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宁反握住他的手,她原来是想的,可是现在却不想了,眼眶里的泪珠在打转,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手背,她抽噎着,软软糯糯地骂他,“笨蛋。”
宫女垂眸端着檀木托盘进来,浓重的中药味蔓延。
顾时宁抬起袖子抹了把脸。
“扶我起来罢。”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借她小小的力气撑起身,顾时宁找来软枕垫着他的腰,让他靠在榻上。
她接过托盘里的药碗,用汤匙舀起一勺,轻轻吹了两下后,喂到他嘴边。
顾长於乖乖地喝下她送的药,只喝了一口,就抿着唇皱眉。
“烫了?”顾时宁赶紧问。
“苦。”他的声音沉沉,有几分虚弱。
闻着碗里的药味冲鼻,她写的药方里加了不少黄连,确实是苦。
“那怎么办,给你找些蜜饯来?”顾时宁一边说,一边将药碗搁一旁的小桌上,翻找起桌屉里的蜜饯。
盯着小姑娘低头认真翻找的样子,顾长於忍不住倾身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的唇上吻了下去。
如蜻蜓点水,浅尝则止。
他端起桌上的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顾时宁有些发愣,耳畔传来他的轻笑,“这样就不苦了。”
她的耳根发烫,把脸埋进被衾里,不想去看他,受了伤也不忘撩拨她。
顾长於看着趴在榻边小猫儿似埋着头的人儿,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沁满笑意,揉着她的脑袋,一下一下地轻拍。
渐渐响起小姑娘平稳的呼吸声,她不知不觉竟是沉沉地睡去,许是劳累了许久,方才便看见她眼下深深的青色。
他静静凝视着她的睡颜,小脸莹润透白,眼睫如羽翎般盖下,投出一片阴翳,又乖又巧。
半晌,顾长於的眸色幽深,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声音低缓沉沉,“我给过你机会了,为什么不走呢。”
他用命在赌,赌她舍不得离开,没什么把握,大不了死了就死了。
醒来时看见她还在,为他哭红了眼,便再也不可能放她走了。
·
夏雨打在窗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落了一整天还未有停歇地架势,像是要把一年份的雨水都落完了似的,空气中有些潮湿闷热。
顾时宁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
内室里没有点灯,只有细微的光从门缝泄进来。
她躺在御床上,裹在柔软的锦衾里,睡的很饱。
只是旁边早已没了人,本该重伤卧床的人不知去了哪里,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推门出了内室。
外头倒是灯烛明亮,顾长於坐在长案旁,着一件月白长衫,明黄锦服随意披在身上,薄唇紧抿,冷凝着眉目,手执朱笔,聚精会神地伏案批文。
堆积如山的奏折将他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听见推门的动静,抬起头来看她,“醒了?”
顾时宁皱起眉,走过高阶,夺了他手里的笔,“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就下床乱动了,现下天气潮湿,最不易伤口愈合,更要好好休息。”
“这些奏折有那么重要吗?反正你已经半个月没看了,也不差这一天。”她随手拿起一本,扫了两眼,待看清上面的字后,微微愣神,又很快丢回案上。
顾长於似笑非笑勾着唇看她,“朝堂上的事,顾钰衡快撑不住了,你不想我帮帮他吗?”
