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依照之前的计划,出言说要相送,李骘玖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允了。
他是骑马来的,因朝夕说要送他,因此只是牵着马,同朝夕一道往山下走,身后随着两三侍卫。果然是微服,带的人并不多。
“太后方才同我闲聊时,对你多有赞誉。贵妃这几日在万安寺待得可还好?”
“万安寺清净,是个祈福的好地方。”
李骘玖赞同:“确实不错。”
朝夕看见前方亭子上刻了三个字“邯郸亭”,刻意停下脚步,看向李骘玖:“世人传言皇上和太后不睦,因而连太后这些年在万安寺礼佛都不管不顾。可臣妾也是这几日才知道,原来皇上每年都会微服来见太后。皇上如此孝心,却从不让旁人知晓,为何?”
李骘玖只是平淡道:“朕久居宫中,每年出来偷个闲罢了。”
朝夕看着他一笑,伸手轻轻点了下李骘玖的鼻梁,好似十分亲昵的模样:“您总是这样,将自己藏得牢牢的,我都快要习惯了。分明是牵挂太后,却又不想让太后卷入这些朝政之中,故意让太后淡出众人视线,如同隐居。那些个纠缠人的让人头痛的事情,便都只冲着您一个人来。朝中错综复杂的局势,您就自己盘桓着,您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她话中的称谓有所变化,没再叫他“皇上”,李骘玖不知是没发现还是什么,竟也没有点出来,仍旧是淡淡的模样:“不过是你自己臆想。”
“是,便就当是我的臆想了。”朝夕抿嘴,放轻了声音:“其实……朝家不难稳,我会帮您。”
她眼神坚定,看起来像是在认真的许诺些什么,李骘玖一时看她这样的眼神有些出神,只是一支穿云箭破空而来,打破两人之间的气氛。
那几个侍卫反应极快,抽出刀刃迎向扑面而来的暗箭,李骘玖见情形不对,翻身上马,将朝夕也拉上马:”我们走。“
朝夕在他身后微微发抖,一双唇早已没了血色。那剑仿佛长了眼睛,一路跟随着他们,终于到了陡峭山路时,一支箭没入马身,两人从马上摔下。
李骘玖不知是这种事情遇多了还是反应实在够快,一刻也不停,拉着朝夕进入及人高的灌木丛中,他轻声道:“身后有脚步声跟着,你抓紧我的衣袖,不要同我走散。”
朝夕心想他还算是有些义气,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轻颤,李骘玖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那声音紧赶慢赶,像是在驱逐着两人,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才逐渐消失。
李骘玖不放心,仍然带着她向前走去。
“我们要去哪里?”
“现在还不能出去,出去便是死路。继续往前走,不远处应当有一处洞穴。”
“皇上是如何知道的?”
“我常来万安寺,对这山颇为熟悉。”
“若是那刺客也对这山熟悉呢?”
“那你便一人继续向前走,”李骘玖没有看她,依旧走在前面,只是说话的声音愈加微弱:“我恐怕走不了多远。”
朝夕一惊,仔细朝他瞧去,才发现他肩上有一处很深的伤口,大概是刚才混乱之中受的伤。李骘笙下手可真狠,明明是他兄长,明明只是做戏,倒是一点也没留情面。
那山洞隐在各种藤类植物之中,不易让人发现。两人进了山洞,李骘玖如同脱力一般坐在墙角,他额头上有许多汗,不知是跑得还是疼的。
朝夕想要关切他几句以表关心,却突然听见李骘玖道:“我不擅功夫,此时倒是叫贵妃同我一起受了累。若是我皇弟骘笙遇见行刺,大概不会如此落荒而逃。”
第26章 在后宫的那些年(七)
朝夕听见他提起“李骘笙”的名字,下意识有些心虚,越是心虚就越是装作坦然的模样。她扯下裙角的布料一边帮李骘玖包扎一边道:“永清王吗?听说他是个……难相与的。以前臣妾未出阁时听过不少他的传言,可都说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李骘玖苍白着脸,这时候倒是笑了一下:“传言?骘笙为人随性惯了,不拘礼数。那些传言七分真三分夸大,将他渲染的让人不敢亲近。实则不过是个自在潇洒的孩子罢了。”
朝夕心想这个李骘玖对他弟的滤镜实在太重,按照李骘笙之前的所作所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自在潇洒的孩子”。
她轻轻抬眸,一眼像是看到了李骘玖心底里:“皇上对永清王这般赞誉,是因为……您自己也想做个自在潇洒的人,对么?”
