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四天,史棣文致电付荷。
用的却不是他自己的号码。
但无所谓。
毕竟他带来的是好消息:“付荷啊,明天……我明天就回去了。”
但他在停顿了一下后,下一句话令人摸不着头脑:“今天几号?”
纵然付荷有话到嘴边的种种疑问,但也先老老实实回答了史棣文这个小儿科的问题:“二十三。”
“二十三?”史棣文一惊,“你确定今天是二十三号?”
若不是有了这一句话的音量作对比,付荷还以为之前史棣文那奄奄的气息是因为千里迢迢外信号的不佳。
接着,史棣文自言自语:“二十三……那不是明天,是今天,今天才对。”
付荷一头雾水:“史棣文,你的中国话能不能别让人这么费解?”
再接着,电话中传来一把……又或者是两把、三把操着日语的男声,他们同史棣文公事化地交涉着什么。
史棣文的日语算不上灵光,大概听还能听懂,但不会讲。
所以他的发飙是操着冷冰冰的英语质问对方要做什么。至于是谁先动手,付荷不知道。打斗声不过寥寥几拳脚,在场的又貌似个个都是硬汉,没有人呼痛,所以是谁打了谁,付荷也不知道。
从始至终,付荷屏息凝神。
最后,史棣文“友好”地对对方说再给他半分钟的时间。
而后他还有闲情逸致对付荷笑了笑:“抱歉了,明天恐怕……恐怕还回不去呢。但我答应你,尽快。还有,被我找到一家超赞的天妇罗……”
电话是被人硬生生掐断的。
付荷拨打史棣文的电话,关机。
而史棣文刚刚来电的号码,是一个加密号码。
这一天,付荷反倒没前两天那么慌了。
她至少对一件事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那就是史棣文出事了。
下午两点,付荷得到消息,文勇提供的诊断书是伪造的。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假的“精神病”,即真的歹徒。所以他没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被判处故意伤害罪。
下午四点,Zoe致电付荷,说明天去不了黑糖酒吧了,因为乔先生今天从东京返京。
下午六点,Zoe第二次致电付荷,说乔先生抵京,Steven和乔先生同去,却没有同回。
她身为老大的女人,不便过问“老二”的行踪,只能帮付荷到这里。
然而下午六点半,Zoe第三次致电付荷,说她听到了乔先生的一通电话。
她听到乔先生说必要时加大剂量,如果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他们好看……等等。Zoe不知道这三言两语是不是和史棣文有关,但付荷知道十有八九。
于是,付荷不难将所有事串成一串。
在乔泰股份的成立酒会上,文勇因为她尚不知晓的原因,对她动了刀子,可能是针对她,也可能是巧合。而史棣文本着宁错杀,不错放的原则将他的“亲信”通通留给了她。而眼下,同样因为她尚不知晓的原因,乔先生十有八九用下三滥的手段,比如药物,将史棣文扣押在了东京。
他或许已昏昏沉沉了两三日,所以无法联络她。
或许他今天也不该醒来,但他醒来了,手机自然不在他身上,不得不用其它电话联络了她,直到被人制伏。
所以……他连今天是几号都不知道。
二十三号。
他本该在今天二十三号和乔先生一同返京的。
可惜他没能做到,转而,若无其事地向她推荐了天妇罗。
付荷不是傻子,史棣文也不会当她是傻子,所以,无论他怎么若无其事,她都不会上当。
所以她知道他是在对她说:付荷,别乱来。
晚八点,付荷下班,在停车场使出吃奶的力气嚷嚷了一句:“出来!”
不相干的人纷纷对付荷行注目礼,唯独史棣文的人无动于衷,将“暗中”进行到底。
无计可施的付荷上了车,两条手臂直直地撑住方向盘,怒火、悔恨和惧意一股脑儿冲上来,额头的筋脉一条条鼓胀。
忽然,有人敲响了她的车窗。
她猛一转头,看是汪水水。
☆、周六见
付荷按下车窗,看汪水水脸色并不好。也对,就算她长得像小龙女又如何?谁规定小龙女就没有面黄肌瘦的时候?
付荷先下手为强:“你不会是路过吧?有话和我说?但除非你有Steven的线索,否则什么话都别说。”
“线索?什么线索?”汪水水一无所知,“他怎么了吗?”
