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也太难了吧?——小鬼儿
时间:2020-12-28 10:07:56

  “我不是专程。”
  “我知道。”
  “不过来都来了,进来。”
  付荷没抬脚,千挑万选选了一个问题:“替乔先生做事,真这么划算?”
  史棣文坐回到床边:“我说过,为了钱。”
  为了钱?
  他说得轻巧!
  付荷一下子被拱了火:“好啊,为了钱,你可以在他三缺一的时候随叫随到,可以把喂猫喂狗这样的屁事当圣旨,可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对了,他那骨瘦如柴的小拳头打在你身上,你就当捶背了是不是?可你的……你的底线呢?再说了,真要为了钱,你还不一溜烟儿地回去替他卖命?跟这儿装什么病号呢?”
  破天荒地,史棣文没有同付荷硬碰硬。
  他优哉游哉地抓过一只枕头抱在怀里,不说话了。
  付荷便得寸进尺:“你都不问问我是从哪听说你在这儿的吗?”
  史棣文用了肯定句:“你碰上汪水水了。”
  “她跟你说了?”
  “没有,我猜的。”
  “她比三年前更漂亮了。”
  “付荷,这漂亮到了你嘴里怎么像个贬义词?”
  “那是你听者有心。”
  “这话怎么说?”
  付荷是被憋坏了:“我让你离姜绚丽远点儿,你不打一个磕巴说做就做到了,可那是因为她根本不是你的菜,不用我多事,她也根本近不了你的身,所以你不能拿这件事向我邀功。换了汪水水,换了我让你和汪水水划清界限,你怕是要跟我翻脸了。我夸她一句更漂亮了,你都戒备得跟什么似的,这就叫听者有心。”
  史棣文话锋一转:“所以那晚,你是真的在Judy?”
  “是。”
  “我还以为是幻觉。”
  “你还不至于想我想到有幻觉。别转移话题。”
  “那你试试看,你说一句让我和汪水水划清界限,看我会不会跟你翻脸。”
  一时间,付荷语塞。
  怕他不照做,也怕他照做,因为会更收不了场。
  这时,一名护士从付荷的身后越进来:“你怎么又下地了?还想不想好了?”
  护士要抽掉史棣文怀里的枕头,偏偏史棣文死抱着不放。
  拉锯了几下,护士获胜:“你看看,又出血了吧?”
  在史棣文侧腹的位置,病号服上赫赫然渗出了一片血迹,连同那被他作遮挡之用的白花花的枕头,都染了触目惊心的红。
  付荷失态地啊了一声。
  史棣文冷了她一眼,无非是在说叫什么叫?你是这么没见过世面的人吗?
  护士扶史棣文躺下,扭头问付荷:“我要给他换绷带,你要不要回避?”
  “走走走,”史棣文下逐客令,“别在这儿碍事。”
  但脚长在付荷的身上。
  所以付荷看到护士掀开史棣文的衣襟,看到除了被染红的绷带之外,他身上还有若干的淤青。
  终于,史棣文理直气壮:“你说,我这病号到底是不是装的?”
  “那……那我拜托你有个病号的样子!”付荷词穷。
  “那是什么样子?哭哭啼啼,吃喝拉撒都等人伸出援手吗?可我对谁哭呢?找谁伺候呢?是哭是笑一天都是二十四个小时,那我凭什么不能笑着过?”史棣文动了气。
  “笑吧笑吧,再笑下去你伤口永远长不好!”付荷更加动了气。
  “我笑了多少天了都没事,就你,就你今天一来。付荷,我今天的血是为你流的,是你这个女人太可气。”
  “闭嘴,你先止血吧你!”
