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没躲你。朋友谈不上躲不躲的,都是顺其自然。”
于敖套上件T恤:“那就好。”
后来,周综维在于敖的镜头下回光返照似的神采奕奕。他一边和郑香宜作恩爱状,一边阐述着某某木种的日益稀缺,以及日益稀缺带来的升值空间。于敖一言不发,不是对周综维不敬,是聚精会神。可能是手生,也可能是对自己有了更高的要求,于敖对定格的每一个画面都不满意,眉头一皱,就怎么展也展不开了。
付荷坐在一旁,有一刹那,看到了曾经的于敖。
她看到记忆中那个少年因为喜欢这件事,所以才会从这件事中体会到快乐和不快乐,才会从中获得成就感和挫败感。不似如今的于总,赚多赚少都无关成就感,激流勇进更谈不上挫败感。
“喂。”付荷脱口而出。
于敖转过头。
付荷开了头却没想好下文,只好在脸边喜气洋洋地摆了个剪刀手。
她的用意天知地知,她知,于敖知。
她想帮他找找当年“下笔如有神”的感觉而已。
他心领神会,对着她按下快门。
这一张,光线一般,背景一般,主人公的姿势更是矫揉造作,自然不是佳作。
但付荷没有白白用心良苦,于敖对付荷笑了笑,再将镜头对准周综维和郑香宜时,不说如有神助,至少游刃有余了。
最后,付荷还是没有和他们共进晚餐。
于敖不但不强求,还代付荷解了围。
而于敖赏光了周综维的做东,周综维和郑香宜也就跟着放付荷一马了。
付荷还有工作没做完,便又折回了瑞元外汇。
然后,史棣文站在瑞元外汇的楼下无所事事地抽着一支烟,让付荷做梦似的。倒不是别的,主要是这日复一日地,付荷接受了史棣文远在美国,也接受了对他的……些许挂念和依赖,更庆幸于那千不该,万不该的挂念和依赖有千山万水的掩护。
可如今他这大变活人似的……
付荷便没有上前。
再然后,史棣文抽完了烟,掏出手机。
付荷猜史棣文十有八九要打给她。结果,他老人家是把手机当镜子用,拨弄了两下头发。有好一会儿,他老人家不顾旁人的侧目,就这么昂首挺胸地照了又照,快要被自个儿迷倒了似的。
付荷缓缓逼近,让自己的脸挤进了史棣文手机的屏幕。
史棣文没回头:“嚯,是人是鬼?”
“我看你像鬼,神出鬼没的。”
史棣文回头,将付荷从下到上一扫:“我看你冻得像鬼,多穿点儿你也胖不到哪去。”
付荷双手环胸:“回来也不说一声。”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也不是什么自由身,猴年马月才能来找你,也不由我说了算。”史棣文冠冕堂皇,“所以没必要让你苦苦等候,我这是……为你好。”
“呵呵,谢了。”
“话说我等你下班,你从外面回来,翘班了?”
付荷没提嘿摄汇,更没提于敖,但也没说谎:“秦思缘你又不是不认识,你去问问她,我是翘班还是奉旨行事?”
史棣文看了看表:“这个时间还回来,还有事要做?”
“嗯……”付荷一个没出息,“也不是非做不可。”
“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了我们吃饭去。”
“什么问题?”
史棣文学着付荷双手环胸:“以我们的关系,小别重逢难道不值得一个拥抱吗?”
“值得。”说着,付荷将双手插兜,“来。”
史棣文挑眉,又学着付荷将双手插兜:“你来。”
“我不。”
“为什么?”
付荷气急:“这你也要跟我计较。”
“这是谁跟谁计较啊?”
最后,付荷计上心头,直挺挺地向史棣文倒去。史棣文下意识地出手,搂住了付荷。所以从表面上说,算是史棣文主动拥抱了付荷。
就近找了个吃饭的地方,二人扎入下班的人潮,时不时便被冲散。吃了主动拥抱的亏,史棣文断然不会再主动。而付荷就算主动,也得找个主动的说辞。
她出其不意地将手插进他风衣口袋:“冻手。”
这说辞并不高明,因为这一天……气温还回升来着。
史棣文俯视付荷一眼:“冻不冻脸啊?”
