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城的当晚, 齐青就打来了电话,指责周知意不懂事,不应该一言不合就打人, 更不应该没一点安全意识打了人就任性出走。
顺带连着送她回家的周向宸一起批评了一顿。
周知意所有的委屈、申诉、解释和不甘在她的指责中凝结成霜, 一并冰封在了心底。
她闭着嘴巴, 一言不发,不再解释, 也不再申辩。
因为她知道, 无论她再说些什么,都没有用了。
那天晚上, 周知意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哭完过后,这一趟海市的经历, 这让人心灰意冷的一天, 就彻底被她封锁进了记忆的黑名单。
连同她在那天第一次遇到的陈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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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意把祛疤膏收起来,拿出那个许久没用的MP3。
她给陈宴发了条微信。
【这个你会修吗?】
下面附带了一张MP3的照片。
发完微信,周知意起身关掉了院子里的灯。
帮徐碧君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又检查了门锁, 她才回到房间里, 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恰在这时轻轻一震。
陈宴:【没修过。】
周知意快速打字,【哦。触及到陈工的技术盲区了吗?】
还没等她发送过去,陈宴又回复一条。
陈宴:【我试试吧。】
周知意删掉那行字, 关掉台灯, 抱着手机躺到床上。
裹着被子像蚕蛹一样来来回回滚了几圈, 又刷了会朋友圈,确定已经过去近五分钟之后,她才又假装不在意地回复过去。
【谢了。】
陈宴没回复。
周知意又等了几分钟, 切回到聊天页面重新开始打字:【那你明天过来吗?】
打完之后,她一字一顿地重读了一遍。
不行,太主动了。
好像她很迫不及待见到他似的。
她快速把这句话删除,斟酌几秒,再次输入:【睡了,晚安。】
重读一遍,删掉“晚安”二字。
又过两秒,删掉“睡了”二字。
最后她干脆赌气地把手机往一边一扔,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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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周知意一睁开眼睛就下意识去摸手机。
按亮屏幕,手机还停留在昨晚和陈宴的聊天界面上,最后一句话,是她那句“谢了”。
陈宴没有再回复。
手指划拉着屏幕,她把聊天信息向上翻了翻,又不由自主地戳进了陈宴的朋友圈里。
朋友圈里依然空空荡荡,阳光明媚的早晨,她的心也有点空荡荡。
周知意不喜欢自己眼下的状态。
好像一不小心,就被一个本不该出现在生活中的人控制了情绪,有了想望,便不再洒脱。
可如果他哪天在南城待腻了,离开了呢?
她决定要控制情绪,改变眼下这种不正常的状态。
早饭过后,周知意就换了衣服出门去台球厅。
因为假期补课她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去那边兼职了,春哥对她很关照,没有刻意规定过她的工作时间,让她有闲暇的时候过去帮忙看看场子帮帮小忙就可以。
走到路口时恰巧碰到叼着油条站在网吧门口的丁以南,一听说她要去台球厅,丁以南就颠颠儿地跟了过来。
春哥正坐在收银台后面抽烟,周知意递上特意买来的果茶,叫了声:“春哥早。”
“早。”春哥搓搓脸:“来帮我收银,打了一夜牌,我去睡会。”
“好嘞,交给我吧。”周知意坐到春哥的位置上,先把交班本上的信息看了一遍。
春哥吸着果茶往外走,临出门前,又返回来问她:“一直没见着你也没顾上问,之前那闹事的小子没找你麻烦吧?”
“谁?”周知意想了想:“你说魏奇?没。”
“嗯,没有就行。”春哥说:“那小子最多也就是个校霸水平,怂包一个,不敢干什么出格的事,他要是敢找你麻烦,你就跟春哥说,春哥办他。”
周知意笑着抱拳:“那我先谢谢春哥。”
“魏奇可算不上什么校霸,最多算个班霸。”丁以南喝着饮料都堵不上嘴:“我们现在换了新校霸了,还是个女校霸。”
春哥:“谁啊,这么拽?”
“一姐唄!”丁以南眉飞色舞道:“匡扶正义进局子第一人,女校霸当之无愧。”
这牛逼吹得,好像她真的是个烟熏妆大波浪,背后小弟晃三晃的大姐大。
周知意翻了个白眼,“闭嘴吧你。”
春哥摇着头笑着走了,丁以南打开手机找了个电影:“说起来,那天真的是宴哥把你从派出所领回来的啊?”
