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双手撑在地上,呆滞地抬起头,双眸湿润泛红。
顾长於高高坐在马上,逆着光侧脸隐于阴影里,漆黑幽深的眸子冰冷地俯视她。
顾时宁吓得不敢呼吸,眨了眨眼睛,眼角滑下被风吹出的泪。
她不会在这里就要死了罢。
顾长於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很慢很缓。
顾时宁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威压,下意识地往后退,背后却是冰冷的石头,挡住她的退路。
顾长於蹲下身,掐住她的下巴,低凉沉沉地说:“勾三搭四的小姑娘,这么急着想和别的男人跑了?”
顾时宁被迫和他对视,透过他冰冷透彻的瞳孔,倒映出她惊慌失措,满是恐惧的脸。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觉得一阵屈辱,心口的气涌上来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明是你把黑曜害死了,我只是想和阿屿回都城把黑曜葬了。”
“黑曜?”顾长於一愣。
只见小姑娘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忿忿地问:“就是那只黑色的小奶猫,难道不是你在围场杀的吗?”
半晌顾长於垂下眼睫,轻轻呵笑一声,原来如此。
前日他在围场围猎时,发现了一只雪豹,皮毛银白光泽柔顺,他想着若是做成裘衣穿在小姑娘身上,一定漂亮极了。
只是围猎赛期间打下的猎物,不能私带回,顾长於不动声色放走了雪豹。直到今天早上围猎赛终止,他才一个人去围场猎了那只雪豹。
没想到回程的途中,遭到一个黑衣人袭击,他下意识拉弓射去,不料想那人不但不躲,反而从怀里掏出一只奶猫挡箭。
小猫儿一击毙命,立刻断了气儿,那黑衣人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凌屿为了勾搭他的小丫鬟,真是煞费苦心啊。
顾长於没有解释,松开掐住她下巴的手,将小姑娘披风松散开的系带重新系好,打了一个漂亮的绳结。
顾时宁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气呼呼地推开他的手,“我不要你系!”她扯掉已经打好的结,重新自己系了个蔫了吧唧的结。
顾长於不怒反笑,将小姑娘从地上捞起,轻轻拍掉她身上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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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顾长於一言不发把她送回家,顾时宁心有始终困惑不解,不知道那天究竟自己是怎么从阿屿的马车上到了顾长於的马上,也不知道阿屿最后去了哪儿。
“顾大夫?”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见眼前的大夫把脉把了许久,半天没有反应,忍不住唤他。
顾时宁这才回过神来,笑眯眯地说:“陈阿婆,您的寒症已经好了许多,我给您再开半月的药,巩固巩固就好。”
老太太欣喜万分,握着大夫的手不停道谢。
顾时宁起身扶着老太太将她送出医馆,只见远处街道上浩浩荡荡,矩阵似的披甲侍卫一路朝南来。
路过的百姓避之唯恐不及,又忍不住探着脑袋去看,不知是哪一家摊上了大事。
领头的侍卫凶神恶煞,用力踹开医馆的门,抽出腰间的利剑架在空中,厉声质问:“哪个是顾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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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杏林医馆的大夫小厮皆大气不敢出,管事的敛下眸,藏在柜台后的手微微摆动,示意站在门外的顾时宁快走。
他挤出一张笑脸,“这位军爷,不巧了,今儿顾大夫不出诊,人不在医馆。”
领头的侍卫一听,冷哼一声,“人不在就给我砸了这店!”
说完抬手就将长桌上的一排药酒罐扫落,噼里啪啦一声巨响,药材混着酒洒在地上脏乱不堪。
年迈的老大夫受不得惊吓,颤颤巍巍站不住,只得扶着墙捂着耳朵。
顾时宁见状,双脚沉重迈不开道,没办法熟视无睹地转身自己离开。
“我就是顾识。”她的声音波澜不惊,沉着冷静。
持剑的侍卫转过身,眯起他本就小的看不见的眼睛,看向眼前精瘦矮小的大夫,大手一挥说:“带走。”
顾时宁后退一步,“我能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侍卫的利剑直指她,下一个动作似乎就要戳穿她的脖子,冷笑一声,“到刑部大牢,你就知道了。”
顾时宁被两个侍卫反手扣住,一路押出医馆。
街道两旁的商贩百姓皆熟悉顾识,颇为惊讶,相互窃窃私语。
“那不是顾大夫吗?怎么被抓了。”
“不会是治死了人吧?”