 
  ☆、理想
 
  此后,史棣文蛮不讲理,护士稍稍弄痛他,他就对人家红眉毛绿眼睛。直到某一刻,他突然一声不吭,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顽猴,突然有了克星。
  而那克星……是付有余。
  付有余醒了。
  从始至终,付荷都站在付有余的后方,双手紧紧握着轮椅的推把,像是将付有余一个病人当作挡箭牌似的。而这时,直挺挺躺在病床上的史棣文用下巴小幅度地对付荷指了指轮椅上的人儿。付荷便猜到,付有余睁了眼睛。
  护士仍在为史棣文包扎。
  史棣文对付有余瞥一眼,转开,再瞥一眼,再转开,好不鬼鬼祟祟,一声“叔叔”迟迟叫不出口。
  付荷绕前,只见付有余虚乎着双眼,半睡半醒,但只要还他天下太平,他能再一次进入梦乡也说不定。于是,付荷要碰碰运气了。她将轮椅当摇篮,几番推推拉拉,只见付有余上下眼皮中间的那道缝越来越窄。
  终于,化险为夷。
  护士功成身退。
  史棣文又用下巴指指窗帘。付荷心领神会,蹑手蹑脚地拉合了窗帘。光线一暗,付有余发出一声鼾声。
  付荷“不孝”地将轮椅推到了墙边,让付有余……面壁。
  史棣文拍拍他的床沿。
  付荷走过去,浅坐,只着力于一条细细的边沿。
  “往里点儿。”史棣文说。
  “不用。”
  紧接着,史棣文抬腿一拱,付荷便出溜了下去。
  “别让我说第三遍,往里点儿,坐好。”史棣文说。
  护士取走了史棣文换下的病号服,却落下了那枕头。
  付荷的视线才落在那血迹斑斑的枕头上,史棣文便一脚将它踹了下去。
  她才问过他的问题,他反过来问她:“你说我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是,可我被骂到打到这个份儿上,你说到底划不划算?”
  良久,付荷大彻大悟:“史棣文,你是个天才投资者,但你从不单打独斗,从不冒险,因为你没有冒险的资本。你不能接受血本无归,所以只能替人家卖命。不出意外的话,人家吃肉,你喝汤。出了意外,一无所有的也不是你。乔先生对你而言,不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你是要吊死在他这棵大树上,对不对?”
  付荷下一句话接得紧:“毕竟高惠的病,开销不小吧?”
  史棣文下一句话接得更紧:“那我也应付得来。再加上你和厚福,也不在话下。”
  “我和厚福用不着你应付,我有手有脚。”
  “付荷,你别跟我咬文嚼字。你问我为乔先生做事有没有底线,做到这个份儿上划不划算,我告诉你,不划算。可人活着不能只有底线,更要有理想。你和厚福……就是我这几年的理想。”
  付荷整个人定住。
  理想,他说她是他的理想?
  这样的高度,不免让她飘飘然。
  但她没忘了,同样是他,说他不能和她在一起。
  自相矛盾吗?并不。或许恰恰因为不能在一起,才能称之为理想——可望不可即的理想。
  “她为什么自杀?”付荷指的是高静,高惠的姐姐,史棣文的亡妻。
  “她的事,你知道的越多,越会自寻烦恼。”
  “自寻烦恼和自欺欺人都是女人的天分,我希望我有选择权。”
  史棣文没想过有一天要对谁讲述高静的一生,更没想过时间是今天,地点是医院,对方是付荷,不得不即兴发挥,却也是实话实说:“她比我大六岁,如果还活着,今年四十了。”
  “年龄代表不了什么。”
  “这是一个悖论。见过些世面,积累了些资本的女人都是一边说着年龄代表不了什么,一边青春永驻。她不一样,她在我们那穷乡僻壤,老了就是老了,即便她七年前离开时,只有三十三岁。”
  “她老了,你就喜新厌旧?”付荷越告诉自己要稳住,便越稳不住,不然也不用告诉自己了。
  史棣文的答案就这么被付荷“逼”了出来:“是她先不要我的。”
  付荷一下子安静下来。
  也对。
  在感情的世界里,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两个人分道扬镳,大家只是习惯性地归咎于强者离开……或者说放弃、抛弃了弱者,而习惯性不代表是对的。
  在史棣文和高静的爱情和婚姻中,高静是先离开的那个人。
  是她放弃、抛弃了史棣文。
  史棣文爱过高静,深深地。小时候,她于他是仙女下凡一般的姐姐,长大后她更是他的后盾,是家的代名词,是帮他伺候他妈,替他给他爸送终的恩人,是要共度一生的伴侣。可同时,高静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小与史棣文像是命中注定般的爱情和如今的婚姻终究没抵过近在眼前的志同道合和温存。
  她出轨了。
  远在天边的史棣文偶尔才回来一趟,那金钱、誓言和嘘寒问暖便越来越像雾像雨又像风,你知道它在,却抓不住。
  她投入了一个近在眼前的男人的怀抱。
  可真的太近太近了。
  那是高惠的丈夫,她的亲妹夫。
  自从高惠被确诊为肌无力,那男人过得也不容易。
  但谁也不能否认可怜之人的可恨之处。当高静和那男人决定了抱团取暖,他们的可怜相较于可恨便不值一提了。毕竟谁容易啊?高惠容易吗?史棣文容易吗?这世界上缺什么,也不缺咬牙坚持的人。
  没有不透风的墙。
  当时,史棣文不知道高惠知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姐姐的事,反正他知道了。
  但能怎么办?
