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子请了人进屋,打起精神,从季修口中询问外孙女的情况。
女儿已经没了,外孙女才是最重要的,他要照顾好外孙女,补偿早逝的女儿。
不过外孙女报喜不报忧,没有说过一句不好,他并不相信,想要从外孙女婿口中打听一下情况。
这一问,倒是安心下来。
外孙女婿对外孙女的一切事情都如数家珍,看得出是看重外孙女这个人的。
加上沈琅也在旁边帮衬,他对季修更加满意。
回徽州探亲一事,是季修主动提起的。
要是季修不提起,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他才能见到外孙女,甚至很有可能,他连外孙女的一面都没见,就要去见老妻和女儿。
到时候见了地下的女儿,女儿问起外孙女的情况,他一问三不知,怎么办?
幸好,有季修在,他才能在活着的世界就见到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
王老爷子心疼他们长途跋涉:“既然是专门为了我们而来的,就在家里住下吧。家里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忍一忍,腾点地方还是可以住得下的。”
季修迟疑,扫了眼王家破破烂烂的屋子。
但是看着沈琅连连点头,迫不及待的表情,他心里无奈叹口气,还是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季家三口都在王家暂时待了下来。
王家人口众多,从王老爷子,到王老爷子的七个儿子,再到七个儿子的妻子孩子,一共二十多口人,住着三间屋子,已经十分拥挤。
季修来了,特意腾出半间给他们住,更拥挤。
住了两天,季子安就不肯了。
他没有什么共情能力,沈琅和王家有情,他可没有,并不想为了沈琅而折磨自己。
他直白地和季修说了,要回扬州。
季修也觉得住在王家不是办法,王家这个情况,自己家住都不够,怎么还能收留别人?
上一世,原身为了省钱,愿意委屈自己,他可不愿意。
而且他这几天将秘笈看完,打算正式开始练,需要安静宽阔的环境,王家显然不符合条件。
“这样吧,我们明天去城里看看,找一些工匠,在隔壁起一间屋子。”
只要不让他继续住在王家,季子安没有意见,点点头:“要快点。”
倒是一旁的沈琅有点迟疑。
“等一等,相公,这里如此偏僻,我们一家真要常住吗?”
她虽然想要和外祖家亲近,但是看到王家的情况,就觉得他们一家在这里呆不长久,早晚要回扬州去。
可是季修现在却说要起屋子……
起了屋子,就真的定下来了!
季修随意道:“没事,我和王家人打听过了,绩溪小城,比不上扬州繁华,所以工匠和砖料都还算便宜,我们随便起两三间屋子,常住下来也不要紧。要是有一天真的需要回扬州去,就将屋子交给王家人照顾,或者送给他们也可以。”
王家穷成那样,送几件屋子给他们,对他们来说是再造的恩情,可是对季家人来说,却是可以经受的损失。
他们的儿子未来会是魔教教主,季修的眼界看得长远,并不想局限于这区区几间茅草屋上。
而沈琅,虽然觉得这是季修辛苦赚来的银子,补贴外祖家不可取,但是现在还没到补贴的时候,屋子是给自己家住的,季修和季子安都要起,她想一想,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季家积蓄共有二百三十两银子,若是在扬州,送季子安去私塾,加上赶考之类的,三五年就没了。
但是在绩溪县城,十两银子便足够一家五口生活一年,起上三间屋子,也才四十两,价格低廉到难以想象。
看到这份价格,沈琅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去了。
他们长途跋涉一路过来,就花去了二十两银子,只要四十两,就能在绩溪待上好几年,实在再便宜不过,相公和儿子都想要起屋子,她又想和外祖家亲近……
那就起吧。
半个月后,王家相距两里路远的地方,清冽溪水旁,三间茅屋拔地而起。
和王家一样,季修也弄了一个很大的院子。
他和沈琅说,觉得自己身体不好,开个院子是为了锻炼身体。
沈琅知道他的身世,疼惜他幼年受过的苦,点点头答应,还主动要找人打听一些养身锻炼的法子。
季修拦住她,无奈笑着道:“不用,我自己花钱买了一本武功秘籍。”
“武功秘籍还能买的?”