付荷有不详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史棣文毫不君子地挟住了付荷的头,裹进了他的风衣。顿时,付荷像个小鸡仔似的跌跌撞撞。但付荷……笑了,而且是开怀大笑。史棣文愣是被付荷笑到心里发了毛:“付荷,你受虐狂吗?”
付荷实话实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矜持
吃饭吃到后半段,付荷食不知味。
而那知味和不知味的分水岭,是史棣文的一句话。
他漫不经心地问她:“等下要不要去我家?”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而且是一对将情投意合当禁果的成年人,谁都知道这样的邀请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令付荷大伤脑筋。
史棣文则默默大快朵颐,由着付荷大伤脑筋。
直到他风卷了残云,她灵机一动:“你希望我去吗?”
她以为她是将难题抛给了他。
结果,他脱口而出:“希啊望。是听我的吗?听我的那就买单,走啊。”
乔先生就在这时致电了史棣文。
史棣文对乔先生连个磕巴都没打:“好,方便,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付荷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史棣文最后吃了两口,擦嘴,叫了人买单,这才幽幽道:“乔先生那边三缺一,叫我过去。”
这下,付荷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史棣文这是……为了打麻将要爽她的约?!
问题是谁约的谁啊?!
月色正浓。付荷忍无可忍,挖苦史棣文一句是至少的:“八圈还是十六圈,祝你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史棣文在拦出租车了:“你不会以为是麻将吧?桥牌,是桥牌。”
付荷差点儿没炸了:“桥牌是有多了不起吗?”
史棣文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反倒又不着急了,扶着车门拖拖拉拉道:“没有,绝对没有。了不起的是金钱。但金钱本身毫无意义,有人赚钱是给自己花,也有人赚钱是给别人花,所以归根结底,了不起的是那个花钱的人。”
付荷似懂非懂。
她只知道史棣文热衷于赚钱。
但她不知道他是要给自己花,还是要给别人花,如果是别人,那别人又是谁。
付荷接厚福回家时,厚福都昏昏欲睡了。
付荷自顾自煽情:“妈妈今天鬼迷心窍了,厚福啊,你才是妈妈最重要的人啊!”
厚福却音调平平:“妈妈,男朋友是谁?”
“嗯?奶奶说的?”
“奶奶说,大坦克是男朋友送的。”
礼物既然是送到康芸手里的,必然不是史棣文,必然是于敖。
付荷选择兜圈子:“你这是病句。男朋友之前,得有个谁谁谁的定语,比如我的男朋友,你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大家有各自的男朋友。”
厚福却开了窍似的:“送我大坦克,我的男朋友!”
付荷头痛欲裂:“睡觉!马上睡觉。”
转天,史棣文飞出了北京,但好歹没飞出中国,便显得……没那么远。
再下个周末,将是周综维和郑香宜大喜的日子。付荷邀请史棣文,让他陪同她出席。电话另一端的史棣文不懂就问:“你这是要和我光明正大?”
“不用手挽手作亲密状,也不用对谁给我们的关系下定义,你只要光明正大做我的男伴。”
“有什么原因吗?”
此时,付荷在一家时装店里,手指从一件件斑斓的裙子上划过去,心不在焉,在她眼里便都是一样的。
付荷有备而来:“史棣文,虽然你有‘过’一个妻子,虽然我有了厚福,但现在……现在我们都是单身不是吗?所以你做我男伴,连避嫌都用不着。你问我原因,我只能说我想。我想让你陪我去吃点,喝点,也许再帮我应付些不好应付的人或事。我这个请求不算任性吧?”
史棣文是有斟酌的:“好。只要当天我在北京,我陪你去。”
“别给自己留后路。当天你在也得在,不在也得在。”
“你听听,这还不算任性?”
付荷拍了板:“我就当你答应了。”
“是,我答应了。”
“那你说,到时候我穿什么好?喜庆一点,还是大气一点?”
换史棣文拍了板:“我帮你置办。”
就这样,付荷两手空空地离开了时装店。
回到瑞元外汇,付荷交了策划案给秦思缘:“与其在交易团队上下功夫,不如研发做单软件。我们瑞元目前以自主交易的小客户为主,在哪个时间点买卖,买卖多少,给他们最大的便利。”
“做单软件?”秦思缘踱来踱去,“你在宏利有内线?”