  反正……不会有比撕破脸更坏的结果了。
  从那时起,史棣文的风流倜傥便以“风流”为重了。受伤?他不喜欢这个词,不喜欢说自己受伤了。但他承认寂寞,承认自己从这一段婚姻中收获了像迷失在森林中一般的寂寞。
  他本以为那剪不断理还乱,且见不得光的关系会一直维持下去,反正他当时也无意于投入到什么新的感情中,而高静和那男人永远不可能有见光的一天,那么他的沉默,和他源源不断供给高静的金钱,至少算报答这么多年来高静对他史家的付出。
  至于到了高静手里的金钱,身处“穷乡僻壤”其实没有多大的开销,所以,其实是用于高惠的病,和那男人赌钱赌出来的无底洞。
  直到有一天,高静和那男人在工厂耳鬓厮磨时,库房发生了一场大火。
  当晚是那男人值班,因为这一次失职,他葬送了三条性命,一条是他自己的,还有另外两名赶来救火的工人,进去后就没能再出来。
  高静全身百分之六十烧伤,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这样的“巧合”很难让人们不议论纷纷——三更半夜她为什么会在那里?
  很难让史棣文和高惠再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后来,自认为一无所有了的高静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并将人性中自私的一面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她在遗书中,将自己亲爱的妹妹托付给了史棣文。
  这让史棣文上哪说理去?
  因为她抢走了妹妹的丈夫,所以把自己的丈夫还给妹妹吗?
  同时还有几个家破人亡的烂摊子,哪哪都是等着钱去补的窟窿。
  没人管史棣文的想法,仿佛那一点也不重要。
  七年,高静自杀七年了。当时,史棣文也不过二十七岁而已。在后来这度日如年的七年中,史棣文的想法不可能没变过,但结果是他做到了——别说“不婚”了,他至今做到了连个恋爱都不谈,以至于唯一一个让他既喜欢,又欢喜的付荷也只能定义为“不正当关系”。
  只是后来……不知道是付荷先坏了规矩,还是他先情不自禁,二人误打误撞地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你和她……”付荷嗫嚅,“我是说高惠。”
  “怎么?”
  “你对她……”
  史棣文明知故问:“什么?”
  付荷埋着头:“你们至今不是合法夫妻,但你为她守身如玉,那你们到底算什么?有名无实还是有实无名?”
  史棣文坐直身,向付荷一凑,几乎鼻尖要碰到鼻尖:“你这一句话里毛病也太多了。换别人说我守身如玉,我还能客气一下。可你?再有,她们两姐妹从小就无父无母,高惠小我两岁,我一直把她当妹妹。你说的有名无实和有实无名都错得离谱。”
  “但高惠并不这么认为,对吗?”
  史棣文默认。
  “在她眼里,你既不是哥哥,甚至不是姐夫了,对吗?”
  史棣文默认。
  “她把你……当爱人?”
  “更准确地说,从身体和精神上都不堪一击的她把我当全部。”  
  付荷语塞。“全部”这个词太可怕了,不仅限于生活,还包括生存,包括人类赖以生存的空气和水。所以说,一旦史棣文离开,高惠会像离开了空气和水?
  会……死掉?
  毕竟她姐姐给她做了个“好榜样”不是吗?
  终于,史棣文捂着伤口躺下,咬着牙自言自语:“看不见你也不疼,一看见你哪哪都疼。”
  付荷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大概半分钟,也可能是五分钟,人在走投无路却又……依依不舍的状态下,对时间没什么概念。直到她要走,史棣文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我觉得吧,你别看咱俩这会儿这样……”
  “这样是哪样?”
  “像进了死胡同一样。”
  “你接着说。”
  “你别看咱俩这会儿这样,可我还是觉得能行。”
  “能行?”付荷鼻子一酸,“什么时候?”
  史棣文顿了顿:“以后,总有一天。”
  以后。
  这两个字是字典中最遥遥无期的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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