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樾说:“没关系。”
“你会好好吃饭的吧?”
“……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黄希言有种进退两难之感。她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帆布袋的带子,又纠结了片刻,还是下定决心。
到这里,她和席樾之间的来往是两清的。
不要继续了。
她伸手去掏门钥匙,笑说:“那我进去啦。有事微信联系。”
旋动门钥匙,停顿一霎,她将门推开了,走进去的时候没有回头。
席樾待她的房门关上,迈开脚步上楼去。
那潮湿的雨水气息,好像一直蔓延到了屋里。他去沙发上躺下,点燃了一支烟,感觉烟里都有今晚雨水的苦涩。
他被呛得咳嗽了一声,抬手一把将头发往后捋去,手掌撑着额头,转过目光,看见电视柜上,那打包好了的雕塑,黄希言还是没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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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雨夜的对话,仿佛没发生过一样,黄希言再度过回了跟席樾互不碰面的生活。
她这几天比前阵子更忙,因为工作内容变了。晚报创刊三十周年庆,为了样子上的好看,之前一度停滞的新媒体运营工作,又被重新捡了起来,主编钦点了一个编辑和黄希言负责。
报社公号和微博都有,但几百年没人打理过了,都快长草,密码都是邮箱找回的。
接手后的第一个重要工作,是剪辑一个视频,盘点创刊以来的的十大重要新闻。
郑老师给她批了素材库的权限,过去的视频新闻都能调用。
为这个视频,黄希言前前后后地没少加班,终于赶在截止日期之前,剪辑完成了。
这天恰恰是何霄定了要生日请客的日子,她加完班就赶去定好的地方,总算没放何霄的鸽子。
KTV包间里,同学已经玩嗨了。
唯独何霄,身为主人公一直坐立不安,直到手机上黄希言通知他,她人已经到楼下了,他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下去接人。
一边上楼梯,何霄一边看着黄希言,忍不住笑:“以为你不来了。”
“毕竟答应过你的。”
何霄走在她前面把门打开,黄希言却步了一下,因为没想到里面会那么吵,比她小了好几岁的高中生嘶吼唱的那些歌,她都没听过。
何霄伸手搭着她肩膀,把人往里推了推,说:“你要唱什么歌,我帮你点。”
“不用不用,”黄希言忙说,“我五音不全的,我听你们唱就好了。”
她跟着何霄在沙发上坐下,卸下背包,不大自在地看了看四周。
有几个人注意到她了,一下凑了过来,其中一个女生笑问:“你是不是就是何霄说的那个大学生姐姐啊?”
黄希言局促不过,却还是不忘微笑,“何霄说我什么坏话了么?”
一个男生说道:“何霄夸你可爱。”
何霄立马否认,“我啥时候说过!”
男生打趣他,“说了不认,怂不怂啊!”
何霄挠挠头,看了黄希言一眼,强行给自己解释,“我就随口一说的好吧。”
大家齐齐地“嘁”了一声,又有一人问道:“姐姐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
何霄勾嘴角笑了笑,下一秒就被他同学搡了一把,大家发出阴阳怪气的“吁”的声音。
黄希言在留心旁人的情绪方面一贯很敏感,只是关于何霄,从来没往那方面去想过,现在恍然明白过来了,登时坐立难安。
只好保持微笑,假装听不懂他们小孩子的起哄。
何霄也怕把黄希言弄得太难堪,将围拢过来的人都哄散了,自己将果盘拿过来,递给黄希言一把小塑料叉子。
黄希言叉了一片西瓜,送进嘴里,心情复杂地说了声“谢谢”。
何霄看着她:“你真的不唱歌?”