“你是说……和宏利撞车了?”
“嗯,宏利前前后后往纽约派了三四拨人去培训,就是为这个。”
“更好,这更说明了这是条光明大道。”
“光明归光明,可正面竞争也够我们喝一壶的了。”
至于周综维那边,他和于敖的关系一拉近,到底是把两边的公司也拉近了。周综维人逢喜事,郑香宜约了付荷做头发,他车接车送。等付荷按完了头,往外一看,看周综维的车还等在外面。
付荷看不懂:“郑香宜,他这是怕你逃婚?”
郑香宜贼眉鼠眼,躲在付荷的后面,也不知道打哪变出一块巧克力,剥了纸,啊呜一口塞进嘴里:“逃什么啊婚?是我内分泌失调,这几天食欲旺盛得跟什么似的。”
付荷恍然大悟:“所以说他在监视你?怕你暴饮暴食?”
郑香宜笑不露齿,暗中享受着巧克力在舌尖层层丝滑的快感:“是我拜托他监视我的。我不能让我们的幸福,临了临了地又毁在我这一张嘴上。”
“没有谁的幸福是和嘴挂钩的!”
郑香宜话锋一转,反将一军:“表姐,你要不要给于老板一个机会?我和综维的婚礼,他是座上宾,把你安排在他旁边怎么样?”
“别,千万别!”付荷高八度。
“怎么还大嗓门儿上了?”
“我会带个朋友去。”
“该不会……男的?”
“男的。”
换郑香宜高八度:“表姐!你瞒着我交男朋友!”
“男的朋友不等于男朋友。”
郑香宜一掰付荷的脸,让她照照镜子:“你看你这老鼠偷了油的美样儿!”
付荷郑重其事:“你不要跟家里人多嘴。”
“我有分寸。”郑香宜顿了顿,竟热泪盈眶:“表姐,我真高兴,我真为你高兴……”
付荷也跟着眼眶一热。
一切都太顺利了。
付荷没有天人交战,似乎要不要和史棣文在一起,这根本不是个问题,因为……抛开闲杂人等和身外之物,她想和他在一起,因为在断断续续有他在身边的这些年里,她根本没有想过和别人在一起。
尽管,他说他有过一段婚姻便足以。
只能说,幸好她也不是什么结婚狂。
时间一天天过去。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周综维和郑香宜的婚礼将在中午十一点举行。史棣文在前一夜的半夜十二点下了飞机。那一夜下着雨夹雪,飞机奇迹般没有延误。
付荷在史棣文家楼下等他。
她到得早,车里、车外地自娱自乐。
史棣文回来时,付荷在自顾自地玩儿着跳房子,史棣文以为她在取暖,便给她搓了搓手:“给你配把我这儿的钥匙吧。”
“使不得!”付荷侃侃而谈,“我觉得我有做间谍的潜质。到时候人前你说什么,我信什么,人后我会撬了你的地砖,扒了你的墙皮,我就不信我查不出你的秘密。”
史棣文牵着付荷的手上楼:“戏精。”
三年了,史棣文的家几乎没有变,还是中西杂糅,热热闹闹的。
付荷随口问他:“你钱没少赚,有没有另置一处房产?”
“没有。”
“真的假的?”
“真的。”
“我又不要你的。”
史棣文用付荷的话,堵付荷的嘴:“这样好不好?欢迎你来撬我的地砖,扒我的墙皮,有本事你给我翻出俩房本来,我谢谢你。”
说着,要去洗澡的史棣文脱下了袜子,扔向了付荷。
付荷用手一挡,嫌弃地冲进卫生间,狠命地搓了搓香皂。她以为史棣文人还在客厅,便大声嚷嚷:“你假洋鬼子的绅士风度,都叫狗吃了吗?”
怎料,付荷一抬头,从镜子里看到史棣文就站在她身后,看到他反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她转过身,面向他,弹了他一脸的水:“你干嘛?”
史棣文双手往洗手池边一撑,便困住付荷:“抱歉了,可这是最快的,能让你乖乖进来这里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