“为什么不能买?只是锻炼身体的东西罢了。那些高门大派的秘笈不好买,但是一些常见的秘笈,满大街都是,二两银子就能买一堆。”
沈琅不懂武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嘴里道原来如此,被季修糊弄了过去。
季修半点不心虚地淡然一笑,就这样,开始光明正大地练武。
平心而言,季修的这具身体,天赋并不算好。
若是拜入哪个名门正派,也就是个扫地的命,但是好在季修以前接触过更高深的心法,触类旁通,再来看这本《先天功法》就十分轻松,许多地方都有自己的理解。
他的修炼速度,比不上季子安,比傅长安却是要快多了。
时间流逝。
原身这具饱经虐待、暗伤无数的身体,在季修的苦学锻炼下,越来越健康。
虽然外表还是一样的瘦弱书生模样,但是身边亲近的人知道,他已经不一样了。
“相公,今晚吃什么?”
沈琅从后院开辟的一圭菜地里摘了些青菜,还缺一道肉食,便打开厨房的窗,冲着院子里的季修问。
季修想了想,开口打算说话:“要不然吃……”
季子安冷不丁插嘴:“我要吃烧兔肉。”
季修一顿,爽快答应:“那就吃烧兔肉吧。”
他从院子里捡起一枚石子,握在手上,转身出门,往山上走。
季子安跳下磨盘,无声地跟上他。
季修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招招手,示意他跟上来。
季子安眼睛一亮,加快速度。
就像季修猜测的那样,季子安只要没人招惹,就不会发火。这漫长一年时间,住在深山里,周围没有人得罪他,仅有的几个王家小孩觉得他来自扬州城,见多识广,对他多有讨好亲切,他找不到发火的借口,脾气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冷静,冷静到近乎淡漠。
唯一能挑动他兴趣的,只有季修的武功。
沈琅是闺阁女子,对武林不感兴趣,对武功也了解不多。知道相公在练武,也知道相公似乎练武练出了一些门道,却不知道季修的武力到底有多高。
因为季修一开始说得太随意,她还以为所有人都能买到季修那本秘笈,都能修炼到季修这个程度,更不上心了。
季子安也不太懂。
但是他知道,他想要学武。
不管季修的武功走出去,在武林中能排第几,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足够神奇,彻底迷花了他的眼。
他想要和季修学,也变得那么厉害。
这样回头和人打架,就不用弄得一身狼狈了。
不过当他提出要学习的时候,季修问他,为什么想要学武,他讲出心里的想法,季修却不肯教他。
季子安十分失望,长达两个月都没有理会季修。
父子俩日常相处无声无息,仿佛冷战。
终于,这次季修主动示好,叫了他上来。
季子安实在太想学武了,也顾不上其他,连忙走过去。
“今天是你九岁生辰,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既然你那么想学武,我就从今天开始教你吧。”
季子安眼睛发亮起来。
季修觉得好笑,这个便宜儿子,第一次有这么外露的情绪。
“走吧,去给你打一只兔子过生辰,明天早上,正式学武。”
季修本来是不打算教季子安武功的,他怕压制不住这个儿子,将来季子安又闯出祸事,但是在这一年里,他对《先天功法》的认知越来越深刻,也越来越同情秘笈的主人。
武学之道,永无止境。
对方终其一生,都在追求更高的武学境界,甚至表示,若能突破这一方世界,去往更高的阶层,武者的一生才算有了意义。
他知道自己不行,选择将秘笈传下,留待后世人继承他的遗愿。
而季子安,无疑是这个世界唯一能继承秘笈主人遗愿的存在。
季修练了对方的秘笈,和对方等于有了半师的情谊。如今能够完成秘笈主人遗愿的存在就在身边,他要是一直阻拦,岂不是愧对秘笈主人?
季修尊师且惜才,愿意冒险一试。
反正他现在武功已经小成,按照季子安的修炼速度,至少能压制季子安三年。
这三年里,他可以想别的办法改变季子安杀害男女主的剧情。或者说,他可以带着季子安去武林走一走,开阔眼界,明辨是非?