黄希言摇摇头。
“那我去唱一个。”
说着,起身去了点歌台那边。他点了一首,置顶,不顾这时候正有人在唱,直接切了。
唱歌的他的同学笑骂了一句,倒没计较,把话筒递给了他。
黄希言往屏幕上看一眼,好老的一首歌,张国荣的《怪你过分美丽》。前奏一过,何霄张口,粤语口音居然模仿得似模似样,音色也不差。
她感觉到何霄在看她,只是低着头,吃水果。
何霄唱完,重新回到她身旁坐下,也没多说什么,拿了个小叉子,陪着她吃水果。
黄希言本来在盘算着,找个理由提前回去,结果知道了其实零点过了才是何霄的生日,大家在等着那时候给他吹蜡烛,不想扫他的兴,就决定再等一等。
有人过来喊她和何霄打牌,她因为不会打,婉拒了,何霄也就不去了,陪着她坐着。
黄希言忙说:“你跟他们打吧,不用管我,我自己玩手机就好了。”
“我说了要关照你的。”
两个人不尴不尬地坐了一会儿,何霄问她,“你玩手机游戏么?王者荣耀?我们可以双排。”
“不玩。”
“吃鸡呢?”
“也不玩……”
何霄挠挠头,“那你平常,玩什么?”
“看书比较多。”
“我一看书就头大……”何霄苦恼不过的表情。
“所以我说你不用管我呀,我比你大,生活方式也不一样。我平常,就是比较无聊的一个人……”黄希言承认自己有旁敲侧击的意思。
“也没有大几岁。”何霄截断她的话。
这时候,何霄的同学喊他,“老何,过来打牌!”
“不来。”
“操,缺人啊!赶紧过来!不是怕输钱吧?!”
何霄有为难的神色。
黄希言赶紧劝他:“你去玩吧。我要回复一下我领导的微信。”
“那我去打两把,一会儿就回来。”
黄希言点头,“去吧去吧,不用管我。”
等何霄去了沙发的那一头,黄希言不由地松了口气。
抱着手机玩了没一会儿,就快到凌晨了。
何霄的同学拿出生日蛋糕,点上蜡烛,掐着点地关上了灯。
一群人把何霄推到了中间去,让他吹蜡烛许愿。
等吹过蜡烛,大家分蛋糕,尝了没两口,传统环节就开始了:不知道是谁先抹了何霄一脸,何霄不甘示弱地抹回去,没一会儿,大家就打成了一团,无一能幸免。
黄希言在外围,一直没被战火波及,然而有个被大家“欺负”得很惨的女生眼尖,看见了黄希言,立马转移了战火,一手奶油,径直朝着黄希言的脸抹过来。
何霄赶紧去拦,然而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奶油糊了黄希言一头。
他是下意识地,抓起了黄希言的头发,扯自己的衣袖去揩。
黄希言前头已经被那个女生“偷袭”搞懵了,何霄的这一下,她也是没反应过来,阻止的动作到底慢了一步。
她的头发被何霄抓起来的瞬间,本是注意着他们这边的几道目光,瞬间就滞住了。
这陡然诡异的沉默,吸引更多人转过头来,也都齐刷刷地愣住,往她脸上看。
黄希言条件发射地露出个笑脸,而后将头发从何霄手里扯了回来,笑说:“我去洗一下。”
抓上自己的背包,便朝着门外走去。
何霄拉开门追了上来,在走廊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语无伦次地道歉,“对,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黄希言笑着摇摇头,“你让我去洗一下。”
何霄神情无措地松开了手。
奶油很难洗,黄希言拿清水试了试,放弃了。
一手油乎乎的,难受死了,水也冲不掉。拿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只能作罢。
她抬头,往镜子里看了一眼,顿了顿,将头发掀起来,侧过脸,看了看,微微蹙了蹙眉,又将头发放下。
刚要走出去,来了个电话。
跟她一块儿负责新媒体工作的编辑打来的,说片子主编又审了一遍,觉得其中有条新闻不合适,得替换掉。
“什么时候要?”
“明天上班,主编要发给上头的领导审。希言,能不能麻烦你晚上改一下?原本我应该跟你一起的,我小孩发烧了,我这会儿还在医院里陪着。”
黄希言说:“没事,我来改就行。”
接完电话,走出门去,何霄还不知所措地等在外面。
黄希言笑说:“我得回去了,临时要加一下班。”
“我送你。”
“不用了。”
“让我送吧,行吗?”
