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问起了前天晚上的事情。
“你爸那天回家没怎么着你吧?”
“没有。”蔚思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不过你最近要小心避开我爸,他……”
“嗯,我知道。”周知意点了点头。
蔚长林作为一个中年人,清醒的时候大概不至于去找她一个高中生寻滋报仇,可喝醉了就说不准了。而喝醉,是他的生活常态。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蔚思说:“我爸最近一段在厂里住。”
蔚长林在当地的一家玻璃厂工作,厂子里提供了员工宿舍,但本地员工很少会住。
周知意觉得奇怪:“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突然搬去宿舍里住?”
蔚思唇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前天晚上,有人在我家门口蹲点认门,还朝院子里丢砖块和石子,我爸好像有点被吓到了,第二天就收拾东西搬宿舍去了。估计是他在哪得罪了人,怕被别人上门报复吧。”
周知意眉头紧锁,只觉得这事儿荒唐,“他就不怕你和阿姨两个人在家有危险吗?”
蔚思抿了抿唇,“他说只要不是穷凶极恶的人,就不会对女人和小孩动手。”
那万一是穷凶极恶的人呢?周知意简直无语,可又不好多说什么,说出来,只会让蔚思更加心寒难过。
她叹口气,叮嘱道:“那你可要多多小心啊。”
“嗯。”蔚思笑了笑:“你放心。”
周知意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坚持把蔚思送进了家里,打着手机电筒在她家门口转了一圈,她才不放心地走开。
想着蔚思的事情,她心不在焉地往前走。
才刚一转过路口,倏然间从黑暗里伸出一只手臂,猝不及防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第16章 16
四下寂静, 光线昏暗,陌生的手掌贴到皮肤上带着微凉的气息。
周知意眼皮下意识一跳,紧紧咬住了牙根才忍住没叫出声来。
电花石火间, 她换上恶狠狠的表情朝身后瞪去。
然而, 还没能看清背后那人的脸, 她倒先闻到一股熟悉的,冷冽的淡香。
是陈宴的气息。
周知意放下防备, 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你在这里干嘛?”
陈宴捏着她的手腕,表情严肃, 眸光沉而冷,“你去蔚思家做什么?”
那种阴鸷的压迫感久违地席卷而来,周知意被他这蓦然的质问激起叛逆和烦躁:“我送她回家, 怎么了吗?”
“你送她回家。”陈宴冷声道:“不怕碰到她爸爸吗?万一他爸对你怎么样……”
周知意定定地瞧着他, 忽而扬了扬眉,笑起来。
“陈宴,你跟踪我?”
“你担心我?”
陈宴冷着脸,放开她的手。
黑夜是绝佳的掩饰, 给人肆无忌惮的勇气。
周知意仰着脸, 双手背在身后,朝他走近了一步:“对吗?”
她的下巴几乎要贴上他的胸口。
陈宴略略侧身,和她拉开距离, 眼底冰雪未消:“什么?”
“你在……”周知意轻轻吸着气, 直勾勾地看着他, “担心我。”
“……”
陈宴垂眼看着她。
小姑娘眼尾微翘,眼底清亮,脸上满是生动的笑意。
他从鼻腔里发出冷冷的一声轻哼, 别开视线,错开她,抬脚往前走。
“陈宴!”
周知意追了上来。
陈宴脊背挺直,步伐迈得又快又大,连后脑勺都透着股冷漠。
他在生气?气自己没心没肺又往蔚思家跑?气她没有好好保护自己?
这几个念头在脑海里倏然划过,周知意微微一怔,眼底笑意更甚。
她追上去,和他并肩。
“你还没有回答我。”
“回答什么?”陈宴语气冷得仿佛渗着冰。
“你在担心我?”周知意执着地盯着他的侧脸。
他下颌线紧绷着,锐利而凛冽,闻言,冷嗤了声。
“没有。”
周知意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陈宴的表情严肃,浑身上下透着冷漠,让她觉得无法接近。
周知意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小幻想才刚刚冒出头来就倏然被戳破了。
或许不是担心,他只是觉得她蠢。
明明和对方有过节,明明实力悬殊可能被报复,还傻乎乎地主动往别人家里钻。
周知意一颗心沉沉地落下来。
情绪起落之快,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陈宴的那句否认而失落,还是因为他的再一次误解。
她的表情也冷了下来,放慢了脚步,不再追他。
自己一个人散漫地走在后面。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很快,陈宴转了弯,背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周知意停下脚步,低头慢慢叹了口气。
心底萦绕着一股说不清的淡淡怅然。
片刻后,耳边似乎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周知意抬起头,发现陈宴又折返回来了。
他眼尾淡敛着,眼神依然深冷,眼底又似乎多了丝不着痕迹的无奈。
“走那么慢,没吃饭吗?”
