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多谢五妹妹了。”颜氏听到刘玉真这话只带了老太太没有半点提到小王氏,所以略有些失望, 她暗暗叹息一声,走前一步给打起了帘子,“五妹妹请。”
刘老太太在床上坐直,衣裳妥帖梳妆整齐,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看不出她是个病人。但和一年多前相比她瘦了好多,精神也不太好,脸颊和手都能看得到皮肉底下的骨头了。
但垂着眼看过来的目光依旧犀利。
“给老太太请安——”
“不必多礼,快坐下吧。”老太太中气虽有些不足但声音依旧清晰,她朝几个孩子招了招手,语气和蔼地说道:“一年多没见他们几个又长高了吧,过来让曾祖母好好瞧瞧。”
几个孩子看了看爹娘,齐齐走了过去,“曾外祖母——”
“诶!”老太太呵呵笑着,把他们几个看了一遍然后拉着康哥儿的手朝身边的嬷嬷道:“你瞧,康哥儿和远哥儿像不像?”
“这鼻子和这耳朵是一模一样,哎远哥儿从学堂回来没有?若是没有回来就让人去接一接,他们表兄弟也好久没见了,要好生亲近亲近才是。”
“已经让人去接了,”颜色接过话头。
“孙女婿你也好一阵子没见过远哥儿了吧,”老太太对正和刘延铮以及刘延镇说话的陈世文道:“我们远哥儿如今在县学里头读书,还拜了肖教谕为师,肖教谕说他明年就能下场了。”
“肖教谕……”陈世文稍一回想便想起了肖教谕是谁,他当年中举之后在县城里宴请同窗友人,这个肖教谕就来了,不仅来了还想让自己的小儿子拜他为师。不过被陈世文以要专心科举为由婉拒了,没想到如今他竟收了远哥儿做弟子。
“那不知孙秀才如何了?”陈世文问道。
“孙秀才还在家里,教小儿开蒙,”刘延铮脸带笑意,“都是孙秀才的精心教导,远哥儿才能被肖教谕看中,正好如今家里的几个孩子也到了开蒙的时候,这一事不劳二主,便都托给他了。”
“原来如此。”陈世文了然地点头。
见长辈们的谈话告一段多,早就好奇的康哥儿没忍住问道:“远表哥明年也要考秀才吗?”
“对,和你一起考。”陈世文笑道。
刘家众人这才知道康哥儿竟然也是明年考秀才,顿时是又惊又喜。
“康哥儿你也要考秀才了?”
“你今年不过十三岁,哪怕是明年也才十四,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正说着,门外大步走进来一个青葱少年,人还没到但惊喜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康表弟也要考秀才?那我可有伴了!”
他进来后先给众人问安,然后才有些拘谨地望着陈世文,“姑父,康表弟考完秀才之后也是要去明山书院读书吗?”
明山书院,是陈世文当年考中秀才后读的书院,上一任山长就是徐老大人,所以这座书院在整个南越省是名声显赫,众书生无不神往。陈世文此前答应过只要远哥儿能考中秀才,便荐他到书院读书。
而身为陈世文儿子的康哥儿,得到一张荐书自然也不难,所以远哥儿才有此一问。
却没想他崇拜的,觉得无所不能的姑父陈世文却摇了摇头,“不,康哥儿不会去明山书院。”
“为何?”远哥儿不解地问道,在他的眼里,明山书院就是最好的,县学里的所有人都想去,就连自己的师父肖教谕都想请姑父写一封荐书给他的小儿子呢。今天他去告假的时候,听到姑父回来了他高兴得很,还说要上门拜访。
不过没等陈世文回答,康哥儿便高兴道:“爹说如果我考中了秀才,那就试试去考举人。若能考中自是最好的,如此便能入国子监。若不中也不要紧,京城有比明山书院更好的书院!”
国子监……
众人顿时说不出话来。
那可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圣地,哪怕入不了国子监那京城其他能人辈出的书院也比远在南边,如今已没一个大儒坐镇的明山书院要好。
老太太看着这两个年岁不一,但身量相仿的曾孙,暗暗叹息一声,她对着远哥儿道:“远哥儿,你姑父可是状元,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要向他好好讨教。”看到远哥儿应下后她对陈世文道:“县试和府试要等明年才考,康哥儿这些日子可是要在家里住着?”
