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荷将那半只花瓶塞给高惠:“这个你帮我拿着。我儿子有事,我会回来找你,我会用这个杀了你。”
阿南对付荷说,他们正在将度假村上上下下翻个遍,也正在封锁周边的公路。付荷对阿南口不择言,说你们不是坏人就是废物,不是废物就是坏人。无疑,阿南不是坏人,他扑通一声给付荷跪下了。
付荷从停车场开了车,出发得歪歪扭扭,剐蹭了一排的豪车。
驶出度假村,她致电了史棣文,是史棣文的助理接的。
助理说Steven在接一通重要电话。
付荷盛气凌人,说你把电话放到Steven耳朵边上,哪一通电话更重要只有他有发言权。
几秒钟后,史棣文的声音传来:“付荷,我在接乔先生的电话。”
果然是重要电话。
付荷问:“所以,你知道了?”
史棣文回答:“是,我知道了。”
如阿南所言,有人在封锁周边的公路。
付荷的车被拦下。他们不长眼地要搜查付荷的后备箱。付荷说搜吧搜吧,真能把我儿子搜出来,我给你们磕一百个响头。
☆、冰淇淋
付荷抵达位于市中心的乔泰股份,是一个小时后了。
阿南等人并没有找到厚福。
今天早上,付荷给厚福穿了条运动裤,去年买大了,挽着裤脚穿了一年,今年大小刚刚好了,但颜色旧了。早上她给他穿的时候,他抗议来着,说要穿牛仔裤,说牛仔裤帅气。她专横,说穿运动裤舒服。
他耷拉着脸,半天不痛快。
她还没完没了地数落他:随你爸,臭美,太臭美。
付荷乘电梯去往位于三十二楼的史棣文办公室时,眼泪扑簌簌掉下来:让厚福欢欢喜喜穿了牛仔裤多好!管它舒不舒服,帅气就好!痛快就好!
位于三楼的多功能厅,座无虚席。
众人仍在恭候扎克伯格的从天而降。
照计划,他的就职演说将于十分钟后拉开序幕。
三十二楼,这原是乔先生的办公室。偌大的办公桌上鲜有笔墨纸砚,他是“善于”用人的领导者,无须亲力亲为,只调兵遣将,便坐拥江山。红木方桌,四把高背椅,供他闲暇时和人打打牌。
此时此刻,它的新一任主人史棣文逆光而立,像个剪影。
不等付荷开口,她身后又来了人:“您好,您订的沙发到了。”
付荷回头。
四名工人抬了奶油般腻人的白色沙发来。
乔先生原是用的黑色沙发,有棱有角。
和一朝天子一朝臣有异曲同工之妙,史棣文连沙发也要换掉,只是它送来的还真是时候。主事的工人会说话,说意大利原装进口,彰显不凡云云。
史棣文向门口走来:“就搁这儿吧。”
付荷抬手便要赏史棣文一巴掌,被他轻轻松松挡下,握住。
史棣文将付荷带到里间,松开她。
付荷再抬手,他躲都不躲,结结实实挨下一巴掌。付荷是竭尽全力的,史棣文虽然不是细皮嫩肉,但脸上还是隐隐泛出了指印。
付荷控诉:“你到底把你的荣华富贵建立在什么上面!”
史棣文没说话。
付荷的拳头雨点般落在史棣文身上:“你为什么不让我带他们走?是谁说的只有度假村是安全的?是谁向我保证他们的安全的?你让他给我站出来,我千刀万剐了他!哦,对,不是别人,就是你史棣文向我保证的!就是你!你……你是个天才,会赚钱,会演戏,会让女人为你掏心掏肺,会釜底抽薪,可你偏偏不会保护我的厚福!”
史棣文照单全收。
付荷精疲力尽,整个人往下出溜。
史棣文接住付荷,将她扶到一旁用于小憩的单人床边。
“我和厚福通过电话了。”史棣文沙哑道,“他在吃冰淇淋,好好的,没事。”
付荷的大脑转不动了:“冰淇淋?他们是要他……要他拉肚子吗?然后他们不会带他去医院的!”
“我和他说了,要听话。他答应了,答应听话。”
“他才三岁!”