周知意盯着监控,“啊”了声。
丁以南啧啧感叹:“我就说宴哥是个脚踏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吧,我要是个女的,肯定拿他当意中人。”
周知意笑着打趣他:“你是男的也可以啊。”
笑完,她垂下眼,蓦地想起那天晚上在派出所的情景。
再次回想起来,突然又觉得那晚的陈宴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下午三点,春哥补完觉回来,拿了副扑克牌和周知意、丁以南一起打“跑得快”。
刚打完一局,周知意丢在柜台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那电话声像是震在她的心尖上,痒痒麻麻的,她秒速看向来电显示,见是一个陌生号,心里那点刻意压抑的期待瞬间就消失了。
她放下牌,懒洋洋地接起了电话。
来电的是学校附近一家甜品店的老板,她之前找兼职时给对方留过联系方式,这会儿老板通知她过去面试。
春哥收了牌:“你们有事就先走吧。”
周知意马不停蹄地赶到甜品店面试,又马不停蹄地被老板婉拒。
意兴阑珊地走出店门,她和丁以南一人咬着一根冰棍晃晃悠悠地往家走,走两步,叹口气。
“一般店铺都想找时间固定的小时工,我就每天晚自习能逃课去一会,人家不要也正常。”
“一姐,”丁以南欲言又止,“高一高二时逃逃晚自习也就算了,高三了你就别逃了吧,你上学期排名都退步了。”
“没事儿,我晚上回家把学习时间补回来就行。”周知意踢了踢小石子。
“那你多累啊。”丁以南皱着眉头看她一眼:“其实吧,有个比兼职更轻松赚钱更快的方法,你可以考虑考虑。”
周知意扬眉看着他,“军师请讲。”
丁以南把她往树荫底下拽了拽,笑呵呵道:“你把你家后院那房子租给宴哥不就行了?每个月稳定收房租,既省心,又不费事儿,一举两得。”
周知意眼睫一颤,下意识嘟囔了句:“不要。”
“为啥不要啊?”
丁以南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棒呆,对周知意的拒绝完全没法理解:“上次你就说不行,每次见到宴哥你也总对他没什么好脸,我就奇怪了!”
“一两句话跟你解释不清。”周知意走得飞快,含糊道:“总之就是……不行。”
“宴哥冷是冷了点,可是人还是不错的,你为什么那么排斥他?”丁以南脸上写满了问号,“可是我又觉得,你好像也不是真的排斥他。”
他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绕着周知意绕了三圈,大概是被太阳晒得神经错乱,忽然开始胡言乱语:“一姐,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咚咚!
周知意心里突突直跳,像是被人狠狠砸中了,震动太猛烈,让人失去应对,又像是被砸晕了,脑子里懵懵的,呼呼隆隆,惊雷似的。
那两个她在独处时,在夜深人静时都不敢在心里承认的字眼,就这样被他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她清了清嗓子,又抓了抓耳朵,气急败坏地踹了丁以南一脚。
丁以南一个侧闪加滑步避开她的攻击,碎碎念着,还在分析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周知意忍无可忍,绕到他身后,一膝盖顶到他的腿弯处,在他弯腿的瞬间反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丁以南:“唔唔唔唔唔唔……”
周知意翻了个白眼:今晚三点之前,必须“暗杀”这货。
两个人正闹着,周知意的手机震动了声,进了条微信。
她忙打开手机一看。
陈宴:【我下午去你家。】
周知意眨了眨眼睛,紧绷着唇角忍住那一抹不争气的笑意,抬手拽过丁以南的领子大步往前走,“太热了,去坐公交。”
丁以南猛喘两口气,“你刚刚不是说想走走?”
周知意翻脸如翻书,毫无心理负担:“这么热的天,我神经病吗?”
丁以南:“……”
公交车开出一站地,周知意才重新把手机拿出来,给陈宴回复了条消息。
周知意:【刚刚在忙,没看手机。】
发送成功后,她自我欣赏了遍:嗯,冷淡,疏离,语气拿捏得十分可以。
这才像她的作风嘛!