见陈世文点头她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他的功课怎么办?这半年是很要紧的吧,要不把康哥儿送到县学里头去?正好远哥儿也在,也可请肖教谕照应一二,兄弟两个齐头并进。”
众人都看向陈世文,陈世文却摇头,“功课上他已不需要县学的夫子教导了,剩下的这半年里多做文章便是。”
“再者,我有一同窗是临县的举人,姓封,他过两日要来家里,届时我也会请他照应一二。”
他笑望着康哥儿,“考秀才只是你科举之路的第一步,切莫让为父失望。”
康哥儿重重点头,“爹您放心吧,我不会让您和娘失望的!”
正说着,屋外进来了一个人凑到颜氏身边低语了几句,颜氏有几分为难地开口,“老太太,太太听说五妹妹他们到了,特派了人来,想见一见。”
……
二房住在刘府的正院,雕廊画栋,处处透着大户人家的气派。
不过这里的下人们却脚步匆匆,不但低着头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喜色,并且有好多的生面孔。就比如眼前这几个捧着酒菜路过的丫鬟,见到他们一行慌忙地行礼,却连他们是谁都喊不出来。
颜氏皱眉,“这是做什么去?”
为首的轻抬起眼帘,小声道:“老爷刚带了两个人回来,吩咐厨房备些酒菜。”
颜氏险些气了个倒昂,刘家最为尊贵的姑爷和姑奶奶回来,做岳父和二叔的老爷不在也就罢了,反正出了那趟子事后,他不出现反而更好。但是,但是他居然带了不相干的人回来吃酒!
这是,这是……
她胸膛一阵起伏,看了眼同样皱眉的刘延铮,然后强忍着怒意问道:“太太呢?太太如今在何处?”
丫鬟小心回道:“太太在屋子里头。”
颜氏这才放心,领着刘家孙辈、曾孙辈还有刘玉真他们穿过一个个回廊,来到了王氏住的院子。
不过还没等他们进门,里头就传来了吵闹声,一道醉醺醺的,略有些含糊的男声高声喊道:“你竟敢不让人支银子给我,我,我要休了你!”
“这个家,我才是老爷!”
“想要,多少银子,就有,就有多少银子!不管是一千两还是一万两!”
他们一行尴尬地停住了脚步,身为儿子的刘延铮和刘延镇更是沉下脸。
就是颜氏和罗氏的脸色也不好看,颜氏正欲让人去里头通禀一声好让公婆两个顾忌着客人,却又听到里头王氏哀求道:“老爷,你莫要再去账房支银子了啊,家里今夏收上来的银子被你支得七七八八了,眼见着就是中秋、重阳还有老太太的寿辰,都是费银子的事,更别说下人们的月钱、冬衣还没着落呢。”
“老太太都被你气病了,下了令说再不许你从家里支一个铜板,老爷你……”
“……老爷啊,赌坊里的那些人,都是骗子,连着他们引着你见的那贱人,都是骗你的啊老爷……”
刘二老爷瘾头上来了,哪听得进她的唠叨,赤红着眼道:“把东庄的地契给我!”
王氏大惊,哭喊着,“老爷,东庄卖不得啊,家里就剩下东庄和刘庄两个庄子,一大家子都靠着它们吃喝呢,若是再卖了,你如何和列祖列宗交代?更何况老太太已经知道你之前偷卖了黄庄、桐庄还有珠姐儿那两个小庄子的事,已经把地契都收走了……”
“啊——”
“老爷——”
“快放开太太啊老爷——”
这声音,像是出了什么变故啊!刘延铮和刘延镇大惊,颜氏和罗氏也是脸色一变,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刘家的颜面了,他们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随后就传来几声惊呼。
刘玉真和陈世文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跟在他们身后,此时有些好奇的几个孩子,“桂枝,你领着他们先回老太太屋子里。”吩咐完刘玉真又对神色凝重的慧姐儿道:“慧姐儿,他们几个就交给你了,爹娘有事要处理,你要看好了人。”
慧姐儿抿着唇,郑重地回道:“知道了,母亲,我会看好几个弟弟的。”
陈世文也嘱咐着康哥儿,“康哥儿你要照顾好姐姐和两个弟弟,在你曾外祖母处等我们回来。”待康哥儿应下后他又对惶恐不安的远哥儿道:“远哥儿,你也带着你们兄弟、妹妹几个跟着去吧,看样子你们爹娘一时半会的也顾不上你们,就都去老太太处待着。”
远哥儿听完点点头,几次回头望着院子,不过还是领着刘家的几个孩子跟在丫鬟婆子的身后,和慧姐儿他们一道,沿着来路走远了。
留在原地的刘玉真耳边听着里面的动静,心情有些复杂,“桐庄,我小的时候还去避过暑呢,没想到竟被卖了。”
陈世文到底是男子,又为官多年见识不同寻常,听到刘玉真的感叹他平静道:“积攒起家业并不是一件易事,但守成却更难,往往一个不肖子孙便可让百年家业成空,这世上并不少见。”
“周家当年便是如此,刘家如今如此也不奇怪,二老爷本就不是一个坚定之人。”
“我们进去吧。”
“……我的儿啊!”王氏额头碰青了一块,搂着刘延铮痛哭,“你爹要把东庄也卖了,这让我们娘俩怎么活,怎么活啊——”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娘!”刘延铮半蹲在地,搂着小王氏的手崩得紧紧的,他朝着刘二老爷瞪眼,怒气冲冲地道:“爹,您上回不是答应了祖母,不再赌了吗?!”
