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荷好说话:“关于于敖的本性,我们暂时各自保留意见吧。”
史棣文言归正传:“我听到了,他说是乔先生。”
“这一点,你也可以保留意见。”
史棣文话锋一转:“不过,他给你的这虚惊一场倒是也给了我一个非见见你不可的理由。”
付荷靠边停了车,掏出化妆包,补妆:“我在双槐路辅路,向西两百米。我再说一遍,别飞车。”
“两分钟就到。”
可惜,付荷对着补妆的后视镜中,除了她欣欣然的面孔外,还有后方一辆银色尼桑。刚刚,它也停在瑞元的停车场中。付荷别过于敖后,转弯转得太急了,差点儿擦过它的车头。
付荷一声叹息:“教教我怎么才能甩掉尾巴。”
三秒钟后,史棣文当机立断:“我们改天吧。”
挂断电话,付荷解开安全带,后仰在了座位上。
三十一岁的她,和三十四岁的史棣文,不再有少男少女的莽撞,不再逞一时之快,奋不顾身。只是想见,就是想见,还是想见……像有根绳子一下下扯着脚踝,像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坏蛋在一遍遍怂恿,更像世间最美的一朵花,只要伸伸手,跳跳脚,便可采撷,可偏偏要锻炼你的定力,一动不准动。
过了好一会儿,付荷系好安全带,视线不由得调向左侧的高架桥。
史棣文的车子既堂而皇之,又不动声色地停在应急车道上。
车流的光线变幻莫测,再加上高架桥的海拔,付荷锁不定史棣文的面孔。
而他大概是对她笑了笑,绝尘而去。
这到底也算是见上一见了。
银色尼桑一路尾随付荷回了付有余和康芸的家。
付荷下车,它接着蹲它的。
楼道的声控灯又坏掉了,付荷跺了好几脚,周遭仍黑压压得叫人火大。当身后又一次传来可疑的脚步声时,她几乎要仰天长啸了。是乔先生的人吗?是银色尼桑的主人吗?还是哪个小贼或真真正正的幕后大boss?总不能还是于敖吧?要再打给史棣文求救吗?
可她似乎在生他的气,即便知道他小心驶得万年船是对的,可还是因为他的太小心而生他的气。
于是,付荷自力更生,疾走了几步,哐啷一声,抄上了某户人家丢弃的废旧花盆。
与此同时,那人发了声:“你这是夸我花样美男?”
这样不要脸的话,只会出自史棣文之口。
付荷没回头,胸腔因为心绪的波动起起伏伏。
史棣文悄悄跟上来,自付荷身后取下她手中的花盆,撂回原处:“这么小的花盆,栽不下我这么大号的花样美男吧?”
付荷被史棣文扳过身,二人位于两层楼中间的平地,她便低他太多。
史棣文出门出得急,穿着件平平无奇的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脚下踩着一双人字拖。他打了个哈欠,说忘了带烟,这会儿烟瘾上来了,百爪挠心。
“苏烟?你等我,我去买。”付荷没有无理取闹,一开口,她便还是那个讲道理的她。
“有你也一样。”史棣文却这么说。
忽地,史棣文将付荷抱高,放在了楼梯扶手拐角处的那一段水平处。付荷落座那巴掌大的地方,硌屁股不说,为了稳住重心,不得不搂住了史棣文的脖子。
史棣文补充:“有你,谁还要烟啊?”
楼道里只一扇小小的见方的窗,早就被顽渍糊了个严严实实,月光、路灯,谁也透不进来。史棣文的双手揽在付荷的后腰上。付荷靠得稳稳当当,便将双手垂下,抚弄史棣文T恤的下缘。
那是一件旧T恤了。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可有时候衣也是旧的好,那手感软绵绵的叫人如痴如醉。
史棣文心平气和:“他的话,你不可以全信。”
“你是说于敖?”
“他有没有说,在哪里找到了文勇的妻子?那女人拿了钱,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挖地三尺找不到,倒叫他找到了?”
“没有,他没说,我也没问。”付荷一转念,“或者,我可以问问看……”
“不用了。”史棣文想都没想,“我可没给你联络他的借口。”
史棣文抽回一只手,抬高付荷的下巴,端详着:“这是什么新风潮?口红只涂上一半?”