史棣文从裤兜中掏出他的小药盒,打开,里面只剩下一颗药丸。他拿出来,送到付荷嘴边,说你不让我吃,我再没找邵姐拿过,就这一颗了,你吃下去。付荷张嘴,一口吞下。
史棣文轻拍了拍付荷的手:“乔先生说了,我还他乔泰,他就还我厚福。”
但紧接着,他又说:“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乔先生一定会食言,一定。”
不知道是不是药丸的功效,付荷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只能由史棣文娓娓道来。
他说,乔泰是乔先生的命,就像厚福是我们的命,我们有乔泰,便有筹码,便和乔先生势均力敌,反之,一无所有。
乔先生“拿下”了扎克伯格。他要堵住史棣文的路,要他救不活乔泰,要他四面楚歌。史棣文站着,付荷坐着。他揽她入怀,说付荷,这一次我真的救不活乔泰了。
她仰头,看他的喉结上下耸动,看他整个人仿佛被紧紧扼住。
“乔先生人会在哪里,我没把握,只能找找看。”史棣文松开付荷,“厚福,我会带他回来。”
史棣文的黑色西装十全十美。今日的他,本该是闪光灯下最具有传奇色彩的男人,乔泰股份上下,本该给予一次次化险为夷的他更多的追捧。可如今,他脱下黑色西装,解开白色衬衫领口处的纽扣,再也不会步入三楼的多功能厅了。
他和乔先生像坐在跷跷板两端,不共戴天,至死方休。
“快去,你快去……”付荷哽咽,“史棣文,对我来说,你远远没有厚福重要,如果能拿你换他,我换,我想都不想地换。所以你快去……不过你最好也给我平平安安地回来,未来还有几十年你可以和厚福比一比,你可以反败为胜。”
“好。”
付荷送史棣文,越来越语无伦次:“我不是个好妈妈,我在机场弄丢过他一次了。你不要让我后悔,不要让我后悔对他失而复得。他当时要是被拐了卖了,说不定……会比跟着我们过得更好?我……我今天连牛仔裤都不肯给他穿,史棣文,你带他出来后,先去买条牛仔裤给他换上好不好?”
史棣文拿上车钥匙和手机,便要走。
付荷拦住他,问你就这么走了?就这么……手无寸铁地走了?
史棣文让付荷别送了,说放心,手无寸铁我也能自保,另外我也恨不得让乔先生流血或者送命,可我一旦让他流血或者送命,我们也没有将来了。
外面,工人还在拼装白色沙发。
史棣文掏出钞票:“旧的帮我抬到楼下,就放在正门门口,帮我守着,有人阻拦,就说是我的意思。”
说完,他离开了。
付荷乘史棣文下一班电梯,按下了三楼的按钮。
邵姐独门的安神醒脑丸,除了安神,还能醒脑。
三楼多功能厅,算不上人声鼎沸。在座的个个有头有脸,时间过了半小时,仍只是窃窃私语。他们在明,付荷在暗,将所有人的后脑勺尽收眼底。史棣文终究是得人心的。出了这里,他走在大街小巷上或许是个骗子,是个花花公子,是个两面派,但在这里,他就是凭一己之力往上爬啊爬的一个奇迹。
在座的十个人里能有十个,恨他折断了乔泰股份这条大船,但恨归恨,一边是他,另一边是乔先生,这两根浮木总要选一边牢牢抓住。
十个人里,有七个选他。
小头目们含胸驼背,快要顶不住了。
等,还是不等?
等,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仅仅是扎克伯格联系不上,连Steven也联系不上。
也有小股东们在发作的边缘了。
付荷离开,下了楼,等候在正门门口。
不一会儿,工人们抬了乔先生的黑色沙发下来,咣当一声撂在地上。史棣文并没有说要将这一组黑色沙发当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垃圾,但他们心领神会。
保安出面,问这是怎么个意思啊?
工人们回答,这是史先生的意思。
保安凶巴巴说这楼里少说二三十个史先生,我用不用都认识一下啊?
付荷在一旁幽幽道:“或者先问问你们头儿?也许他认识这位史先生?”
保安臭着脸,掏出对讲机,去一旁叨叨咕咕了几句。
不一会儿,大概是他们的头儿来了:“Steven这小子就会给我没事找事。先搁这儿吧……”
就这样,付荷和这一组黑色沙发双双扎根。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男人们西装革履也不会汗津津,女人们露着白花花的大腿也合情合理。这样宜人的温度在北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寥寥无几,他乔先生何德何能和厚福共度。
为了健康,付荷不大给厚福吃冰激凌。
或许,有奶便是娘,有了冰激凌在手,乔先生会不会比她这个亲娘更亲?
今天付荷不在乎厚福会不会认贼作父,只要乔先生好好待他,随他们的便。
出入的路人行色匆匆,仍不免对这一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黑色沙发指指点点。
有人识货:这不是乔泰……乔先生办公室的吗?
另一个人说:还什么乔先生办公室?易主了。
另一个人说:这是不是就叫扫地出门?
