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令庶女林舒姝封婕妤,居合欢宫。漓州刺史嫡女钱秀云封宝林,居合欢宫。丝绸商庶女孙玲珑封才人,居春明殿。中书侍郎嫡女苏映容封美人,居甘霖宫……
玉嬷嬷眉头微蹙,这位份定的可真草率,商贾庶女都封了才人,刺史嫡女竟然只是个宝林……不过太后这么分封自然有她的道理,玉嬷嬷没有多问,撤下燃尽的蜡烛就退下了。
秀女名册上只剩最后一个名字还未封赏。
母子二人相视一眼,顾平川清澈的眼底难得显露几分迟疑。
“母后,儿子记得这个陈落雁并未中选,为何还会出现在名册上?”
太后面色平静,从一旁推挤成山的奏折中抽出一本,翻看两眼,转手递给顾平川。
“吴州南水县常年受流寇侵扰,百姓不得安宁。为此,朝中御史不止一次弹劾吴州刺史王进,说他治理不力、无所作为。”
顾平川快速阅览奏折中的文字,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太后接着道:“五日前,吴州府兵讨伐流寇,一举斩除流寇近百人,还生擒了流寇头目。明面上这份功劳当属于王进,但陈氏的父亲身为长史辅佐王进亦功不可没……所以哀家想着是该给他点赏赐。”
一罪不二罚,同理,一功不再赏。
太后破例将陈落雁添入妃嫔名册当做对陈氏的封赏,如此想来此次平乱的功绩注定要被王进一个人独享了。
顾平川表面神情不变,心里却对这个王进有了更深的认识。太后待他,还真是关怀备至。他垂下眼睑,看了一眼竹筒内,只剩下的几张纸条,于是随手捡了一张出来。
“婕妤。”小声念罢,他回头去看太后的脸色。
太后点了点头,并不反对。
“玉兰宫的女官说陈氏不爱与人来往,临安宫还空着,就让她一个人住吧。”
同和三年,五月初八。
正当仲夏,京中天气逐渐由闷热转为炎热,庭院中青石地板被阳光灼炙得隐隐发烫。这样的季节,只穿一身单薄纱裙出门都跟被火烧似的,可怜颜思卿还得里三层外三层凤冠霞帔身上穿戴十几斤的吉服。
红蔷一早就把自家小姐从床上拽了起来,杨氏花重金请来的老婆子正咬着一根大红棉线,两手灵活地绞夹着除颜思卿面额上微不可见的汗毛。
据说这是古代女子婚嫁前的传统习俗,叫‘开脸’。
红蔷的目光紧紧追着那两股棉线,眼里满是欣慰,仿佛将要出嫁的是她的女儿。
“小姐今日真好看。”她轻声感叹。
颜思卿疼得几欲呲牙咧嘴,果然从古至今变美的代价都是疼痛。
巳时将至,再过三刻钟宫里的马车就 要来了。颜思卿已经被摁在镜前画好了浓妆,头上也戴上了沉重的凤冠,两缕东珠流苏垂至耳鬓,尽显皇后母仪天下的气质。
红蔷正在替她穿戴最后一层霞帔,颜思卿心里慌得一批,倒不是因为外面的高温,她拍戏时不是没试过夏天穿古装,而是因为……作为一个两辈子没谈过一次恋爱的朋友圈寡王,一想到自己将要和十五六岁的小朋友结婚,甚至要同床共枕、肌肤相亲,她怂了。
某度在吗,有没有皇后逃婚的成功案例参考一下……
红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出门外,颜思卿不解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匆匆远去的背影。她目光扫见梳妆台边没来得及关上的抽屉,发现了一抹金属亮色。
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看着像个装饰物。
颜思卿迟疑片刻,随即将它拿了起来,拔出刀鞘,锋利的刃尖恍惚渗透出一抹寒光。
是开了刃的。
脑海中闪过以往影视剧中角色泪流满面以死相逼,而男主被当场震慑步步退让的情形。
颜思卿攥紧小拳头,给自己打了一下气。
别怂,演他。
不等她再做多想,红蔷已经抓着一个小油纸袋子回来了。颜思卿匆忙把匕首藏进宽敞的袖子里,转过身像没事人一般,“你刚去哪儿了?”
红蔷扬了扬手里的纸袋,笑着说道:“婚礼流程繁琐,小姐怕是要到夜里才能吃上饭,奴婢让小厨房备了些糕点,您就揣在袖子里,饿的时候能垫一垫。”
难怪古人把衣服设计的这么宽敞,原来是储物用的。颜思卿面上一喜,爽快地接过纸袋揣进另一侧的袖子。
“进宫时会有安检吗?”