“带你去吃宵夜?”
******
便利店门前。
陈宴立在大榕树下,指间夹着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不时侧目朝周知意的方向看一眼。
这小孩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心思起伏难辨,让人完全没有头绪。
之前他提出想照顾她,她生气地拒绝,瞪着他的眼神骄傲又倔强,浑身尖刺让人难以靠近。
于是,他便尽力迁就她,从不主动表现出关心。
可当他顾及她的骄傲和自尊心,否认对她的关注和担心后,她却还是不高兴。
青春期小孩的心思简直难懂,比他读书时做过的任何一道阅读理解都要复杂。
题目跳脱,答案随机。
周知意心不在焉地咬着关东煮,强迫自己不要偷偷去看陈宴。
她觉得自己也是离谱,明明不饿,却鬼使神差地同意去吃宵夜。
他的态度明明疏离又冷漠,她却莫名其妙的情绪好转。
她大概是病了。
而且病得不轻。
“唉。”
周知意叹口气,加快了速度把手里的串串吃完,丢掉杯子走到陈宴身侧。
他还在抽烟,一口接着一口的,像是要把肺抽烂,完全没有要爱惜身体的意识。
周知意转到他面前,微踮脚尖,一抬手,捏住了烟身。
陈宴眼皮向下一耷,凝眸盯着她。
周知意捏住烟身,轻轻向前一拉。
“好抽吗?给我尝一口。”她翘着眼尾瞧他。
陈宴把烟拿开,偏头低咳了声。
“小朋友不可以抽烟。”
“哦。”周知意眨了眨眼:“那你也不许抽。”
陈宴神色微怔。
她有理有据:“二手烟的危害更大。”
陈宴敛眉,随即走到垃圾桶前,将剩下的半根烟掐灭,丢进去。
周知意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唇角愉快地翘了翘。
不管他掐烟的举动是出于尊重还是出于教养,都证明她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这样一点小小的发现,就足够她欢喜一晚上了。
******
之后的几天,周知意没再和陈宴碰面。
洗好的棒球帽晒干后只剩阳光的暖意,再嗅不到任何一丝属于他的冷冽味道。
周知意朝帽子上喷了一点薄荷水,妥帖地把帽子收进了衣柜里。
已经是八月底了,高三的补课到了尾声,即将迎来真正的开学,学校高抬贵手,给了准高三生们最后几天假期。
这周的课只上到了周四,周四之后,是长达五天的假期,等到九月一日,全校一起开学。
假期前两天,周知意都和丁以南、蔚思泡在一起,吃东西、写作业、闲扯、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晃悠着,试图寻找合适的兼职机会。
晚上回去洗完澡,她坐在书桌前,抽出了好几天没有打开过的素描本。
找到那幅险些被陈宴看到的、未完成的画,拿起铅笔继续勾勒。
半湿的长发松散地垂在耳侧,被她随手拿过一个发夹夹起,露出修长的脖颈。
她很快沉浸进去,连睡衣被发梢打湿了都没察觉。
直到放在书桌一角的手机响起。
周知意回过神来,扫了眼来电显示——妈妈。
她抬手按了静音,接着画。
没隔几分钟,电话再次响了起来,她眉心微蹙,干脆直接开了飞行模式。
埋头勾勒着陈宴,啊不,漫画男主角的眼睛。
半个小时后,徐碧君拿着电话走到她身后。
“依依啊。”
周知意条件反射般合上素描本。
“啊,奶奶,怎么了?”