******
周知意紧赶慢赶地往家跑,还是比陈宴慢了一步。
到家门口时,大门开了一半,隐约听到徐碧君的笑声,夹杂着几句亲切的责备,她扶着墙猛喘了几口气,拿纸巾把额头上的汗擦净了,才一脸云淡风轻地走进去。
沙发边堆放着几箱水果牛奶和补品,徐碧君正在嗔怪陈宴:“以后再买东西来奶奶就不让你进门啦!”
周知意轻吸口气,走进去。
“奶奶,我回来啦!”
“回来了,哎呀,脸怎么这么红?热吧?奶奶今天做了绿豆沙冰,刚好拿来给你们解暑。”徐碧君唠唠叨叨地往厨房走。
眼看着她的身影进了厨房,周知意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看向陈宴。
陈宴也正看着她,微侧着脑袋,眼神平静。
周知意漫不经心地和他对视着,一秒、两秒、三秒,到第四秒,她终于撑不住,匆忙移开了视线。
“你……来帮我修MP3的?”
陈宴眉梢微扬:“来看奶奶。”
“哦。”周知意鼓了鼓嘴巴,她就知道。
“顺便来帮你修MP3。”陈宴补充了句,眼底藏着抹促狭,似乎觉得她这副若无其事打探的模样很有趣。
周知意被他看得有些四肢僵硬,“等着!”
她丢下这句话,逃跑似得钻进房间。
到房间对着镜子一照,两颊红得像熟透了的西红柿。
她叹口气,双手快速扇着在脸颊旁降温,第一次觉得皮肤白也不见得是件多好的事。
心里稍微有点鬼,脸就红了,藏都藏不住。
在房间冷静了好几分钟,周知意才拿着坏掉的MP3走出来。
“就是这个,”她递给陈宴:“你看看还能不能修。”
那是个银色的MP3,很有些年头了,但是保存得很干净,看上去像新的一样。
陈宴接过来,问:“还能开机吗?”
“开不了机了。”周知意的视线循着MP3落到他修长的手指上,“还能修吗?”
她眼神里有小心翼翼压制住的期待,陈宴问:“你急着用?”
“也不是很急。”周知意实话实说。
毕竟这年头MP3所拥有的基础功能,手机都可以实现,并且更为便捷。
“那你急着修?”陈宴眼睑轻抬,眸底闪过一丝探究。
“就……”周知意抿了抿唇,“这个对我……”
“怎么把这个MP3找出来了?”徐碧君端着两碗绿豆沙冰走进来:“你哥不是说丢了吗?”
“……”
提到周向宸,三人同时沉默。
片刻后,徐碧君转身放下碗,平和地笑了笑:“万物有灵,这MP3也有灵呢,那时候怎么找都找不到,现在它自己又出现了,肯定是你哥想我们了。”
徐碧君说的很对,有时事物就是那么离奇。
这个MP3被周向宸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的第二年就离奇消失了,翻遍了房间都找不到,她当时还气恼地发了一场脾气。
可就在周向宸意外离世一周后,它就偶然出现在了桌缝中。
周知意淡淡移开目光,把后半句话憋进了肚子里。
这个对我来说……很重要。
陈宴把MP3握在在手心里,眸光一黯,垂下了眼皮。
也遮盖住了他眼底那些晦暗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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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假期倏然流逝,假期最后一天晚上,陈宴把MP3送了回来。
“可以正常使用了,只是,”他顿了下:“里面的内容全部格式化了。”
“没关系,也没什么重要内容。”
周知意伸手接过MP3,小拇指尖不小心触到了他的食指。
刹那的碰触,快得几乎令人察觉不到,她的指尖却倏然一麻,一股奇异的、奇特的、让人惊讶着暗自欣喜又羞涩着想要逃开的电流一直流蹿到心尖上。
她舔了舔唇,耳根条件反射想要升温,忙垂下眼,绷着表情,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拿着MP3把玩。
插入耳机,按下开机键,屏幕亮了。
没想到还真的能修好,周知意抬眸瞧了他一眼,“陈工果然名不虚传!”
陈宴不置可否地淡笑了声。
他眼角微扬,眸光黑而沉,透着抹消沉的落拓。
却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周知意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MP3观察。
下一刻,她忽然发现似乎有一丝丝不对劲。
不着痕迹地把MP3翻到背面,沿着边缘处摸了又摸,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