“他活该,让他受着吧。”要不是为了救他,替他收拾烂摊子,顾长於也不会差点命都没了。
顾时宁这下可半点儿没有心疼她弟弟的意思。
顾长於的目光在她丢回的奏折上短暂停留,眸色微沉,站起身扯着她回了内室。
不由分说将她拉上御床,虽说他受了伤,力气却依然比她大了许多,顾时宁碍着他的伤,不敢挣扎,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
耳畔传来他低哑有磁的嗓音,“别动,乖乖陪我一起休息。”
她的背部僵硬,不敢贴近他的前胸,她越是想要远离,偏偏紧紧箍着她腰的胳膊越是要将她往怀里带。
男人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微沉,冰凉如缎的发丝搭在她的侧脸,分不清是谁的。
内室里一片黑暗,两人的呼吸声,锦缎衣料摩擦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顾时宁睁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紧贴着她的身体炽热滚烫。
隔了许久,他出声打破了沉寂,“刚才的奏折,你看见了吧,凌屿他死了。”
她陷在软枕里,不咸不淡‘嗯’了一声,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好巧不巧,她拿起的那份折子写的便是凌屿被伏诛的上奏,不日他的尸体便会被运回都城,首级将悬于城门之上。
顾长於想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双臂撑起,将她压在身下,离得她很近,“你会为他伤心吗?”他的声音淡淡,似漫不经心。
不想承认,但他很介意。
忘不了沧州围场,凌屿差点拐跑了他的小姑娘,那时她跨坐在他身上睡的沉沉的模样刺眼。
更忘不了她拿自己和他交换凌屿逃脱的机会。
顾时宁轻轻摇头,“本来就是没什么关系的人,要不是因为黑曜——”她话说了一半,截住没再往下说。
不过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没什么好再拿出来翻旧账的必要,只是心里始终有那么一个小疙瘩横在那里。
顾长於盯着她的脸,夜色朦胧,看不太真切,但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她对凌屿的确是不在意。
有些庆幸。
他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闻见她身上浅浅淡淡的药香。
半晌,才低喃开口:“我不是有意射杀那只猫的。”
他做事向来不喜欢解释,却因着这一点让小姑娘生了许多误会和芥蒂。
所以这次不管她信不信,总觉得该说出来让她知晓,他将围场里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顾时宁就这么安静的听着,听到后来,忍不住骂他,“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说。”
“那时候你满脑子都觉得我要害你,我就算说了你也不会信。”他无奈地道。
顾时宁想了想,也不否认,反倒点点头,“那确实。”
他被她的老实给气笑了,倾身在她唇上压下去,像是惩罚她似的,深深攫住了她。
唇齿相依交缠在一起,触感濡湿柔软。
她被吻的面红耳赤,呼吸微喘,浑身酥软靠在他身上。
莹澈的双眸如浸透春水,染上薄怒看向他,却毫无威慑力,反倒叫人更想欺负。
顾长於忍不住去逗她,指腹在她红肿的唇畔细细摩挲,“不喜欢吗?”
她别过脸不去看他,闷闷地说:“不喜欢。”
他的手勾上她的后颈,迫使她转过头,复压了下来,不容她抗拒,比刚才的吻更加深沉。
好似得不到他想要的回答,他便不会放过她。
顾时宁紧阖着牙关不肯退让,腰间被人恶意地掐了一下,下意识轻喊出声。
他趁虚而入,撬开她的贝齿,直到她经不住去回应他。
顾长於倒是很快的放开她,慢条斯理擦拭她唇边的水渍,揶揄轻笑,“口是心非的小姑娘。”
她脸红滴血,受不了他的调笑逗弄,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消不去,忍不住说出了口,“你该亲该抱的人是苏昭昭,不是我。”
听她提起苏昭昭,他的眉心渐渐蹙起,想到傍晚影卫向他禀告的事情,才知道小姑娘在镇国公府受了许多的委屈。
那两个侍卫就那么死了,算他们运气好。
至于苏昭昭,他可没打算就那么便宜她。
他将人往怀里带的更深,大手捂住她的嘴,“不准胡说,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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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她又酸又怨的话语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软软泄了下去。
顾长於抱着她,果然就是睡觉。
她白日里睡了一整天,晚上倒是一点也睡不着。
只任由他抱着自己,他的身上有伤,和她闹了那么一会,便有些疲惫,埋在她颈窝里很快就睡的沉沉。
她想翻身又不敢,怕碰着他的伤口,只能一动不动,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百无聊赖,数他鸦羽似的眼睫根数。
顾长於的睡相倒是很好,安安静静,只有和缓的呼吸声。
这不是第一次他们相拥而眠,上一次还是在三溪村的小竹屋里,那时候打着地铺,周围堆满了药材架子,空间狭小,他们前胸贴后背挤在一起。
明明现在御床宽敞得很,顾长於还是要将她禁锢在怀里不肯撒手。
夜半时,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
顾时宁下腹一阵湿热,传来明显的坠痛感。
她这几年因为牵机毒的缘故身体很不好,即便是解了毒,也还是虚着,葵水向来不准,就是来了也要痛的翻来覆去。
见旁边的人睡的安稳,她小心翼翼挪了挪姿势,拎起搭在她腰间的手臂想要挣脱。
不想以为早就睡熟的男人手臂蓦地收紧,复又箍住她,眯着困倦的眸子,附在她耳边低哑呢喃,“闹什么呢?”
顾时宁背后一僵,有些羞赧,闷闷地说:“我来葵水了...”
她的声音带着丝隐忍,顾长於睡得浑噩,身体极沉,条件反射地覆上她柔软的小腹,“要不要叫太医?”