季子安知晓了善和恶的界限,就不需要他一直靠武力压制季子安。
毕竟,他总有一天要提前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压制个几十年,他最后离开了,季子安没有人看管,又走上那条老路,等于这几十年都白费了。
倒还不如趁着他还在,给季子安划出一条标准线来,让他遵守。
这样将来季修不在身边,他也不会乱来。
武力压制,终究不是上策。
季修想到这里,对上季子安期待的眼神,在心里一笑,下定了决心。
父子俩很快打了一只兔子回家。
如今季修的武功已经小成,打兔子不再像是刚开始练武那会儿经常打歪,或者没打死了。
他一击即中,兔子连丝毫痛苦挣扎都没有,就离开了人世。
拎着兔子耳朵回家,将兔子收拾干净,兔毛和兔肉分开放,留给沈琅收拾,季修带着季子安,又去邀请王家人一起来吃饭。
今天是季子安的九岁生辰,值得全家人小小庆祝一番。
王家人早就数着日子等这一天,欣然前来,还带了礼物。
他们如今的情况已经不像是两年前那么差了。
两年前,王家二十多口人住在三间屋子里,吃饭穿衣都成问题,要是有一个人生病,全家都要饿肚子。
王家制作的墨,只是普通的墨,一锭墨不过五文钱,却要花上两年时间才能制作出来。
季修来了之后,得知这种情况,出了一点本钱,帮他们采买了诸如香料和牛骨胶之类,让他们改制香墨。香墨成本高,但是利润也高,若是有好的创意和点子,价钱至少几两纹银。
第一批香墨在数月前卖出去,王家的情况好了很多。
还上季修的银子不说,还将家里修缮了一番,弄得像模像样,不再需要沈琅帮忙,还经常补贴季家。
这次季子安生辰,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前来。
王老爷子送的是一锭描金香墨,说是他们王家制墨下一步主打的产品,这第一锭先给曾外孙子。
王家大舅舅送的是一套新衣,是大舅母亲手缝制而成的。
王家二舅舅送的是……
每个人都送了礼物,连几个孩子也不例外,拿着心爱的石子、风车,凑到季子安面前要送给他。
季子安见状,冷淡的眼里出现了一丝慌乱,后退半步。
他没有准备突然接受如此多的善意。
季修在旁边莞尔一笑,拍了拍季子安的肩膀。
这个儿子,虽然冷情冷心了一点,终究不是木头人,能感受到外人对他的善意,比上一世那个越来越暴躁易怒的他,更多一丝人情味。
看样子孟母三迁的事例还是有道理的。
……
生辰第二日,季修开始正式教导季子安练武。
上一世,季子安练武全靠自我摸索,他甚至连经脉在哪个位置都不确定,凭着秘笈上的简笔画,还有天然直觉,便肆无忌惮地运行周身内力。
有时候内力需要穿过五个穴道,他觉得从旁边过更快,还会走捷径。
这样就造成他修炼速度快,但是根基不稳的情况,容易反噬的情况。
上一世他早早就和世界一起毁灭了,没有等到内力反噬。
这一世,季修更不可能让他被内力反噬。
季修教导理念严苛,一点点从最基础的底子开始教起,季子安的武功进展没有上一世那样快,但是更加安全。
不管是练武还是修真,打好底子,永远是最重要的。
“这是就是督脉,这里是任脉,这里是冲脉,这里是……”季修教导季子安十分用心,每一处都要好好检查。
季子安没有练过武,也没有亲眼见过季修的秘笈,一切都要靠季修口述,对练武毫无了解,也就不急于求成,一切都按季修的要求来。
每日五更天早起,勤学不缀,直到天黑才休息……
如此,又过去了五个月。
武林的武功高低,分阶十分粗暴。
先天高手、一流高手、二流高手、三流高手、不入流……
毫无疑问,季修现在的武功,已经在一流高手到先天高手之间,而季子安,经过长达五个月的辛苦,加上惊才绝艳的武学天赋,也已经到了二流高手的阶段。
这一阶段,已经足够打败许多闯荡武林的人
这时候,扬州城来了一封信。
沈琅不明所以,满脸困惑地拆开来看。季修没看,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事实和他的猜测差不多。
病重的沈老爷在床上熬了两年后,终于熬不下去了,在冬日的一个夜里离世。
沈夫人和嫡子大少爷掌握沈家大权,迫不及待想要作威作福,所以给每个在外地的庶子庶女都寄了信,让他们回沈家送葬奔丧。
“这……”
在这个平静远离世俗的深山里生活了快两年,沈琅几乎都忘记了沈家的那点糟心事。
看着手中信件,她失语了许久。
季修看她脸色不太好看,扫了眼信件,低声安慰她:“你别难受,几位舅舅将你视若亲女,没有了沈老爷,还有几位舅舅在。”
沈琅摇头:“我没有难过,只是……”
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不想回去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