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和江原睡一间。”
江外公和二爷爷齐齐愣了一下,江原耳尖发痒,他拿起地上的干草篓,“二爷爷,你今天还没喂鱼?”
“……还没。”
“走,我陪你去,天黑就看不清了。”
“哦,好。”
“喂什么鱼,去哪喂?”冯畅对新鲜事总是不累的,她挺有兴致地跟在江原身边。
晚间,几个人坐在院子中央的竹床上乘凉。
皎洁月色笼在半空,夜风夹杂着花香偶尔拂过,三两只萤火虫忽闪在漆黑的灌木丛里。
二爷爷摇着蒲扇,一说到他的鱼便滔滔不绝。
他从鲤鱼说到四大家鱼的由来,再说它们分别生活的水层,爱吃的饵料,以及……怎么烧最好吃。
有只小橘猫大概也听懂了,一直朝着竹床摇尾巴,二爷爷招了半天手,它才慢慢吞吞地过来。
“小黄啊小黄,”二爷爷摸小猫的脑袋,有点怒其不争的样子,“你怎么这么胖了,你再吃下去,路都要走不动咯。”
江外公:“那你倒是少喂点。”
“是我喂的多吗?”二爷爷眉毛一竖,“是你人老了记性不好,老是喂了一遍喂二遍,它才胖起来的要不要得?你看你来之前它胖吗?根本不胖!”
二奶奶:“哎,这我要说句公道话,发胖是小黄自己的错,狡猾得不得了,经常一餐吃二家,它不胖才出奇了。”
二爷爷:“那也是他的错,明明晓得我喂过小黄了,还给小黄吃这个那个,他就是想糖衣炮弹收买小黄。”
江外公:“谁让你小气?小黄是没吃饱才来找的我,我又不是铁石心肠,难道置之不理?”
“什么里不里?你少说些没用的……”
几个人为着这样的小事又吵了一番。
江原和冯畅听得直笑。
冯畅尤其觉得场面稀奇,她看着三位年过花甲却孩童一般争辩的老人,小声和江原说:“你家长辈好可爱。”
江原很无奈的样子:“以前吵架还没这么幼稚的。”
还不到九点,岭溪的夜便已静了。
二爷爷二奶奶早回了家,江外公也早在一楼睡下。
江原的房间靠近后院,有一个宽阔的弧形阳台。
江原拥着冯畅,慢慢说了些自己家的事。
岭溪这栋房子是江原爷爷家的产业,江外公被意外撞伤那次,不得已在这住了几天。
住着住着,江外公喜欢上了这儿的山清水秀,再加之和江爷爷挺合得来,两边又成了亲家,他便每年都要来岭溪住一阵。
后来江爷爷生病去世,江外公就隔了几年没来。再后来,江外公退休了,想来想去,还是回了心心念念的岭溪。
贺灵对父亲的退休安排并无意见,她直接找了个团队将房子彻底翻新了一遍,室外维持古朴低调,室内通通换用智能家居,既要可靠安全,又要实用便捷适合老人。
反正人已经请来,贺灵顺便把隔壁江二爷的家也给整饬了一番。
江二爷是个话多又很有意思的老头,江原爷爷还在世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好,江二爷就有事没事来逗堂哥开心。后来江原爷爷走了,他又接着逗江外公。不过江外公不像江原爷爷那样沉默内向,经常为大事小情和他呛起来。两人就像一对活宝,一吵整个院子都热闹起来。
“你妈妈想得很周到。”冯畅若有所思。
“嗯。”
贺灵还在考察之后,请了吴婶来照料江外公的一日三餐,节庆洒扫,可谓是无微不至了。
她一直就是这样,想做的事轻易就能做好,唯一不太上心的,也就只有江忠勇了。
第三十五章
在岭溪的第二天,正巧碰上岭溪五天一轮的集日。
几百来坪的场地被齐腰的水泥台面隔出数条小道,大小商贩挤挤挨挨,分外热情地招徕路人、推销货物。
来赶集的既有挑着担的老人,也有挎着篮的女人,还有泥鳅一样钻来钻去的小孩,大家走走停停,碰到熟人还要热聊几个回合,让本不宽敞的过道雪上加霜。
江原和冯畅对主场热火朝天的景象兴致缺缺,他们慢悠悠的,绕着集市周边逛了一圈。
集市周边聚集的,都是岭溪本地的老人家,一张平铺地上的小小蛇皮袋就充当了摊位,摆满了清晨才摘洗好的,出自自家农田的蔬菜瓜果。
蔬果新鲜天然,好像吵了架似的各具形状,两人都没什么经验,玩儿一样胡乱挑了几样。
太阳慢慢升了上来,江原带着冯畅,从小路绕了出去。
小路有一段很狭窄,两人走得一前一后。
冯畅手上一直拿了个快拳头大小的青李玩看,忽然往前一抛,江原抬手就接住了。
冯畅鼓掌:“好!”
