将郑香宜转了回去:“你疯了吗你?再忍一忍,马上结束了。说啊,说愿意啊。”
舞台不高,于泽一步便跨了上去。
从古至今,所有大场面在太过于突发的时候,总会先陷入一阵寂静。就在这一阵寂静中,于泽站到了郑香宜的背后,三下五除二为她解开了宫廷风的绑带。
下一步,他脱下外套,披在了郑香宜的肩头。
付荷一声叹息:该来的……终究会来。
她猜到了徐记酱猪蹄是于泽干的好事儿,也多少猜到了他干的好事儿不会仅限于几个酱猪蹄。既然酱猪蹄击溃了郑香宜的防线,那他冲进去,便能轻轻松松将郑香宜带出来。
至此,混乱才刚刚拉开帷幕。
周综维这会儿还君子动口不动手,怒斥了一句:“你要干什么!”
两边的父母不管有没有高血压和心脏病,都下意识地要么捂心口,要么抱头。在食物链上,处于周综维以下的人等,纷纷要冲上台去,毕竟,这是立功的机会。而女人的世界就简单多了,郑香宜的伴娘们抱着团儿亢奋地嘀嘀咕咕:妈呀,好帅!
而女人间的友谊说简单,也不简单。
她们立场坚定。
郑香宜的立场在谁,她们便坚定谁。
既然郑香宜没有对于泽说No,那她们不得不对周综维先打个问号了。
于敖后知后觉,对付荷道:“怪不得你问我二哥来没来。”
“你不知道你二哥和我表妹这两年的友谊就没断过吗?这‘友谊’是要加引号的。”
“是我眼拙了。”
“你不是眼拙,是把心思都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了。”
“比如你吗?”
付荷脑子里一锅粥:“我又说错话了,你把心思用在哪是你的事。”
台上,于泽的话从郑香宜手中的话筒里断断续续传出来。他说我在哪哪哪订了位,他们家的樱桃派绝对不会让你失望……你要不要跟我走?
终于,周综维动了手。怎么说这儿也是他的主场,一呼百应,将于泽团团围住。怪也只能怪于泽在这个圈子里是个生面孔,大家都当他是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无业游民。
周综维跳脚:“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
于敖不能不挺身而出。
他擒贼先擒王,二话不说挥了周综维一拳。
这可就热闹了。
毕竟于敖在这个圈子里不但不是个生面孔,在食物链上,还处于周综维以上。众人纷纷拿不定主意,这……这到底该帮谁啊?
付荷看热闹也只能看到这里了。
史棣文带走了她。
他钳住她的手臂,那力道就像是如果她不乖乖跟他走,这条手臂就别要了。
☆、五分钟
相较于台上的混乱,史棣文和付荷的离席不值一提。
付荷坐在第一桌,不宜从后方退场,史棣文便将她带到前方紫罗兰色的幕布后。幕布的源头被固定在天花板上,高不可攀地扎作大朵大朵的花的形状,其下的部分,坠作数不胜数的折纹,藏住两个人易如反掌。
付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你确定我们这样合适吗?”
幕布的另一边,便是周综维和郑香宜的婚礼,是于泽带来的天下大乱,是于敖的火上浇油,更还有……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付荷知道那女人是史棣文亡妻的妹妹,也知道那女人的身份绝不仅于此。
史棣文一副谁能奈我何的样子:“我确定我们这样不合适,但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我今天怎么也得当面给你个交代,捎带着……表表我的决心。”
付荷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那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昨晚,史棣文也是给了她五分钟的时间。
史棣文争分夺秒:“高静,我过世的妻子叫高静。说到青梅竹马,你表妹和表妹夫比我们差远了。我没等大学毕业就娶了她,我知道有人会说我们的感情相较于爱情更像亲情,但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我和她的感情比爱情和亲情都更胜一筹。”
付荷将手腕一端,看着手表,看着那秒针孜孜不倦地奔走。
无疑,史棣文的话让她不爽了。
越不爽,便越要装出一副你说你的,不关我事的样子。
反观史棣文,既没有对付荷哀哀切切,也并非快刀斩乱麻,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地陈述一个埋藏在他心底的无所谓对错的事实。
他继续道:“后来,好多事都变了。”
“就你那纸醉金迷的作风,能不变吗?”
“凡事都有个先后不是吗?为什么不能是我纸醉金迷在后?”
付荷装就装到底:“你还有三分钟。”
“付荷你之前有想过吗?为什么我口口声声说喜欢你,却死活不和你谈恋爱?”
“拜托!死活不谈恋爱的除了你,还有我。”
“对,你有你的理由。我是问,你有想过我的理由吗?”
“想过啊,不婚主义啊。”
史棣文嗤之以鼻:“屁话!将来有哪个男人高举不婚主义的旗帜不和你结婚,不和你谈恋爱,你给我铆足了劲儿踹了他,因为那都是借口。借口的背后是他喜欢自己胜过喜欢你。我不是那样的人。”
“后来我知道了,你是有妇之夫。这说法没问题吧?就算她过世了,但既然你忘不了她,既然她的音容笑貌永远活在你心中,既然你为了她永远不再娶,那我说你至今是个有妇之夫这没问题吧?”
“我有说过我忘不了她?”
“你说过你有一段婚姻就够了。”
“这是两码事!当然,我也的确忘不了她,但我说的忘不了和你说的忘不了也是两码事。”
付荷象征性地看了看表:“你还有一分钟。”
史棣文伸手,压下付荷戴手表的手腕:“你这表不准。”
“你又浪费了五秒钟。”
“那我只好跳过过程了。高静七年前过世,自杀,死前将她妹妹高惠托付给我,让我娶她。”
这下,付荷自作自受了。
史棣文这一跳过过程,她只知道外面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人叫高惠,但牵扯出更多更多的未知。高静为什么自杀?又为什么将妹妹托付给史棣文?高惠的轮椅是怎么一回事?莫非和高静、和史棣文有关,不然史棣文为什么一副责无旁贷的样子?
还有,史棣文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妻子临终前的托付?
如果答应了,为什么高惠至今不是他的第二任妻子……
可她一个问题都不能问。
是她规定的五分钟,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她只能说:“所以你今天带她来,是要介绍我们认识吗?要介绍你的……未婚妻给我认识?”
“付荷,你越说越离谱了。”
“好好好,我不占用你的时间。”
“我今天带她来,因为她一定要跟我来,也因为我一定要来。”史棣文的重点来了,“一来,我答应你参加郑香宜和周综维的婚礼,答应就要做到。二来,高惠和我妈不是一时兴起来看看我过得怎么样,她们是被人以我的名义接来的。”
“你昨天不是说……”
“我昨天说她们是搭一个远亲的车过来的,骗你的,因为在电话里说不清。”
“那你现在能说清了?”
“现在我也只能说,有人利用了她们。我知道我和高静、高惠的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由不得我置身事外,但我的确能躲一天是一天。昨晚的事,我反倒要谢谢那个人,他逼我对你和盘托出,逼我迈出这一步未必是坏事。”
付荷的震撼一波高过一波:“你是在……暗示谁吗?”
史棣文轻笑:“谁说我是暗示了?我连名带姓地告诉你,除了于敖,不会有别人。”
“不可能。他……他刚才还问我那是谁。”
“不用演的吗?”
“你有证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