“你妈妈给你打电话了,你接一下。”徐碧君指了指外间的电话。
周知意“啧”了声,不情不愿地起身。
“依依啊,是妈妈。”齐青在电话那头问:“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了?是坏了吗?要不要妈妈再帮你买个新的?”
“不用。”周知意淡声说:“我手机没问题。”
“啊……”齐青的声音有片刻的尴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听你奶奶说你们补课结束放了几天假,妈妈给你订票,你过来海市住几天怎么样?”
“不要。”周知意拒绝,“奶奶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齐青想了想,又说:“那要不然你和奶奶一块过来?奶奶还没有来过海市呢,妈妈给你们订个酒店。”
“我不能住在你家里吗?”周知意问。
“啊,”齐青顿了下,干笑两声:“当然可以,妈妈非常欢迎。”
“那你女儿呢?”周知意问:“她欢迎吗?”
电话那端,齐青忽而沉默。
她笑了笑,刚要开口,周知意又说:“假期已经过完两天了,时间太赶,我就不去了。”
“妈妈,”她语气平静:“如果你真的想让我过去,应该提前和我联系的,而不是等到假期过半才通知我。”
齐青:“……”
******
结束和齐青的通话,周知意回到房间里。
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呆,没心情再画画,她把素描本收进抽屉里。
抽屉有些乱,藏着几张没考好的试卷、一只唇膏,几张别人送的贺卡,一个很久不用的MP3,还有一支小小的祛疤膏。
她把祛疤膏拿出来,放到台灯下,百无聊赖地把说明书读了一遍又一遍。
抬眸看向镜子,鼻梁上的伤痕已经消失不见。
她轻轻摸了摸鼻子,一瞬间像抽风了似的,突然开始想念陈宴。
他总是敛着眉,垂着眼,淡漠冷酷,从不温柔,从来不会说什么亲切好听的话,永远没有齐青那样轻柔甜蜜的语调。
可他却会去派出所里带她回家,会给她买药,会暴戾地惩罚冒犯她的混混,会带她吃饭,会在雨夜接她回家,会告诫她不要和大人掰手腕,会因为顾及她的感受而撒谎。
他总是冷冰冰,凶巴巴。
可她还是忽然,很想他。
第17章 17
在父母刚离婚的那几年, 周知意其实是去过海市的。
虽然对齐青带走了周向宸将她丢在南城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可那时,她到底还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 渴望母亲, 思念哥哥, 纵使心里藏着芥蒂,也抵不过团聚的诱惑。
可最终, 这芥蒂还是经年累月地长了起来, 横亘在了她和齐青中间。
离异的第四年,齐青改嫁给她的现任丈夫李延康。
李延康是土生土长的海市人, 掌握着家族企业,住在环境一流的富人区,算是海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齐青二婚能嫁给这样一个人, 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甚至在他们尚武巷都引起了一阵讨论。
因为周知意年纪尚小,邻居们便自作主张地认为她没什么思想,讨论起她家的家事来甚至都懒得避讳她。
羡慕嫉妒恨地讨论完一波齐青的改嫁后,这些人又不得不点头承认, 齐青长得的确好, 生出来的孩子也各个漂亮,能嫁给李延康那样的富商,也是理所应当。说完之后, 又会半是同情半是看热闹地拍拍她的肩, 摸摸她的脑袋, 补上一句:“就是可怜了这孩子。”
偶尔碰上个情商负数不会说话的,还会在伤口上猛倒一包盐:“带走儿子,留下女儿, 说白了也是重男轻女。”
周知意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体会到,原来言语比刀子更凶狠,能杀人于无形。
不仅杀人,而且诛心。
她没有虚与委蛇的本领,不懂得运用反讽这门语言艺术,只能直来直往地反击回去:“改嫁这么好,希望你们也去试试。”
“到时候记得把你儿子女儿一起带过去。”
“呦,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啊?有没有教养啊?”嚼舌妇们不干了。
“没有教养啊。”周知意直勾勾地瞪着他们:“我妈都不要我了谁教养我。”
嚼舌妇们被堵得没话了,再后来,就不再当着她的面讨论了。
那一年暑假,周知意被齐青接到了位于海市别墅区的新家——她和李延康的家。
住进去之后,周知意才知道,原来李延康还有一个只比她大半岁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