“只是皇上独自一人身处万顷波涛之中,万事由不得自己,所以才对永清王那般包容,那般羡慕。”
李骘玖表情凝结,再看向朝夕时目光有些复杂,像是觉得她读懂了自己,却又觉得她过于敏锐、过于擅长捕捉人心。
朝夕在他这复杂目光之中盈盈一笑,没等他开口说话,突然从袖中拿出一锦帕,那锦帕翻开,里头赫然是几块云片糕。
她笑语嫣然,叫人难以抗拒:“我带了这个,皇上可否赏脸吃上几口?”
这里除了她手中的糕点,便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她这样说话,分明是故意的。
李骘玖没有拒绝,拿了一片慢慢拒绝,朝夕小心检查他的伤口,见没再出血,心中放心许多。
趁着李骘玖吃着东西的时候,她趁机道:“皇上像现在这样多好,就坐于朝夕身畔,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在我身旁。”
“你既然知道朕独身一人在万顷波涛之中,便该知朕不会在任何一人身旁。”
朝夕低头轻轻笑出声:“好,不在我身旁也好,你习惯独身一人也罢。只愿你能让我做你船上的帆、手中的桨,帮你渡河破风浪,可好?”
李骘玖放下手中糕点,偏头看她。此时夜幕降临,透过藤蔓看山洞外的星空隐隐能瞧见外面漫天星斗。他只觉得朝夕眼眸很亮,如同最亮的一颗星辰。
他想了许久,方才开口:“如此,对于朝夕你,或者说对于朝家究竟有什么利益?”
朝夕哈哈大笑,轻轻伸手点了下他的鼻梁:“皇上,不是所有人做事都要朝着利益看的,至少,我不是。”
我是朝着任务看的!
“我想您做一个恣意的人,像永清王那样,高高兴兴地过这一生。”
不过顺便说一句,你弟好像也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高兴……
李骘玖忽然伸手,捉住她的指尖,眼睛中总算带了些笑意:“人人都称赞朝家嫡女端庄贤淑,朕却觉得你近来很是大胆。”
朝夕眨了眨眼睛:“贤淑也是有的。”
“等出去吧,等出去后,朕,便让你做朕的船桨。只是倒时,便由不得你愿不愿意了。”
他难得说出这样张扬的话来,朝夕将头靠在他胸膛,闭上了眼睛,像是喟叹:“我如何不愿意。”
李骘玖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忍不住一般嘴角止不住上扬,这滋味他多年来未曾尝过,平生第一次尝便叫人欣喜、叫人心中生了狂意。
这寒冷的一夜没人知道朝贵妃同皇上是如何度过的,只知道朝贵妃同皇上被救回宫后在后宫中地位便不同往日了。往日里只是位分高,但从未得过宠爱,可如今皇上日日常来,时不时有宫女听见雪竹榭中传来欢声笑语,仔细听下来,竟是皇上的声音。
他们哪里见过皇上像这样过,有相熟的宫人偷偷去问那御林军小将,御林军小将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你若真叫我仔细回忆,我只记得皇上和贵妃娘娘两人是同乘一匹马回来的。受伤的明明是皇上,他却不肯松手依旧将娘娘护在怀中,连身上的披风都是裹在娘娘身上的。看那样子,”他用手捂着话风,小声道:“准是情根深种了。”
宫人抬头望了望天,脸上带了些笑意:“也好也好,贵妃娘娘是个性子好的,她受宠总比那个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珍嫔受宠好。只是……唉。”
只是皇上近来似乎同朝丞相关系愈发紧张了,听御前侍奉的人讲,皇上每每下朝都是阴气沉沉的。不知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会不会牵连到娘娘。
第27章 在后宫的那些年(八)
朝夫人来看朝夕的时候,朝夕正在院子里拿肉脯逗着小狗。这小狗是李骘玖送给她的,模样可爱,讨人喜欢。
朝夫人静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才走上前来:“娘娘去了万安寺一趟,脸色瞧着红润许多。改明儿我也去万安寺敬个香,保佑娘娘往后顺风顺水。”
朝夕目光从小狗身上挪开,笑道:“母亲来了。”
“皇上传了诏,叫臣妇进宫多陪陪娘娘。臣妇今日便来了。”
朝夕但笑不语,朝夫人上前一步:“如今皇上待娘娘是愈发上心了,这是好事。娘娘要把握住机会,方能在这宫中立于不败之地。”
“那也要父亲配合啊。”朝夕状似不经意吐出一句。
“那是自然,你父亲最疼你,朝家永远都是娘娘的倚仗。”
朝夕摇了摇头:“母亲这么说便错了。女儿嫁了皇上,自此以后这倚仗便只能有皇上一人。若你们叫皇上觉得朝家是女儿的倚仗,您猜他是会对朝家生出几分亲近之心,还是提防之心呢?”
朝夫人一时语塞:“那娘娘的意思是?”