“什么检?”红蔷愣了。
“呃……会有人搜身吗?”颜思卿改了措辞。
红蔷好笑道:“小姐放心吧,您是皇后娘娘,谁敢搜您的身啊。”
…
巳时一刻,颜思卿在前厅拜过双亲。
眼前的父母并非她真正的父母,她对这二老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可当杨氏抱着她低头泣不成声时,转过头看见宣国公眼里流露出和担忧不舍,颜思卿的心里突然受到触动。
手背上突然被一颗温热的泪珠砸中,她看着杨氏,有些无助。手背上残留的氤氲又像是一击重锤,砸在了她的心里。
原来被父母疼爱是这样的感觉。
或许在她未曾察觉的时候,这个家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娘,您别哭了,咱家出了个皇后,这可是大喜事啊。”颜思卿主动挽住了杨氏的手臂,一只手按着自己嘴角往上扬,“您笑一笑,就像我这样。”
杨氏抹了一把眼泪,抬头看她故意搞怪的样子,终于破涕为笑,“咱们家又不是第一次出皇后了……你松手,别把妆抹花了!”
“得嘞。”颜思卿乖乖把手放下。
“往后进了宫,你要听太后娘娘的话,要和后宫嫔妃好好相处,千万别像从前似的任性妄为,别让人 说咱们皇后娘娘气量狭小……”杨氏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好了娘——”颜思卿一阵头大,双手缠住杨氏的胳膊娇嗔:“这话选秀前您就说过一遍了,怎么今日大喜日子您还念叨我,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好好好,不说了。”杨氏还没见她这般亲昵过,顿时败下阵来,摆摆手说:“让人看看思齐好了没有,待会儿他得亲自背妹妹上花轿啊。”
话音刚落,传话的丫鬟还没出门呢,就瞧见院外一个穿戴得花枝招展的身影信步走来。
颜思卿捂嘴低头噗嗤笑出了声,随即被头上的凤冠压的抬不起脖子。
“哥,你出嫁还是我出嫁啊,你穿的这么花哨。”
颜思齐穿着枣色圆领袍,衣袖上绣满了仙鹤云边,腰间束一条白玉革带,显得他腰细腿长身材匀称。
颜思卿目光落在他的衣服上,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上一次看见这样俗气又花里胡哨的暴发户审美,还是在博物馆里清代某个皇帝的花瓶上。
颜思齐:?
“我这怎么能叫花哨,这可是我最喜庆的一身衣服!”
“……”不忍直视。
虽然嫌弃他这一身衣服,但真正到巳时三刻,宫里迎亲的马车来到宣国公府门外,颜思卿还是盖上盖头老实地伏在颜思齐的背上。
“哥,重不重?”
“你太轻了,进了宫让苏静安给你多做些好菜,好好补一补。身子这么单薄,以后怎么生儿子。”
颜思卿羞恼地往他头上呼了一巴掌,就听见他乐呵呵笑了两声。突然有一丝酸涩泛上心头。
帝后大婚,皇帝亲自出宫迎亲,给足了宣国公府面子,足以让京中所有达官显贵眼红。
宣国公和杨氏在门外朝着白马上的皇帝躬身行礼,顾平川摆了摆手示意平身。
颜思齐身上还背着妹妹,一时不方便行礼。顾平川也不倨傲,看见新媳妇和大舅子赶忙翻身下马,帮着把颜思卿扶上了马车。
“表妹小心头顶。”他柔声提醒,顺便伸手挡住了车门顶部。
颜思卿微怔,隔着盖头她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听到这声提醒大概知道是要上马车了,于是依言弯腰低头,直到在马车内坐稳。
颜思齐在车外眯起了眼睛,心里对皇帝妹夫的印象分涨了一小截儿。
“拜请圣安。”他垂下眉眼,向眼前的少年帝王长揖一礼。“方才背着小妹不便行礼,如有怠慢,望陛下恕罪。”
顾平川笑着扶住他的手,十分和善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皇帝这么说是客气,颜思齐平日放荡不羁,这种时候却也知道轻重,没敢真的放肆。
“往后小妹在宫中生活,就仰仗陛下恩泽庇护了。”
顾平川低了低头,再抬眼时回了他安抚一笑,没多言语。
下人抬着百抬嫁妆从宣国公府出来,红蔷和苏静安作为陪嫁侍女也先后跟上了队伍。
自宣国公府至皇宫正门,百里红妆仿佛望不见尽头。
天 子娶亲,声势浩大。
第16章 演他
婚礼的流程繁琐枯燥且漫长,年轻的一对帝后在开元殿拜过太后,又到隔壁奉先殿敬告先祖,再出来时顾平川先一步泄了气。
坐上步辇,下人都在后边跟着,他明目张胆地抬起手在脖子边上扇风,扇了两下忽然想起身边人。扭头一看,盖头上透了一层汗渍,想来她这一身装束已经热的堪比酷刑了。
“表妹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紫宸殿了。”