付荷灵机一动,下车,车门险些撞到汪水水。
然后她对汪水水悄声说了两个字:“打我。”
汪水水疑惑地瞪大了她小鹿般的眼睛。
付荷没在开玩笑:“我有原因的。让你打,你就打。赏我一巴掌,我会谢谢你的。”
“我不懂……”小白兔仍扭扭捏捏。
付荷下猛药:“Steven出事了,你能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打我。”
就这样,汪水水给了付荷一巴掌。
轻,太轻,以至于付荷活脱脱一个影后,头一甩,带着整个人跌跌撞撞栽向车头,砰地一声。
下一秒,汪水水的手被人反剪到了背后。
嘎嘣一声,差点没断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付荷揪住了来人:“放开,放开她!我没事。”
来人不是生面孔,是那天在“荷”度假村,付荷识破的保护史棣文的两个练家子中的其中一个。付荷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有没有Steven的消息?”
一无所获。
汪水水一场戏看下来,直到付荷要走,拦在付荷的车头,一副要么你给我答疑解惑,要么你从我身上碾过去的决绝。问题是……谁能给付荷答疑解惑?付荷将头探出车窗:“我只能向你保证,Steven不会有事。”
“你拿什么保证?”
“因为他这样向我保证。”
付荷倒车,驶走,都没顾得上过问汪水水此行的来意。
至于那练家子名叫大克,一身好本事,自然也不会落在汪水水的手里。
然后,付荷致电了于敖。
巧了,于敖说他在嘿摄汇。
付荷抵达嘿摄汇时,于敖在门口等她,说里面还有客人。
在里面操刀的摄影师不是最初那两个了,换了人,但也是业内的佼佼者。说话间,客人结束了拍摄,在门口同于敖道别。于敖像回事儿似的说了句谢谢光临。
“伤口怎么样了?”付荷没有要进去。
于敖便陪她站在门外:“再也端不了相机了。”
付荷心里咯噔一下。
于敖忍俊不禁:“你也太好骗了。说来我还得谢谢这一刀,皮开肉绽的时候,我开窍了,重操旧业是不可能了,但放不下这相机也是真的,偶尔来过把瘾也不错。你找我有事?”
付荷没有拐弯抹角:“你有没有耳闻乔先生和Steven不和?”
于敖微微一皱眉,是不解。
付荷追问:“你和乔先生没少打交道了,他有没有哪里对Steven不满?一句两句,话里话外的都算上。”
“乔先生器重他,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大家都知道的不代表是真的!”
付荷话一说出口,收不回来,不得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心急了,冲你发什么火,这不是忘恩负义了吗?”
于敖大人大量地笑笑。
付荷请于敖好好养伤,便告辞了。等她上了车,于敖叫住他,说付荷,我只能猜猜看,如果乔先生对史棣文有不满,恐怕只有一点。乔先生这个人没有软肋,对他有价值的人,比如史棣文,大概也会被要求做到这一点,而付荷你……会不会是他的软肋?
转天,大克致电了付荷,说获米其林三星的天妇罗餐厅,在东京只有一间,面衣入口即化,包裹最应季的海鲜,最后用自制的柠檬汁代替天妇罗酱油,返璞归真。
而他们在快马加鞭地一一排查周边的酒店了。
再转天,Zoe给付荷传来消息,说乔泰股份明天有一场会议,出席会议的人员名单中包括Steven。
到了Zoe口中的“明天”,一大早,史棣文致电付荷,仍是加密号码,仍是若无其事:“话说,你有没有带厚福去航天博物馆?是不是把我那晚说的话都当耳边风了?”
付荷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我这不是……想等你回来,想和你一起带他去吗?”
“周六,我们周六一起去。”
“你不会放我们鸽子吧?男人最最要不得的就是言而无信。”
史棣文轻笑:“周六几点?我去接你们?”
“我们直接在航天博物馆门口见吧,九点可以吗?”