“父亲这些年来风头太盛,近日女儿得了宠,他便更是张扬。女儿想要您带句话给他,他如今不过是国丈,若想要更高的地位,若能为女儿日后诞下的子嗣考虑,便要收敛一些,有些权利,该放便放下。如此皇上才会真对我倾心相待,才会真的毫不设防。若是不然,女儿即便得宠,又对今后的路有什么用处呢?”
朝夫人心中一惊,压低声音:“娘娘有身子了?”
“还未,但总要为以后最足考虑。若是真等我有了身孕朝家才收敛,母亲觉得皇上能不能一下子便猜透你们的心思?皇上并非庸人,您别觉得他年少登基一直在父亲掌控之下便小瞧了他。”
李骘玖每次在她这里留过夜后总会给她喝避子汤,她要是真有了身孕才奇怪呢。
朝夫人凝眉一想,便道:“娘娘的话我会带给您父亲的。如此说来,皇上竟从未对娘娘真正信任过。”她轻叹一口气:“宫中步步维艰,如履薄冰,臣妇也不知当年让娘娘进宫是否是一步错棋。”
朝夕瞧见不远处一抹明黄色,立刻拉住朝夫人的手恳切道:“皇上待我极好,女儿亦喜爱他,母亲当年送女儿进宫,着实成了一桩好姻缘。”
“哦?原来当年送贵妃进宫的,是夫人啊。”李骘玖踏着大步而来,朝夫人赶紧行了个礼,后退了一步。
朝夕上前,眼神欣喜:“不是说今日有使臣来朝见,不能来雪竹榭了么?”
李骘玖看看她,便觉得心中有慰藉,笑容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一来便能看见贵妃如此笑颜,也不枉朕忙里偷闲,赶过来见你一面。”
“皇上可不能耽误了正事。”
“夫人,您瞧,”李骘玖看向朝夫人,难得开了玩笑:“别的人都巴不得我日日陪在身侧,只有您家这位小姐,是个有骨气把朕往外赶的。”
他转头,又牵着朝夕的手道:“若不是你身体不好,朕真想叫你这几日都陪着朕面见使臣。”
朝夕心里呵呵了一声。这次是鲜卑使臣来,只要李骘玖顾着大局也不会叫自己陪着。现成的珍嫔在那里同他演郎情妾意的戏码,正中他的下怀。
偏偏朝夕面上却仍旧要挂着笑。
朝夫人看着这两人之间的互动,眼见为实,看来皇帝对朝夕好不假,她陪着说笑了几句,便告了退。
李骘玖因使臣来朝见一事,足足忙了半个月。这半月他也就是偶尔来朝夕这里坐坐,珍嫔一时风头又盛了起来。直等到鲜卑使臣走的当晚,李骘玖才又夜宿了雪竹榭。
朝夕睡不着,躺在他怀中睁着眼睛。
李骘玖突然出了声:“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朝夕道:“没什么的。”
李骘玖沉默片刻:“珍嫔未出阁之前是鲜卑王的女儿,朕必要在使臣面前表现出对她的宠爱的。”
朝夕心想李骘玖怎么扯到了这个,又突然明白过来他大概以为这些时日冷落了自己,此时是在解释。
“我知道,皇上不必同我解释的。”
李骘玖撑起身坐了起来,借着昏黄的烛光看向她,眼神中突然带了些深意:“朝夕,有时候朕真不明白,你究竟是爱朕的,还是不爱的?”
朝夕笑了下:“自然是爱皇上的。只是我自小就是这个性子,从没和人争过和人抢过,吃醋撒泼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却让皇上觉得我心里没了你。”
李骘玖神情放松,一双手指轻轻缠绕在她的耳畔,勾住她的几缕发丝,如同叹息:“是啊,你就是这个性子。朕……有一件事想同你说。”
“什么?”
“今日你父亲来朕的书房,同朕说,如今大晏年轻人才辈出,他不欲再管水利之事。”
朝夕道:“父亲上了年纪,确实该轻松一些了。”
李骘玖一双深邃看向她:“你该听得出来,他是想要交上这水利的权。朝相多年掌各方权势,如今竟然肯退上一步,放些手中的权,朕知道,定是你游说的功劳。”
朝夕没否认,轻轻拉住李骘玖的臂膀,眼中柔情似水:“我说过的,我会帮皇上,皇上身上那些重担,若有我分担一些,多多少少,都会轻松的吧。皇上这些年都是自己一人撑着,其中吃了多少苦,我不知。可如今只要有我在一日,便要使出浑身解数,护着皇上一日。”
“你护着我么?”李骘玖的眼中带了些笑意。
朝夕挑挑眉:“怎么,不信么?”
“信的,朝夕说什么,朕都愿意相信的。”他清清浅浅落下一个吻在朝夕额间,似是万分珍惜,叫人陷入他这难有的温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