“胡说!顾大夫医术高超,我家小儿的顽疾便是顾大夫给治好的,怎么可能治死人。”
许多道目光落在顾时宁的脸上,她皆坦然以对,虽然以犯人屈辱的姿势被压制住,但她的背部挺得很直,从容自若。
管事见人被带走,着急忙慌的悄悄从医馆后门离开,去了镇国公府。杏林医馆平日里受了镇国公世子不少好处和便利。
管事知晓这些全是因着顾识与世子交好,如今顾识被刑部带走,看架势定是犯了大罪,能救顾识的只有镇国公世子了。
他着急忙慌地敲开国公府的门,守门的下人见他一介布衣,没好气地说:“火急火燎做什么?”
管事顺了顺气,“请问世子在吗,小的找世子有要事告知。”
守门下人阴阳怪气瞥他一眼,慢悠悠开口:“世子也是你说见就见的?”
管事擦了擦额上的汗,焦急地解释,“是世子的友人顾识顾大夫出了事,想请世子救人。”
国公府门只开了个小缝,仍旧有冰冷的穿堂风呼啸而过。
守门下人缩了缩脖子,心想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上国公府来敲门,他们世子心善人好,却也不是什么人的麻烦都要搭理。
下人不再听管事继续说的什么,砰一声关上了沉重的国公府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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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地牢,终年不见天日。
一间间的铁牢,不断有嚎呼声传来,
顾时宁没想到,一进刑部的大牢,没给她喘息的机会,便被拷上了刑架。
她的两只手被分开拷在铁环上,铁环一圈是锋利的倒刺,只能垫起脚才能不被铁环边沿刮下肉来。
行刑的是方才凶神恶煞的小眼睛侍卫。
只见他慢悠悠地从摆满刑具的长桌上,挑出一根带刺的鞭子。
“啪——”
就在她的侧腰疾速抽下狠狠一鞭,素色的长衫上立刻渗出殷红的血色。
伴随侍卫厉声质问:“顾识,你可知罪?”
腰间传来剧烈的疼痛,顾时宁脸上刷的苍白如雪。
顾时宁睁着眼睛怒视他,“我有何罪?”
小眼睛侍卫将鞭子握在手里,慢慢走进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可知道谋害皇子,是什么罪名?兰贵妃便是吃了你开的药,导致腹中胎儿滑落。”
顾时宁觉得简直是莫名其妙,“我一介布衣大夫,何曾能给宫里的贵妃医治?”
“兰贵妃就是柳太傅家的二小姐柳诺,顾大夫该记得了吧。”
兰贵妃如今是宫中独受圣宠的妃子,入宫短短数月,不久前发现已有身孕,圣上暮年得子,更是大喜,直接将她封为贵妃,宠冠六宫。
可谁曾想,今辰兰贵妃突然腹中不适,胎儿滑落。圣上得知,勃然大怒,下令刑部彻查,于是很快查到了顾识的头上。
顾时宁闻言,心中大骇,柳诺何时竟然成了永庆帝的贵妃,难道说她腹中的胎儿是圣上的血脉?
上一次替柳诺诊脉时,胎儿虽然的确有些不稳,但按照她开的方子好好调养,绝不可能会落胎。
顾时宁忍着腰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深知这个罪,绝对不能认下。
一旦认下,便是一个死,若她身份被揭穿,还会牵连将军府。
她咬紧牙关,死不承认,“我为柳二小姐诊治时,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我治的也只是咳疾,怎么能是吃了我的药落了胎。军爷可莫要污了兰贵妃的清白。”
小眼睛侍卫没想到这瘦小的大夫竟然这般口齿伶俐,心中涌起一股火,“事到如今还敢狡辩,老子就打到你承认为止。”
说完,扬手就是一鞭子。
他受人之托,拿了银子,自然是要好好关照关照这位大夫。
每一鞭都毫不手软,鞭子上的刺扎进肉里,和着血和皮肉抽出。
很快顾时宁的身上已经遍布红色的血印,触目惊心,她脸白如雪,额上渗出细细的汗,齿间涌出甜腥的血味。
侍卫打累了,停了下来,冷冷威胁道:“我劝你最好现在招了,省的一会儿顾侍郎来了,叫你知道什么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顾大夫着实能忍,换做其他人被鞭子抽了十几下,早就哭爹喊娘的求饶招认,她倒是一声不吭。
顾时宁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差点忘了,这刑部地牢,是顾长於的地盘,想来这也是他授意的罢。
侍卫却将她的笑理解成是对他的讥嘲,更为动怒,一鞭又一鞭的抽下去,鞭伤重重叠叠,身上的长衫已经被血浸湿。
她被打的没了力气,任由手腕搭在铁环的边沿,倒刺扎进肉里,血顺着白嫩的手臂蜿蜒曲折流下。
顾时宁垂下眼睫,却在想的是,阿招当年,也是这样被她一鞭一鞭打死的吗。
如今要是这么被打死了,算不算是她还给阿招了。
地下水从地牢顶部一滴一滴渗透下来,沿着她裸露出来后颈,一路流进背脊,像一条毒蛇在四肢百骸游走,冰凉刺骨。
就在这时,地牢的大门被打开,逆着光走进一人。
低垂着头的顾时宁,只能看见一双黑色的皂靴,缓步走来,那人腰间的玉佩红缨轻轻晃荡,玄色的下摆绣有精致的银白纹路。
顾时宁眼皮沉沉,再也受不住周身的痛楚,阖上眼眸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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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宁妹妹近日被欺负的真是惨兮兮
☆、第二十九章
顾长於走进地牢,入目便是被打的浑身是血,瘫软在刑架上的大夫。
眸色瞬间一沉,盯着持鞭的侍卫,冰凉的声音透着瘆人的寒意,“谁准你用刑的?”
