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鹤白看她一眼,又意识到此举不妥,很快移开了目光,“娘娘得的瘟疫,自然与旁人不同。”
“有何不同?”
梅鹤白默了,只是目光深邃似有深意。
他自小以才学聪慧出名,又跟梁太医关系紧密,颜思卿对外声称得了瘟疫,却是瞒不过他。
颜思卿想到此处,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了话锋玩笑说道:“梅大人来探病可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梅鹤白微怔,刚端起茶杯,又放了回去,“微臣惶恐,娘娘何出此言?”
“谁探病空着手来?即便是路边采的野花,好歹也是心意不是?”颜思卿调侃道。
梅鹤白却道:“娘娘稍等,微臣还真带了件礼物过来。”
这下是颜思卿愣了。
她就随口一提,梅鹤白竟然真的有准备?
只见他从一旁桌上拿来一个包袱,看着外观里边大概是两三本书。待他解开包袱,果然从里面拿出了两本画册。
“微臣听梁太医说娘娘出宫时走得急,没带什么东西,想来白河庄荒僻,也无娱乐可供娘娘消遣。于是微臣来之前回府取了这三本画册,赠与娘娘打发时间。”
颜思卿眼前一亮,这礼物送的,直戳她心窝。
“你如今进刑部就职,还有时间画这些闲杂画册?”
“娘娘待微臣有赏识之恩,微臣离宫之后就一直想着要画几本新册给娘娘做谢礼,今日总算找到了机会。”梅鹤白说着将画册呈上,“这画中的情节乃是微臣自己构思所得,不如名家佳作精彩,仅表心意,娘娘不嫌弃便好。”
颜思卿接过画册翻了翻,熟悉的线条与画风引入眼帘,心中顿生暖意,欣然叹道:“你有心了,画的这么好,本宫怎会嫌弃。”
粗略翻了翻,她就把画册放在了一边。
“晚些再看。”颜思卿看向梅鹤白,早晨还愁不知道找谁打听京中和朝廷消息,如今见到梅鹤白,可得抓他好好问一问。“本宫离京已有几日,也不知陛下与太后如何了,梅大人既是刑部官员,想来对朝中之事略有耳闻吧?可否讲给本宫听?”
“微臣人微言轻,能探听的也不过是些众人皆知之事。”梅鹤白微微颔首。
颜思卿却说:“白河庄消息闭塞,即便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本宫只怕也难得听闻啊。”
梅鹤白无法,只得侃侃将京中的事情道来。
“陛下近来朝政繁忙,下朝之后便在御书房与大臣议事。太后仍在养病,不过据传闻所说病情好转许多,再过两三日就能上朝了。”
“昨日定侯自边关回京,陛下携众臣在宫门外迎接。为此朝中不少大臣私下议论, 说定侯人虽然回来了,但日后想要融入朝中,只怕没那么容易。”
“对了,当天下午在正阳长街上,王进的嫡子与定侯还打了一架,最后是巡城御史前来调解,才将两人各自送回府里。”
…
梅鹤白一边回忆一边叙述,颜思卿听得仔细,但想从这些细枝末节中看出顾平川的行动线,也没有那么容易。
话说的多了,梅鹤白略有些口干,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稍稍缓了口气,才道:“微臣知道的就这些了。”
“不错,明明是些枯燥的琐事,从你嘴里说来却别有风趣,跟听戏似的。”颜思卿不吝赞美。
这时门外宣御司的太监忍不住出声提醒,“皇后娘娘,天快黑了,该让梅大人回城了。”
颜思卿闻言望了一眼室外,果然看见天色暗下,云层间已经显露浅浅的月牙,这才反应过来,确实不早了。
“既然如此,微臣今日就先告退了。”没等人逐客,梅鹤白主动起身拱了拱手,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皇后娘娘可有话要传给宣国公府?微臣可以代为转达。”
有人乐意传话,工具人不用白不用,颜思卿于是思索了片刻。
“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就替我转告我哥哥,叫他好生吃喝纵情享乐,切勿掺和朝廷之事。”
梅鹤白闻言愣了一下,很快缓过神来,又问:“宣国公府恐怕不认得微臣,不知娘娘可有信物?”
颜思卿挠挠头,几句话而已,信物就不必了吧?
“你也不必去府里,天黑时分,京中酒楼头号包厢,我哥哥保准在那儿。”
梅鹤白目光微沉,迟疑几秒便答应了下来。
梁太医道:“我送梅大人出去。”
颜思卿摆摆手,并未阻拦。
两人离去,留下令人遐想的背影。红蔷望了一眼二人离去的方向,小声喃喃:“梁太医什么时候这么热情了?”