“还不是怪你反反复复?你说两分钟就到,我才涂了上一半,你又取消。”付荷用手背去抹。
史棣文拨开付荷的手:“我的错,我自己改。”
说话间,史棣文“俗气”地俯向付荷。
就在这时,半层楼之上,一户人家推开门,满室的灯光倾泻而出,刹那间让拥吻的付荷和史棣文无所遁形。
付荷不用回头,光是凭那灯光的来源便知道,那人家……正是她付家。
☆、这一关我迟早要过
付荷忙不迭跳下楼梯扶手,转过身:“妈。”
史棣文悄悄退开半步,按兵不动。
康芸的震惊不亚于被“捉奸捉双”的那二人,硬着头皮:“我在阳台见你停了车,心说怎么这……这半天不进门。”
这时,厚福从康芸的腿边钻出了脑袋:“爸爸!”
这小子真是捅破窗户纸和推波助澜的一把好手。
史棣文只好一抬手:“嗨。”
康芸天人交战:“那个……进来坐坐。”
“哦,好。”史棣文罕有怔怔的时候,但脚下没有拖泥带水,大步一跨,便挤到了付荷的前面,上楼。
而史棣文这一上楼,付荷汗如雨下。
因为史棣文的白色T恤并不是“平平无奇”,它背后是……透明的衣料,纵然他有着完美的背部线条,但势必会冲击康芸和付有余的审美。更因为史棣文的运动裤不是黑色,刚刚光线太暗了,付荷走了眼,这会儿真相大白,不,不是大白,是真相大红。
再加上他一双豹纹的人字拖……
康芸带着厚福,先缩回了身。
付荷追上史棣文,一把揪住了他的裤腰:“站住,你给我站住!亲爱的,你穿的这是什么啊?你是自认为老娘最美还是怎样?”
史棣文回头,难为他花枝招展还能盛气凌人:“不是老娘最美,是本少爷最舒服。本少爷在家穿得宽松、透气,舒舒服服的有问题吗?谁知道被你呼之即来?谁知道你后头还有令尊令堂?”
付荷钻到史棣文前面,双手一拦:“我管你少爷老爷,你穿这样不能进去。”
半敞的门内,康芸和付有余也在嘀嘀咕咕。
康芸:起来,快起来,厚福他爸来了。
付有余:谁?
康芸:厚福他爸!
付有余:他……他来干什么?
康芸:你管他来干什么!别耗着了,穿整齐了出来坐坐,你不得撑撑场面?说不定是福不是祸……
史棣文横跨一步,要越过付荷:“不穿这样我还有别的选择吗?难道你要我T恤倒过来?我无所谓的,我胸肌和背肌一样拿得出手。”
“我是让你走。”付荷跟着横跨一步,挡住,“屋里那三个加一块儿也追不上你。”
在二人左左右右横移了几个回合后,史棣文双手握住付荷的肩头:“付荷,这一关我迟早要过。”
终于,史棣文“独领风骚”地进了付家的门。
付有余耷拉着脸,被康芸套了件衬衫,用轮椅从卧室推了出来。
史棣文进门,临危不乱地道了一句叔叔阿姨好,并伸长了手臂同付有余握手,不请自坐,将“美背”倚进了沙发,将踩着豹纹人字拖的双脚藏在了茶几下,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一条大红色的运动裤熠熠生辉。
多少……好点儿。
“他叫史棣文,”付荷心乱如麻,“叫他小史,不,小文,算了,就叫他史棣文好了。”
厚福要刷存在感:“爸爸不是宇航员!”
史棣文对厚福一竖大拇指,继而不疾不徐:“我和付荷是同行,曾经在宏利外汇共事两年。阿姨,坐下说话吧。我做什么是其次,我知道您和叔叔关心的是我和付荷的未来,以及厚福的……归属,不如咱们坐下慢慢各抒己见。”
史棣文站是不能站的,只好劝康芸坐下。
付荷带头,落座一侧的单人沙发。康芸陪着轮椅上的付有余,落座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中间一条三人沙发,全归史棣文。
厚福坐不住,打游击。
九十年代末的房子,两室一厅,厅不大,算不上客厅,只能叫门厅,小房间用作卧室,大房间用作客厅,也就是五个人此时此刻欢聚一堂的地方。
付荷环视这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常年有康芸机械化的擦擦抹抹,去年还翻新过一次,家具、电器虽然不高档,但样样锃亮,更有好几盆吊兰平添了生气,也算是……体体面面的一个家。
只是付有余衬衫的扣子张冠李戴着。
顿时,付荷没心没肺地要笑,拦下路过的厚福抱了抱,总算没失态。
她要笑,是因为这样一个寻常百姓家,仿佛和史棣文格格不入。
因为他是个“极端分子”,要么是红砖房、黄土炕,要么是金碧辉煌,上天也好,入地也罢,总之他不甘于中游。无奈,他喜欢的这个名叫付荷的女人,偏偏出自这样一个寻常百姓家。
史棣文直截了当,不问自答:“我会和付荷结婚。”
厚福明明听不懂这些,偏巧不巧欧耶了一声,活生生一个托儿。
惊喜一词,付有余和康芸各有各的演绎。
康芸是喜大于惊的。女儿不完整的人生又有了完整的机会?对方是付翱原装的亲生爸爸?这叫什么?这就叫好饭不怕晚啊!