融融的暖意顺着他的掌心传来,好像缓解了疼痛,“不用,我想去浴房。”
顾长於在她唇上轻点一下,才放开手,拍拍她的背,“去吧,别打赤脚。”
好不容易得了松,她乖乖‘哦’了一声,解脱似的蹭着床塌边摸黑爬起,感觉到血顺着大腿往下蜿蜒地流。
小心翼翼地打开内室的门,还是发出了咯吱声,外头不算暗的光线泄进来。
她下意识瞥了眼床榻上睡着的人,他阖着眸,皱了一下眉。
守夜的宫女替她寻来白布条,换下来的衣裙果然湿红大片。
大晚上的她不好麻烦宫女烧水,便就着冷水清洗,水温冰凉刺骨。
腹部的疼痛愈烈,她折腾了许久才收拾干净,从浴房出来时,脸色已经煞白。
顾时宁不想再进内室扰他休息,又怕万一弄出血来弄脏御床,于是弓着背缩在外头的小榻上,咬着牙,痛得浑身打颤。
停了没一会的雨又下了起来,有如倾盆之势。
小榻紧挨着窗,氤氲的湿气顺着雕花窗檐的缝隙渗透进来,让本就极为不适的腹痛雪上加霜。
她早已习惯了每月的这一遭,忍一忍便过了,只是长夜漫漫,显得格外难熬。
顾长於闭目等了许久,也没见人回来,倒是越来越清醒,生出不安的情绪,怕她一声不响又走了。
他撑起身,扯到了伤口,动作一顿,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每走一步,伤口都扯得生疼,他行路缓慢地走出内室,外头大部分的灯烛都已经吹熄,只余小榻旁的矮桌上点着一盏灯。
小姑娘捂着肚子缩成一团。
灯火明灭,朦朦胧胧罩住她的小脸,鬓边的碎发被汗浸湿,紧闭着双眸,唇色苍白。
顾时宁痛的迷蒙间,被拽进一人的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雅浅香,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下来。
原本还很宽敞的小榻在增加了一个手长脚长的男人后显得有些拥挤。
耳畔传来他低沉有磁的声音,“怎么不回来睡?”
顾时宁又累又困,嗫嚅了两声,“我怕吵醒你。”身边像是多了个火炉,温暖舒适,她扭着腰身主动朝热源处贴上去,毫无知觉自己蹭到不该蹭的地方。
顾长於倒吸一口凉气,掐着她的腰不许她再乱动。
怀里的小人儿似不满的哼唧,“我冷。”
知道她难受,顾长於忍着燥热没闹她,将她往怀里又带了一些,低声哄道:“睡吧。”
他的手掌覆在她冰凉的小腹,传来融融暖意,疼痛不知不觉亦缓解了许多。
两人就这么在小榻上睡了一宿。
阳光从雕花檀木窗照射进来,洒在她的脸上,将她唤醒,腰间沉沉压着一人的手臂。
背后的人身体烫的惊人,她撑坐起来,锦衾从身上滑落,才注意到顾长於将榻上唯一的薄被给她裹了个严实,他自己倒是一点被子没沾上。
她的动静不小,也没有吵醒他,他的眉心紧蹙似在梦魇,脸上浮着两抹不正常的红晕。
顾时宁探过身,手背覆在他的额头,温度滚烫。
冰凉柔软的触感传来,他蓦地抬起手,压住贴在他额上的小手,攥住收紧。
睡梦中他的声音低低沉沉,不太真切,但还是能听出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宁宁,不要走。”
虚弱低喃的话语似哀求,像是一把锉刀使她心中没来由一阵钝痛。
他的脸隐匿在阴影里,阳光触不及的地方,显得格外孤独落寞,若不是他身上明黄的蟒袍提醒,她差点忘了,他还是那个统九州,控六合的帝王。
·
顾钰衡一大早就听闻皇帝已经醒了的消息,再也受不了朝臣们的吵闹不休,一定要把这烂摊子甩手还给顾长於。
怀里捂着被他藏得严严实实,从未见光的遗诏,不及宫人禀报,就冲进了天子寝宫。
所过之处,没人敢拦这位混世的大将军。
顾钰衡推门进殿,入目就是他的阿姐鬓发披散,只着一件中衣半坐在小榻上,她的衣襟领口松散歪斜,一脸震惊望向他。
来不及抽回的手被同样躺在榻上的男人紧紧压着。
顾钰衡脸上的震惊不逊于他姐,磕磕绊绊地问:“你、你们——”
顾时宁没想到顾钰衡会突然冲进来,下意识想要抽回手解释,不想却被他禁锢的更紧。
他拉着她的手贴向唇畔轻吻,迷迷糊糊地说:“别闹,折腾了一晚上,让我睡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