黄希言笑着摇摇头,“这里回去也不远,不用送啦,你同学还在等你呢。”
何霄摸不准黄希言有没有不高兴,因为她从来都是笑着的,他连她需不需要道歉都搞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拒绝他相送的态度很坚决,虽然语气是一贯的柔和。
于是,就没有再坚持,“那……你注意安全,到家了跟我发微信。”
“OK。”
从KTV打个车回去,也不过就十来分钟。
但是黄希言心里焦躁得很,迫不及待要洗掉这一头的奶油。
车在巷口停下,她下车之后飞快往里走。
到了门口,刚准备拉开那锁头坏掉的铁门,听见不远处一道声音喊她:“希言。”
她愣了下,转过头去,才发现右手边深巷的黑暗里,席樾站在那里,手指间夹了一支烟,一点忽明忽灭的猩红色。
第10章 (失陷的空间...)
黑暗里,他像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如果不是出声,她可能根本不会发现。
“你还没睡么?”
“下来散散步。”席樾朝着她走过来。
“这个时间,散步?”
“我一直是这个时间散步。”
黄希言看他一眼,凭他的语气和表情,她不觉得他是在说谎或者开玩笑,就笑说:“你知道么,何霄之前跟说我,他一直很纳闷,你是不是从来不下楼,那是怎么倒垃圾的。
席樾却没理她的这句话,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看见她明显纠缠打绺的头发,微蹙了一下眉,再往她脸上看,“晚上玩得不开心?”
她下意识:“没有呀。”
席樾看着她,目光静静的。
她脸上笑容慢慢地淡去。
他的目光让她觉得,在他面前强颜欢笑很幼稚,很没有必要。
席樾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他们吃蛋糕,奶油抹头发上了。”
至于,刚刚在KTV里的那个插曲,真的不算什么事,大家未见得有任何敌意,只是事先不知道,骤然看见才不免惊讶。
是她自己敏感,一时反应过度。
没什么跟席樾提及的必要。
席樾再看她一眼,“早一点休息吧。”
“休息不了,”她轻叹声气,笑说,“临时要加一下班,我洗完澡还得去一趟网吧。”
“家里不行么。”
“我的笔记本可以剪视频,但是渲染很慢,网吧电脑性能好一些。”
席樾静了几秒钟,轻声说:“你可以用我的电脑。”
黄希言愣了下。
“应该比网吧的好。”席樾又补充一句,说着,伸手拉开了铁门。
自见到黄希言,他手里的烟没再抽一口,进门时在墙边按灭了,拿住烟头,扔进了拐角的垃圾桶里。
上楼的时候,席樾走在前面,平淡的语调,音色清冽,问她:“最近很忙么。”
“还好。”
“听见你晚上到家开门很晚。”
黄希言又愣了一下,抬头,看见他身上黑色的T恤,隐约显出分明的肩胛骨,她垂下眼去,笑说:“那你睡得好晚。”
“失眠。一直在画画。”
黄希言张了张口,还是决定不接这句话。
到602门口,席樾说:“门我不关,你等下上楼直接进去吧。”
黄希言只好说:“……好。”
黄希言洗漱完,磨磨蹭蹭地吹干头发,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
拿上移动硬盘和笔记本的时候,她依然在犹豫,是去网吧还是去楼上找席樾。
开门,她在门口站了好久,还是拐弯,上楼。
702室的门果然是虚掩的,她推开,走进去,轻轻阖上,看见门口脚垫上摆着席樾的凉拖鞋,弯腰把自己的鞋脱掉,换上。
书房门半开着,里面有音乐的声音,一首英文歌,在她的歌单里,叫做《Slow Fade》。
Late nights, are you sleepless too?Wide awake in the starless blue,staring up at the ceiling,do you feel what I'm feeling
黄希言走过去,轻轻敲一敲书房的门,推开。
席樾手指点击了一下鼠标,蓝牙音响里音乐停止,他从电脑桌前的椅子上站起身,把位子让出来。
席樾的这个书房,毋宁说更像是画室,画集、书本和画稿随处可见,地上堆了些石膏像,罗马王或是小卫;靠墙位置摆着两个画架,一旁一个宜家样式的小推车,装着各种管状的、罐装的颜料;两米多长的一张大书桌,放了两台电脑屏幕,此外,还有数位屏、iPad Pro。桌上三个笔筒,让各种勾线笔、填色笔、马克笔等装得满满当当……
东西太多,一眼都看不完。
上一回进席樾的书房,黄希言就很羡慕,这完全是她梦寐以求的个人空间,每个角落都只堆放自己喜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