婚房设在紫宸殿,也就是说很快就能揭盖头透口气了。颜思卿松了口气,灰暗的一天终于看到了希望,她点点头回应一声,两人又各自无话。
尴尬。
待到傍晚,颜思卿已经揭了盖头坐在婚房的床上,顾平川去前边宴请宾客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屋里置了几盆冰,每隔一个时辰会有宫女进来替换,热了一天,总算尝到了凉快的滋味。
红蔷趁着檐下无人悄悄靠近,贴在门边冲屋里说道:“小姐,饿了就先吃些糕点……”
“我知道,吃着呢。”颜思卿从来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无需提醒,她已经翻出了红蔷一早准备的糕点,油纸的质量不错,大半天下来里边的糕点还是完整的,飘着淡淡的甜香。
等她咽下最后一口碎渣渣,才恍然想起袖子里还揣着一把匕首。
既然进了婚房,这东西可以挪个地方了。
颜思卿起身开门把吃剩的油纸垃圾给红蔷递了出去,随后在屋里转悠一圈,四处扫量着,试图找到一个适合埋伏凶器又方便她随时够到地方。
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停在了榻边。枕头底下可谓是无数古装剧藏凶的温床,毋庸置疑这是最好的选择。
她对顾平川了解不多,但从选秀那几日的情形来看,他不是那种动不动喊打喊杀的暴君,加上自己身后有太后这座靠山,作个小死,问题不大。
颜思卿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祈祷,小皇帝懂事点,咱们各睡各的梦里相见,不要不识抬举。
…
夜幕将至,顾平川在太后的掩护下从宴席间脱身,携几分酒气与浅浅醉意穿过长廊回到紫宸殿,朝那悬着大红灯笼的婚房走去。他刚迈进宫门,红蔷就眼尖地看见了,匆忙提起裙摆到门边通风报信。
“小姐,陛下到门口了。”
收到。
颜思卿扔下看了一半的闲书,退回床正襟危坐,随后捡起散落一旁的盖头重新盖在头上,全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门被推开时伴随着一声“吱呀”轻响,两旁宫女碰着金杯酒壶进来,放下东西后便低头离开。年少的帝王丰神俊朗,只是经过宴会上一番折腾婚服上多了些褶皱。
主持接下来流程的也是一张熟面孔,就是先前选秀时的掌事女官叶姑姑。叶姑姑双手拖着一杆秤递给皇帝,极为罕见地露出了喜庆的笑容,口颂吉祥贺词,请皇帝揭盖头。
顾平川没有犹豫,接过秤 杆后便从左侧挑起盖头一角,红绸飞落,四目相接。
颜思卿心中涕泗横流,她曾多次想象自己婚礼时候的场景,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眼前这一幕情形。
她和一个十五岁的小弟弟喝了交杯酒,还被摸了头!
婚礼流程大致结束,于是叶姑姑带着酒壶撤了,婚房内只剩下一对新婚夫妻相视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明日还有封后大典,咱们早些休息吧。”顾平川率先开口打破寂静,说着走近两步。
看到他渐渐靠近,颜思卿心底警铃大作,右手悄悄地挪到枕边,指尖刚触碰到夹藏在缎面之间的利器又临阵退缩了。
“慢、慢着!”
“怎么了?”
颜思卿眼咽口水,心跳稍有些快了,“婚服这么重,表哥穿了一天不累吗?”
话才出口她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不是怂恿他脱衣服吗!
顾平川没多想,这话倒是说中了他的心思,他早就想换衣服了。“也是,先换身寝衣吧。”说罢他还不忘提醒颜思卿:“表妹,你这发冠也不轻,快卸下吧。”
于是两人各自卸掉身上的负重,颜思卿放下床边帘幔,随后换一身丝绸质地的睡衣,顿时凉爽了许多。
起初她还担心古代皇帝娇生惯养从小到大没自己动手穿过衣服,万一这小皇帝真是个生活残废,难道还要帮他换衣服?然而她往外一看,顾平川已经换好了。
顾平川靠过来坐在床边,与她不过两拳的距离。颜思卿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小心脏怦怦直跳,问就是非常紧张。
十五岁,就算是现代人也已经会看有色文学了,何况古代人早婚早育早开荤,她不信顾平川会是纯情少男。想靠一张嘴哄骗小皇帝,预计成功率为零。
“那个,表哥。”颜思卿垂死挣扎,“咱们是兄妹,兄妹之间,不宜有肌肤之亲……”
颜氏又在打什么主意?
顾平川微微皱了眉头,随后恢复如常,面上神情平静,十分配合地假装不懂。“我明白了,命人多拿一床被褥吧。”
这下轮到颜思卿发懵了。
啥意思,他准备自觉打地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