至于付有余,他装过睡,他在装睡时眼见过遍体鳞伤的史棣文。
他在装睡时,不仅眼见过遍体鳞伤的史棣文,更耳闻他身处险境,而且有过一段婚姻,至今有一个亡妻的妹妹如同一株菟丝花攀附着他。付荷不知道付有余当时看懂了多少,听懂了多少,但就凭他对此守口如瓶,她知道他没少看懂,没少听懂,否则犯不着将此事当作“天大的秘密”。
眼下,光是史棣文的登堂入室,便足以让他惊大于喜了,更何况还说结婚?
真不亚于平地一声雷。
康芸指望不上付有余,只能自己上:“小荷,你有什么要说的?”
付荷没时间遣词造句:“我……我没意见的。”
史棣文补充:“她将来有任何意见,我都会采纳。”
康芸继续:“史……斯,斯什么来着?”
“史棣文,小史,您怎么好叫怎么来。”
“小史啊,你今年?”
“三十四。”
“父母?”
“我爸去世了。我妈在老家,身体还不错。”
“老家?”
“辽宁。”
“兄弟姐妹?”
“我是独生子。”
天衣无缝的一问一答到此为止。康芸默默倒抽了一口冷气。
史棣文心领神会:“请问叔叔阿姨,这个上门女婿是怎么个上门法?是有约法三章还是家规多少条?个中细节咱们来日方长,慢慢磨合也无妨。但这头一条,厚福,付翱姓付……我不反对。”
有了史棣文这句话,康芸又来劲了:“何处高就?”
“笼统地说,还是金融圈儿,细说的话……说来话长。”
康芸的重点是下一句:“那薪水?”
“这个没准儿,但头一位数字后面,总会有一串零的。”
“那存款?这要是大手大脚,赚再多也落不下仨瓜俩枣。”
“存款、股份、不动产,林林总总算下来……阿姨,比您盘算的只多不少。”
康芸还真不掉链子:“我盘算的,可不是个小数目!”
史棣文一笑,势均力敌:“您放心,那也只多不少。”
付荷见缝插针:“妈,是我过去三十年都没给您往家带过一个像样的活口吗?您把求知欲全攒到今天了是不是的?您看看这都几点了……”
就在这时,付有余补上,且语出惊人:“什么时候……”
他毕竟是个病人,开口开猛了,后劲不足,重说了一遍才说完整:“什么时候结婚?”
相较于康芸的连环问,付有余这一问才问到了点儿上。
才问到了史棣文的“痛处”上。
这是史棣文最难回答的问题:“尽快。”
谢谢医学的发达,让付有余的头脑一天比一天灵光。尽快?单凭这两个字,付有余便知道这未来的上门女婿还且有困难重重要克服呢,大团圆还早着呢。说尽快的,十有八九是猴年马月。
“送客。”付有余下令。
康芸退到二线:“好端端地……这是怎么了?”
“送客!”付有余勃然大怒,嘴角又抽搐地往耳根处斜了斜。
付荷胳膊肘往外拐:“爸,他不是客人,没您这么个送法。就算他是客人,他也是我的客人,轮不到您做主。别忘了是谁……”
“付荷。”史棣文及时地唤住了付荷。
他旁观者清:这个时候硬碰硬只会是下下策。
所以付荷的话没有说完:别忘了是谁,对我的女儿身耿耿于怀,是谁造就了我和我妈,乃至你前妻的种种难处,所以你无权对我“不幸”的人生指手画脚,无权对我爱的这个男人下逐客令,无论他又多混蛋,都轮不到你替我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