“没问题,那……周六见。”
付荷哽咽:“好,周六见。”
以五年为分母,付荷和史棣文通电话的次数少之又少,而这一通也和之前的大多数大同小异,都是直截了当,精炼到无情。可又怎么会无情?抽丝剥茧,怕只怕多说一句,那种种被遮掩、压抑和束缚的情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当天,郑香宜找到付荷,说于泽退役了。
就飞镖这一项运动和于泽的年龄而言,他退役得为时过早了,不过他肩关节的伤痛让他别无他选。
至于源头,要追溯到郑香宜被于泽封为“幸运女神”的时期。
什么幸不幸运,女不女神的,那都是虚的,实实在在的真相是于泽为了不辜负郑香宜的厚望,训练过激,在频频摘金夺银后,也落下了将伴随他终身的伤痛。
同时,他那不计后果的性子,也令他失去了执教的机会。
所以眼下和郑香宜越来越“不合拍”的于泽,并非什么喜新厌旧的bad boy,只是个再无一技之长的退役运动员而已。
若真的和父母,和于氏集团翻脸,他要何去何从?
郑香宜急得团团转:“表姐,这可怎么办啊?”
付荷斩钉截铁:“怎么办?怎么办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养他啊!你让我说他们男人什么好?男儿当自强也不是这么个当法,是说不流血,不卖命,就不算当自强了吗?香宜,你在乎他吗?在乎的话,从今往后就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别再让他冒哪怕一点点的风险,把他养得白白胖胖,长命百岁!”
语毕,付荷眼圈红得比郑香宜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她这话,也是说给她自己的。
紧接着,郑香宜给付荷怼了回来:“养他?我的事业好死不死在这个节骨眼上蒸蒸日上,光是这一点,就让他妄自菲薄得够够的了,你还让我养他?表姐,你到底懂不懂男人啊?”
这一天稍后,Zoe又给付荷传来消息,说Steven未能准时抵京,缺席了那一场他本该出席的会议。
对此,乔先生暴跳如雷。
付荷抓住了重点。
Zoe清清楚楚说的是史棣文“未能准时抵京”,所以,他迟了归迟了,但是回来了。
周四,史棣文给付荷发来消息:后天见。
付荷几乎忍无可忍,为什么……不能打一通电话?
最后,付荷回复:好。
周五,史棣文又给付荷发来消息:明天见。
付荷没有回复。她接连输入了三遍“好”,又一遍遍删除。她几乎要管不住自己的性子了,却又不敢贸贸然对他发脾气。
周六,早上八点半,付荷带着厚福抵达航天博物馆。
付荷给厚福从头到脚置了新装,尤其给他穿了一件淡粉色的T恤。这小子遗传了史棣文,将淡粉色穿得比女人更天衣无缝。
九点,史棣文没有出现。
九点五分,史棣文没有出现。
在此之前,付荷等了多少个日夜,此时此刻,却熬不过这区区五分钟了,拨打了史棣文的电话。
没人接。
游客们有序地入场,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化为乌有。付荷不断致电史棣文,直到九点十分,还是没人接。厚福的小手从付荷汗津津的手心里滑下去,他在裤子上擦了擦,再握回来。
“妈妈,脚痛……”他怯生生地抗议。
因为穿了新鞋子。
付荷收了手机,一把将厚福抱起:“妈妈抱,我们回家。”
就在这时,有入了场的小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簇拥着什么折返出来。
那是一位“宇航员”,笨拙地向付荷和厚福走来,一路上跌跌撞撞,而即便他全副武装又如何?
那不是史棣文,还能是谁?
顿时,付荷哭笑不得。
今天穿了新装的,正因为新鞋子而痛不欲生的除了厚福,还有她。因为他史棣文理应闪亮登场,理应万众瞩目,那她们母子总不能拖了他后腿。结果,他倒是万众瞩目,却是这一副滑稽相,真让人……恨不得装不认识他。
史棣文急刹在付荷和厚福的面前,一歪头,对厚福挥了挥手。
厚福多云转晴,咯咯笑出声来。
史棣文弯腰,对跟屁虫一般的孩子们比手画脚,末了,靠孩子们齐心协力,才吭哧吭哧把他的头套拔下来。
孩子们把头套当宝贝一样抢。
史棣文一边抓发型一边嚷嚷:“小心小心,别弄坏了,哥哥我可是花了大价钱定做的!”
立定后的史棣文,发梢挂着汗珠,仍穿得像个面包。
“迟到了,”史棣文呼出一口气,“都怪这一身行头太难穿了。”
付荷要说的话太多了,主次乱糟糟的一锅粥:“你……你不会中暑吧?”
“快了,所以我得速战速决。”史棣文微微俯身,面对厚福,“厚福小朋友,付翱先生,我……是你的爸爸,史棣文,又名Steven,中英文两用。今后,还请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