“那可是梅鹤白,梁太医当然热情。”颜思卿说着嘴角轻微扬起。
梁太医在院外逗留了许久,想也知道两人说了几句悄悄话,颜思卿虽然八卦,却没有坏人姻缘的喜好,等到梁太医回到屋里,她才提醒两句。
“你今日不打招呼将人带回来,终究是不应当。”
“微臣以为先前梅大人得娘娘器重,娘娘应该不会避讳……”梁太医微怔。
颜思卿道:“器重归器重,如今是非常时候,陛下可是叮嘱过,不要随意与外人往来。”
梁太医眉头微蹙,“娘娘是担心走漏风声传到太后娘娘的耳中?”
颜思卿没有接话,但显然是默认了。有些事情明明众人心知肚明,就没必要说的太过通透。
梁太医低下了头,“梅鹤白绝不会向太后娘娘报信,娘娘尽可安心。”
“你如何保证?”颜思卿反问。
梁太医哑然,她当然知道其中缘由,可那些事岂能告知皇后?
半晌,才道:“娘娘既然不愿见外人,微臣记住便是,以后不会再犯了。”
…
即将入夜,颜思卿不顾劝阻跟着红蔷去了厨房,她在最后关头钓回来的鱼已经翻着肚皮躺在了砧板上,提鱼回来的小太监顺便把鱼鳞刮干净了,甚至还把葱姜蒜准备好放在了一旁,这会儿只等她来掌勺。
“这小太监倒是懂事,什么都替我准备好了。”颜思卿欣然,“小红,这院里可有酒?”
“有的。”红蔷闻言出门去,不过一会儿就提了一坛酒回来。
颜思卿启封酒坛,把鱼再次清洗干净倒上酒涂抹均匀腌制片刻。
白河庄没有太多香料,也没有辣椒,只能做一道清蒸鱼了。
随后起锅烧水,放上蒸笼,不久后锅上冒出白色的蒸汽,颜思卿把铺摆好的鱼放上了蒸锅,盖上盖子。
或许是穿越之后常年养尊处优,太久没进过厨房,颜思卿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生疏,但显然是会做的。这番表现在落到红蔷眼中,却正好证实了她下午那段解释。
她说她只是看苏静安做过,今日是第一次亲手烹饪。仔细想来,初次下厨就该是这个表现。
“娘娘的厨艺连陛下都没见识过,今日倒是让奴婢一饱眼福了。”红蔷一边扇火,一边笑着赞道。
颜思卿乐了,“何止是一饱眼福,一会儿你还能大饱口福,等着吧。”
须臾,清蒸草鱼端上饭桌,红蔷又炒了几道菜端来。每道菜都分了两个盘装,一份送去外面给宣御司的太监们,另一份才留在房中给颜思卿、梁太医和红蔷三人食用。
宣御司那些太监哪想到竟然有幸尝到皇后娘娘的手艺,连连称赞皇后娘娘厨艺精妙宅心仁厚。
第61章 昨夜
眼看着春雨渐渐频繁, 庄子里的道路常常被雨水打湿呈一片泥泞,想出门都成了难事。近来日子过得尤为漫长,梅鹤白那日送来的画册就如及时雨一般, 为颜思卿枯燥的生活添了几分乐子。
一早醒来, 颜思卿慢慢悠悠在前厅吃了碗瘦肉粥, 屋外又是一阵细雨绵绵,水珠如线帘似的从屋檐上滴落, 打在院外的青石地板上。
“怎么没见梁太医?”
红蔷收起了桌上的碗筷, 闻言答道:“梁太医这会儿正在各个房里熏艾草呢。”
“好端端的费那劲做什么?”颜思卿擦了擦嘴,不解地问。
“梁太医说如今正是初春, 庄上蚊虫渐增,若不熏些艾草驱蚊避虫,只怕娘娘夜里睡不安生。”
听了这番解释颜思卿 心下了然, 感叹说:“难得她这么体贴。”
吃完早饭后在檐下站了一会儿, 放眼望去天边云层密集天色阴郁,看样子这雨还得下好一阵子,上午就别想出门了。
颜思卿转身回了寝屋。
进门便看见梁太医弯着腰埋头缩在角落,左手扶着床头的梨木矮柜, 右手捏着点燃的艾草正散发缕缕青烟。也不知道她一个房间里熏了多少, 迎面扑来的气味竟呛得人咳嗽了半晌。
颜思卿忙又退了出去,缓了缓气,才捂着口鼻探进半个脑袋, “梁太医, 里屋就这么点地方, 至于熏这么猛吗?”
梁太医头也不回,侧了个身沿着另一边墙角继续熏艾,“我若不顾及角角落落, 夜里娘娘被蚊虫叮咬了,轻则红肿重则疟疾,待回宫之日陛下岂不是要拿我问罪?”