“暗算啊?”江原并未回头,一边走,一边将青李当球一样在空中抛玩。
“那怎么舍得。”
道路变阔一点儿,冯畅靠过来,“哪儿有水吗?”
“怎么?”
冯畅举起他的手。
“现在就要吃?”
“刚才那老太太把它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看是不是真的。”
江原拉着冯畅绕过几丛矮竹,顺着坡往下走了一段,随着愈来愈响的潺潺水声,林立的绿树间,忽然出现一条几米来宽的清澈溪流。
溪水并不深,坡度平缓的缘故,流得也不很急,清幽幽的,与水底乌亮的卵石一道为夏日添了几分凉意。
江原洗净青李,送到冯畅面前,冯畅却不张口,又推了回来。
“你先吃。”
“冯畅,你是不是怕酸?”江原的声音带了点笑意。
冯畅并不否认,“它看上去都没熟。”
她小时候被冯一堂骗吃过桂圆那么点大的青李,咬下去那一瞬的酸涩,麻得牙齿半天没缓过来,自此对青绿色的果子有了警惕之心。方才摊主那样极力推荐,她也毫不动摇,会买纯粹是想让老太收声。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江原将青李送入口中,观察他的反应。
“甜的。”
见冯畅不信,江原低头在她唇上印了印。
是甜的。可他唇上并无多少汁液,冯畅将吻加深,反复确认。
树林阴翳,鸣声上下,层叠叶片滤过的阳光漏了一些在两人身上。
眼见轨道偏离初衷,江原身体后仰,与她分开,“行了啊。”
冯畅:“这儿会有人来吗?”
“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
江原带她往溪边走了两步,朝旁一指。溪岸与巨石形成的关卡里,有一汪清浅溪水,水中沉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西瓜。
冯畅朝小溪上游望了望,“西瓜哪来的?”
江原忍俊不禁:“当然是别人放的。你以为从上面漂下来的?”
冯畅蹲下来,“为什么要放这?”
“降温。”江原也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往水里伸。
冯畅在溪水中划了划,山涧流下的水冰冰凉,像个天然冰箱。
她五指并拢成掌,突然朝水面猛地一击,迸出的水帘笔直打向江原的同时,她迅速起身溜走。
江原根本不躲,迎着水也要抓住欲逃的她,一把打横抱起,将满脸的水珠都蹭在了她的颈窝。
冯畅被蹭得湿漉漉的,得不偿失,只好勾着他的脖子,一边笑一边求饶。
“好了好了,江原,我错了错了。”
江原作势要将她丢到水里去,“这么欠扁,把你丢进去喂鱼算了。”
鱼当然没喂成。两人追追跑跑,一会儿就到了家。
江原二楼的书房靠窗,有一张红木长桌。
他和冯畅分占两头,各自集中于屏幕上的课业。
艳阳和挂在墙上的圆钟约好了似的,绕着屋顶转了小半个圈。
冯畅看完最后一份企划,合上笔记本,起身走了出去。
不多时,江原听见敲门声,侧身看向门口。
“怎么了?”