不一会儿,有三三两两乔泰股份的中高层和记者们结伴涌出来。
负责就职演说的小头目们走投无路,只能说扎克伯格路上耽搁了,就职演说无限期推迟。中高层们暗暗打鼓:路上耽搁了?这是大俗即大雅的借口吗?会不会又发生了什么变故?Steven他是不是黔驴技穷了?
付荷不闻不问。
此后,付荷一直等,一直等,或走,或站,或坐,并没有像个疯子,唯一一点反常也就是放着好好的沙发不坐,只坐冷冰冰的台阶。对她而言,那沙发是洪水猛兽,是深仇大恨。
度假村解除了警戒。
付有余和康芸被“释放”。
他们久久以来失去的自由,因为厚福这一次失去真真正正的自由,而变得一文不值。
阿南对付有余和康芸说,史棣文直接接走了付荷和厚福,去游山玩水了。
回到家,付有余和康芸了解了被扣押的“真相”:家中被史棣文悄悄装潢一新。
他们笑得合不拢嘴,说史棣文这孩子真是有心!
☆、救世主
日落月升,付荷的瑟瑟发抖并不能归咎于气温的骤降。
黑夜中,厚福对陌生人的恐惧,绝不是用小小的冰淇淋就可以消除的。
但付荷除了等,什么也做不了。
二十四小时后,是一场阴雨绵绵。
史棣文致电付荷,说他回来了。付荷从角落里冲出来,东张西望,问哪呢?哪呢!他说他在办公室了,走的后门,这会儿人在三十二楼的办公室了。
付荷愣是没敢问,你有没有把厚福带回来。
史棣文办公室的门关着,或许除了付荷,还没有人知道他回来了。
不知道里面是天堂还是地狱,付荷战战兢兢地推开门,没看见史棣文……或厚福,只看见那意大利原装进口的白色沙发上扔着一身被换下的衣裤。
“厚福?”付荷唤道。
史棣文从里间走出来,双手系着西装的纽扣。他逆光,衣裤下是好端端,还是遍体鳞伤,皆有可能。但随着他走向付荷,脸孔渐渐分明,她看到他右眼负了伤,眼眶是骇人的青紫色,眼球凸出来。
付荷一颗心直往冰窟窿里掉,大声唤道:“厚福!”
史棣文说抱歉,我没能把厚福带回来。
付荷跌坐在白色沙发上。
史棣文没有故弄玄虚,他下一句话说得飞快飞快:“他没事,他没事,我没有骗你,他真的没事!只是……我没能把他带回来。”
史棣文走向付荷,付荷像个刺猬似的又对他拳打脚踢。他暗暗吃痛。她换了个地方,结果还是一样。她说史棣文你浑身是伤吗?你浑身是伤都没能把厚福给我带回来?你这个没用的男人!
接着,付荷心平气和:“厚福在哪?”
显然,她要去。
史棣文反问付荷:“你觉得你的拳头比我硬?”
他俯瞰她,充血的眼球像是快要掉下来。
昨天,唯一一次偷袭的机会,从史棣文的指间血淋淋地溜走了。他明明有勇有谋,也有排兵布阵,但他还是带着他的人……惨败。因为这样不入流的硬碰硬是乔先生三十多来最擅长不过的。说白了,还是史棣文不自量力,以卵击石。乔先生甚至不怕史棣文找到他,所以连“老窝”都懒得换上一换。
他甚至让史棣文见到了厚福。
厚福不吃饭。
这臭小子说,妈妈不让他吃陌生人的食物。
史棣文给付荷讲到这里时,付荷笑得比哭更像哭:“他吃冰激凌的时候,就把我这句话忘到脑后了?”
仅仅隔着一扇窗,乔先生让史棣文见到了厚福。史棣文不能对厚福说什么,做什么,因为一旦他说什么,做什么,反倒会打破厚福的“平静”。
哪怕只是那小人儿装出来的平静。
最后,史棣文只是通过电话对厚福说:“宝贝,你妈妈说了,这里的饭可以吃。”
下一秒,厚福狼吞虎咽。
乔先生对史棣文语重心长:“Steven啊,你是条白眼狼,我还对你的仔这么好,算不算以德报怨啊?”
史棣文又一次扑上去,换回了遍体鳞伤。
付荷明知道的:“不能报警,是不是?无论如何不能报警?”
“是,不到万不得已。”
付荷扯住史棣文:“把乔泰还给他吧!也许他会说话算数。”
“没有这个也许。”史棣文斩钉截铁。
然后,他看了看时间,走向办公桌。付荷没着没落,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里。他拿了茶色墨镜,微微一低头戴上,遮住了右眼的伤,再抬头,整个人便无懈可击了。他对付荷说你在这儿等我,我要先下楼,乔泰没有新一任的CEO了,我要先下楼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