疟疾?这就有点离谱了吧?
颜思卿心里嫌她夸大其词,但想了想驱蚊驱到位也是为自己好,便没有反驳。
“你不嫌呛得慌吗,用不用本宫给你拿个布条遮一下口鼻?”
“不必。”
不要就算了。
颜思卿撇了撇嘴,退了出去。“那你先熏着,本宫在外边透透气,一会儿再进来。”
是夜,细雨停了,院外的草丛依旧氤氲潮湿,时不时有低沉的嗡嗡声盘旋耳旁。
回到里屋,却是清静极了,连一只苍蝇都看不见。
“看来梁太医没白忙活,白天寻那么些艾草果然有用。”颜思卿赞叹道。
红蔷笑说:“梁太医在太医院的官职虽然不高,但好歹十三岁从医至今已有十二年,论资历与医术并不比旁人差。”
“她既有这份能耐,出宫去开个医馆也能风生水起,何必守在宫里苦熬着?”颜思卿扯了扯被角,半倚在床头,疑惑问道。
“这个……奴婢也不知。”红蔷一边回想一边说:“只是听说梁太医当年是自己求着如太医院,太医院本不受女医者,还是当时的太子替她说情,才让先帝松了口,破格录用她。”
颜思卿微微出神,这个情节有一点点熟悉,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是哪里熟悉。
半晌,她眼前一亮。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梅鹤白入宫也是当时的太子替他求情?”
红蔷微怔,“正是。”
“他还挺爱心泛滥。”颜思卿随口感叹。
红蔷语塞。
…
又过三日,清晨天色还未全亮,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闯入白河庄,打破了初晨的宁静。
颜思卿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近来连着下了几天小雨,衣服穿在身上都觉 有些潮湿,今日倒是难得,竟然能窥见阳光。
来到前院,宣御司一众太监分为两列站立门前,各个儿穿着正式,腰间右侧佩戴长刀,见颜思卿走来,都低头垂眼一副恭敬之色。
“这是什么阵仗?”颜思卿左右看了看,脚步迟缓了几分,慢慢走到台阶上。
红蔷刚把早餐端上桌,回头见人来,欠身道:“娘娘先用膳吧,一会儿叫齐公公进来慢慢禀报。”
话音刚落,颜思卿闻到膳食香气咽了咽口水,觉得此言有理,便进了门在桌边坐下。红蔷侍立一旁替她盛粥,随后将干净的勺子递了过来。
颜思卿小心翼翼吹了吹热气,余光四下瞥了一眼,又问:“梁太医怎么又不在?”
红蔷道:“她回京城抓药去了。”
颜思卿眉头微蹙,“昨儿不是才去过?”
“好像昨日有一味药材缺货,今日才能拿到。”
“噢。”
颜思卿没有多做怀疑,低头吃粥。
用过早饭之后那位被红蔷称作齐公公的太监便进来了,他身着藏蓝色短袍,腰间革带坠有宣御司的腰牌,看这装扮是宣御司里的小头领,只是颜思卿在白河庄住了这么些日子,好像从来没见过这号人物。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齐公公恭声回话:“奴才今晨从京中赶来,是奉旨前来报信。”
“什么信?”
“回禀皇后娘娘,昨日宫中设花朝宴宴请群臣,一来时逢花朝节邀众臣共赏百花,二来庆贺太后凤体痊愈重归朝廷。”
颜思卿眉心一跳,暗道顾平川这是要办正事了。
她面上神色平静,只轻笑了一声道:“太后病了快一年,可算是痊愈了,这是好事,确实该庆贺。”
齐公公接着说:“娘娘不知,宴会中途突然有太监闯入大殿,声称秋华殿有婴儿啼哭,随后太后身边一名宫女脸色惨白,玉嬷嬷当即训斥宫女还要拉她下去,陛下阻止了玉嬷嬷,当廷质问其中详情。那名宫女不堪重压,竟称太后与丞相私通,这大半年来闭门不出并未养病而是安胎,殿中顿时大乱。”
这都是意料中事。
太后当然不会傻到把新生儿留在秋华殿,那名闯入的太监想必是顾平川早就安排好的。
“后来呢?太后如何辩说?”
“太后自然是驳斥下人胡言乱语陷害于她,正此时一名老妇抱着婴儿闯进大殿,跪在太后面前哭诉有刺客欲行刺小公子。”
颜思卿想到当时的场景该有多精彩,便有些惋惜自己不在现场。
“太后可有狡辩?”
“太后当即斥责老妇谎言 污蔑。”齐公公低了低头接着道:“这时尤大人义愤填膺站了出来,向陛下禀明当初丞相夫人尤氏与丞相和离便是因为得知此事,请陛下明察、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