那侍卫只感到毛骨悚然,仿佛自己被洪水猛兽盯上,他强装镇定解释说:“小的只是想尽快——”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侍卫小小的眼睛,从未瞪的如此之大过。
脖子上的血像是泉涌一般喷射出来,侍卫对突如其来的血感到茫然,沉重的身躯哐当一声倒在地上,身体抽搐颤抖,很快没了气儿。
顾长於手中的赤霄滴血,死死盯着倒在地上的尸体。
他还并未下令抓捕,侍卫就急不可耐把人带进地牢拷打,倒像是提前串通好的。
顾长於漆黑的瞳眸里,杀意仍未褪去,像是透过尸体,在看幕后操纵之人。
他走近刑架,双手轻轻覆上顾识的脸,在额角和鬓觉之间摩挲,扯下一张薄如蝉翼的皮。
露出顾时宁的脸,苍白如雪,毫无生气,像个破败的娃娃。
顾长於抬起手,将扣住她手腕的铁环解开,尖锐的倒刺深深嵌扎在肉里。
取下铁环时,扯下一块块嫩肉,已经疼昏过去的顾时宁身体无意识的颤抖,手腕处流下细细密密的血。
他将浑身没有一处完好地儿的小姑娘抱进怀里,动作极为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顾时宁眉心皱的紧紧,缩成小小一团,轻的感受不到重量,像极了那只被他箭矢射中,奄奄一息的小猫儿。
顾长於的心脏像是被利刃穿刺一般,甚至比缠情蛊发作时的疼痛更加撕心裂肺,胸中翻江倒海涌起一股血腥味,他的眼眸猩红,浑身散发着冰冷肃杀之气。
他的手掌按在顾时宁的脑后,将她的脸埋入胸口,抱着小姑娘,一步步走出地牢。
今日她伤的每一下。
他都会千倍百倍的替她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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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府门前。
管事焦急万分,只得坐在府门的台阶上,守株待兔。
等了许久,一辆刻有镇国公府家徽的马车悠悠在门前停下,马车上下来一位姿容绝色的小姐。
守门下人听见动静,赶忙开门,对着那位小姐点头哈腰。
管事见状,站起身跟上,“小姐留步,能劳烦您帮小的转告世子一件事吗?”
苏昭昭听见管事提到她哥哥,停住脚步转身问:“你找我哥哥什么事?”
管事一听,像是看到了希望,着急地说:“杏林医馆的顾大夫被刑部抓走了,世子和他交好,想请世子帮忙救人。”
苏昭昭记得那个大夫,之前在丰乐楼一起吃过饭,她点头应承,“我会替你转告的。”
今日是休沐的日子,苏昭昭径直去了苏邈的书房,果然苏邈正伏案写字。
她在桌案一旁的圆椅坐下,双手托腮说:“哥哥,你的那个大夫朋友被刑部抓走了。”
苏邈手中的毛笔猛地一顿,墨迹扯出突兀的一条线,“你说什么?”
苏昭昭撇了撇嘴,“我说顾大夫被抓进刑部了。”
她漫不经心地继续说:“我刚从宫里回来,兰贵妃落了胎,太后姨奶奶伤心的很,早晨把我叫进宫陪她,我听说是因为贵妃吃了杏林医馆大夫开的药吃坏了,不会就是这个顾大夫吧?那他可死定了。”
苏昭昭没想到,她从前百般看不爽的柳诺,摇身一变成了宫里的兰贵妃。
啧。
太后姨奶奶气柳诺气的不得了,染了咳疾,好端端太医院的药不吃,非要去吃什么民间大夫开的方子,真是不知哪来的小门小户寒酸气。
害得太后的小皇孙惨死腹中,可惜兰贵妃现在被圣上捧在手里,太后不好发作,只能把气撒在这个大夫身上。
更别说皇上失了皇子,肯定也不会放过他。
苏邈闻言,眉心紧皱,想起来不久前顾时宁去太傅府出诊,那天她从太傅府出来后,便有些奇怪,难不成是真的有什么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