“怎么,怎么……”
经过刚才那一场争执,刘二老爷的酒也清醒了些,辩解道:“铮儿啊,这回可不一样,我听人说来了个南边的海商,有钱得很!”
“不但出手阔绰运道还不好,已经在赌坊里输了三万多两银子,输红了眼了!当下就从怀里掏了十万两银子出来,说是不信这个邪,要再赌一回!”
“这可是十万两啊,但他不和穷鬼赌,要有一万两银子才能和他一个桌。”
他脸色涨红,神色极为兴奋,“只要有一万两,我就能赢回来十万两!”
“没本的买卖!比出海还赚呢!咱们家运道不好出海的船总是没走几步就出事,如今你三舅舅还被抓了起来,往后都做不成生意了。”
“但是这个不一样!”
“来钱快得很!”
“我……”
“爹!”刘延铮忍无可忍地大喊,“他运道不好,但你的运道也不好啊!”
“自从你染上了赌,家里就没有了宁日,祖母和母亲都被你气病了!上回祖母家法都上了,好不容易才让你答应不赌了,谁知,谁知,东庄是祖宗基业,你怎么能想着拿去卖呢!”
刘二老爷讪讪,“我就是拿去押一押,借些银子回本!不卖,不卖!”
但是他这个表情,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相信,颜氏看着还在痛哭的婆母小王氏更是怒气上涌,若不是她替老爷瞒着而至于到两个庄子都卖了才被发现?何至于到了如此地步?
如今居然连出嫁了的女儿的嫁妆也……
想到此处她心一凛,转头看向门口出现的,并肩而行的两个身影,强笑道:“五妹妹、陈,五妹夫,让你们见笑了。”
收到颜氏提醒的刘延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小王氏站了起来。
第178章
“真儿, 你给我做的那件蓝色的薄纱袍子放哪儿去了?”陈世文在柜子里翻看了几下没找着,于是便问坐在桌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刘玉真,不过问了一次没得到回应, 他又问了一次。
“真儿?”
“啊?”刘玉真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蓝色的袍子,你刚给我做的那一件, 如今放在了何处?”
“哦, 好像在箱子里,我去给你拿。”刘玉真说完便站了起来, 不过又被陈世文按了下去。
“让丫鬟去拿便好,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他在她身侧坐下, 柔声问道:“从刘家回来你便魂不守舍的, 可是还在想着刘家的事?”
“刘二老爷是不成了,不过刘延铮倒还行, 有他在支撑起现在的刘家不成问题。再说还有我们在, 不会连累岳母受苦的。”
“没有, 我没有想着刘家,”刘玉真摇头, “刘家的事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事实上见他们如今过得不好我还有些开心。”
“其实我是想着母亲, ”她犹豫了一会儿,“你今日也看到了刘二老爷,母亲其实一直都留心着我那死去的哥哥的事。她如今是一门心思都在这件事情上, 都有些魔怔了。瑞哥儿也被她拘着日夜读书, 说要让他将来比二房的几个都要好。”
“我今日问她事了之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越城,她没答应,问她要不要去京城她也不说话。”
“我……”
抿心而问, 这世上谁不想刘二老爷好的,除了母亲就是她了。但今日去看母亲,她的状态,她的神情,她说的话却让刘玉真一阵心慌。
她担心即便刘二老爷恶有恶报,就这么死了母亲她也不能从这件事情里走出来。
她期待地看着陈世文,问道:“你之前说你会让人留意着,查一查还有没知情人的,如今查得如何了?可能把他送监牢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