冯畅倚在门边,背在身后的手一抬,指间夹着的几个塑胶制品叠扇一样打开。
江原往后一靠,没有起身的意思。
“不行。”
岭溪不比天悦,卧室窗帘又轻又薄,遮光效果可忽略不计。
在这样明晃晃的炽热中做事,他怕场面会变得难以收拾。
“晚上吧。”江原不再看她,将视线重新集中于未看完的文献上。
冯畅关上门,直接走过来,拉上书房厚重的窗帘,跨坐在他身上。
“装什么啊。”冯畅食指轻轻滑过他的脸。
江原掐着她的腰,神色看着颇为正直:“大白天的,做这种事不好。”
“之前也没少做啊。”
“很快就天黑了。”江原亲亲冯畅的下巴,哄她下来。
“下午做正好。”冯畅顺着他的吻,“晚上太静了,我怕我叫两声,二爷爷都听见了。而且,书房这么暗,和夜晚有什么区别。”
江原的吻到底没停下来,“就一次。”
说一次就一次。
反正一次过后还意犹未尽的,通常不是冯畅。
江原冲完澡出来,冯畅正站在阳台上,不怎么熟练地收衣服。
他从后面搂住她,握紧她手心的撑衣杆,抬高一卡,衣架便听话地落了下来。
冯畅将衣服取下,江原俯身闻了闻,“好香。”
“香吗?”冯畅也放在鼻尖闻了闻。
“香啊。”
江原下巴嵌在她的颈窝,双手在她的腰部收紧,将她整个人包在怀里。
“畅宝。”他问她,“谁给你起的名叫畅宝。”
“当然是爱我的人。”
“畅宝。”他又叫一声。
冯畅投桃报李:“原宝。”
二字一出,两人都静了一瞬。冯畅没忍住,哈哈哈笑了起来。
江原也笑,边笑边吻她,“乱叫什么。”
一周时间转眼只剩了个尾巴。
离开的前一夜,岭溪下起了雨。
冯畅跪坐在廊下,看细密如丝的雨帘。
江原往她身上披了块薄毯。
冯畅伸手,江原连人带毯一块抱起,放在了床上。
“明天要回去了。”
冯畅裹着毯子,压在江原身上。
江原靠在床头,一手揽着她,一手摸她的头发,“舍不得?”
“有点。”
冯畅和江原在一起快两年,从来没有这样形影不离地长久相处过。
两人晚上没胡闹,早上醒得都早,一会陪江外公在院子里晨练,一会又提着花洒像模像样地给花草绿植浇水,偶尔还去田间溪边走一走。
江原不太愿意在白天做的事,一件也没落、一天也没少的在白天的书房全做了。
江外公和江二爷也不知道去哪了,从来不上二楼。只等到傍晚,太阳快落山了,才会大着嗓门在楼下喊江原,陪他去喂宝贝鱼。
两位老人照旧在饭后吵嘴,一边吵一边讲年轻时候的故事。
“明年再回来。”江原在她细长的发丝间流连,“以后年年带你回来。”
冯畅:“我想听歌。”
江原装傻:“外公睡了。明天再放。”
“我要听你唱。”
“不唱。”
“唱吧。”冯畅往上挪了点,亲在他下巴上。“好江原,我睡不着,你不唱我可要做别的了。”
江原笑了,“畅宝,威逼利诱啊你。”
“这叫先礼后兵。”
“好了,躺好。”江原抱着她,唱了首四十多年前的英文老歌。
“You're just too good to be true……”
他的声音低低的,慢慢的,听来有种与原版不一样的温柔,“I need you baby,to warm the lonely night……”
回雁城的路上,冯畅一直在车上换着版本单曲循环某首英文歌。
江原目不斜视,在听到第七遍时终于有些羞恼,“冯畅,你够了啊。”
“都不好。”冯畅滑动页面,不太满意的样子,“我昨晚怎么就忘了录下来。”
江原:“你别想再听第二遍。”
“I love you baby——”
冯畅故意合上音乐,深情款款地看着江原,“Trust in me when i say——”
江原嘴角上扬,“你给我等着。”
抵达雁城后,两人并未急着回家,冯畅以想吃蛋糕为由,将江原拖去了天悦。
等待的间隙,冯畅置于桌面的手机一震,弹出一则讯息。
冯畅看了一眼,神色巨变,江原站在柜台处,一个错眼没见她,便只看到冯畅匆匆的背影。
他追出去,冯畅已不见踪影。
他打她电话,听筒里播报对方正在通话中。
过了不知多久,冯畅发来一条信息:事急,回来细说。
第三十六章
次日,领祺集团官网发布了一则简短讣告,称董事长李润阳在卢旺达公务考察期间,所乘车辆与一重型卡车相撞,身受重伤,经抢救无效,不幸离世。
各大媒体也相继出了通稿。通稿内容笼统谨慎,除去讣告,便只有李润扬的生平简历。
照理讲,这样模糊简洁,并无任何细节披露的新闻并不会引起太大关注,然而广大网民受影视剧熏陶多年,对不太寻常的死因总忍不住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