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思卿挑眉看他,喃喃道:“只凭几句外人证言,恐怕不能坐实此事吧?”
齐公公颔首,笑道:“那是自然。所以陛下又施一计,当廷下令捉拿老妇怀里襁褓中的婴儿,要当众摔死此子。丞相起初不为所动,直到江公公高高举起幼子松了手,丞相红了眼扑上去接住了婴儿。”
“太后呢?”
“太后只是坐在原处,双目紧闭。”
颜思卿闻言吸了一口寒气,渐渐的头皮一阵发麻。
这个女人得有多狠的心,才能任由旁人摔死她的儿子?没想到她和孟余林之间先一步心软的竟是孟余林。
“陛下……如何处置?”许久,她才轻轻吐出疑问。
齐公公说道:“陛下命人捉拿丞相和那孽子关入刑部大牢,刑部尚书与周围侍卫还没来得及反应,殿外骤然传来惊变,竟是一支私兵与御林卫在殿前交战。”
颜思卿心头再次一紧,下意识握紧了扶手,“是太后的兵?”
“正是。”齐公公点了点头,随即安抚道:“不过娘娘不必担心,陛下事先准备充足,断然不会被乱臣贼子所扰。定侯很快便带兵进宫救驾,平定了乱党,由定侯亲自押送丞相入狱。”
“丞相入刑部大牢,那太后呢?”
齐公公沉默了片刻。
“太后……薨了。”
闻言,颜思卿心里紧绷的弦在一瞬间断裂开了,说不出是压抑还是轻松。
事关人命,她该压抑,顾平川成功扳倒太后,她该轻松。
一时间矛盾至极啊。
缓过劲来,她又轻轻皱了眉头,沉吟道:“太后到底是陛下生母,陛下怎会当众弑母……就算要杀,为何只杀太后,却留丞相一命?”
太后和先帝宸妃的旧事朝臣尚且不知,在世人眼中太后还是顾平川的生母啊。
“太后是自尽的。”齐公公再次低了头,似有些难以启齿。“太后原本计划昨日宫变,那鸩酒是为陛下准备的,谁知陛下圣明早有预料,太后自知事败,竟一口饮下鸩酒扑到丞相身上……最后是薨在丞相怀中。”
颜思卿听傻了。
当朝太后死在丞相怀里,两人私通生的儿子就在一旁,这还真是一出闹剧,编剧都不敢这么写。
齐公公叙述完昨夜发生的事情,像是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什么事情还藏在心里。但见他微微垂下目光,好似平静地说:“宫中经此动荡,还需一段时日料理善后,晚些时候陛下会亲临白河庄与娘娘 商议回宫事宜,还请皇后娘娘安心稍待。”
颜思卿点点头没说什么,移开目光让红蔷给他倒了杯茶。
“辛苦齐公公赶来,坐下喝杯茶吧。”
齐公公心里松了口气,欠身谢恩,随即双手接过茶盏一口饮尽,想是渴的不轻。
颜思卿放下茶杯,轻轻敲打两下茶几,突然又问:“对了,昨夜经历如此风波,宣国公府如何?”
第62章 栽赃
这一问, 把齐公公刚放下去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右手微颤,放下了茶碗,恭声应答:“昨夜有御史弹劾颜氏乃太后母族, 请陛下彻查宣国公府, 于是陛下差遣刑部与宣御司一通前去搜查……若是宣国公不曾牵涉其中, 自会安然无恙。”
“我父亲本就不曾掺和太后的事情,就算刑部与宣御司将宣国公府翻个底朝天那也是清清白白!”颜思卿敏锐察觉到齐公公语气的变化, 眉头紧了起来, 沉声追问:“什么叫若是不曾牵涉其中?昨夜人就去了国公府,今日天都亮了, 还查不明白吗?”
齐公公支支吾吾半晌才回了个整句:“娘娘稍安勿躁,奴才今晨一早便赶来白河庄,对京中现况不甚了解……晚些时候陛下来了自会与娘娘言明。”
眼神闪烁, 目光游离, 不敢抬头与她直视。
颜思卿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
“不说实话?”
“奴才岂敢欺瞒娘娘。”齐公公坐不住了,起身上前一步跪拜磕头,语气好似诚恳。
可惜座上是正经科班出身的演员,稍加分辨就能看出他身上带着演戏的痕迹。
颜思卿默了两秒, 忽然轻笑一声, 起身欲往外走。
“公公不说,本宫便不问了,反正白河庄离京城不远, 本宫亲自回京打探一番就能知晓。”
齐公公登时吓得脸色一白, 急忙膝行上前拦下, “娘娘不可啊!娘娘息怒!奴才、奴才坦白便是!”
这还差不多。
颜思卿脚步一顿,随后退回椅子边坐下,左臂支着茶几, 冷眼看他:“早些说实话不就得了,何苦与本宫演一出戏。”
齐公公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颤颤巍巍伏身跪在地上说道:“宣国公府情况不太好,奴才说完之后还请娘娘切勿动怒!请相信陛下一定会还宣国公府一个公道!”
“快说!”颜思卿心中一紧,厉声喝道。
“是。”齐公公又磕了个头,才道:“昨夜刑部似乎是从宣国公府搜出了什么,刑部尚书与几位御史深夜面见陛下,陛下迫不得已暂时发落宣国公一家入刑部大牢……但请娘娘放心,陛下声明决断定不会让娘娘的母族蒙冤!”
颜思卿心头猛地一颤,险些撑不住身子。
她明明再三提醒颜家别和太后往来,前不久还跟颜思齐传过口信,宣国公府怎么可能会牵涉到太后造反的事 情中去?又是怎么让刑部搜出的证据?
“红蔷!”
“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红蔷听见传呼便进门来。
颜思卿撑着茶几站起身,强作镇定吩咐道:“备车,本宫要回京。”
红蔷愣了,下意识看向齐公公,“这、这是?”
齐公公慌忙往前蹭了蹭,苦苦劝道:“娘娘息怒,娘娘不可冲动啊!再过一会儿陛下便会亲临白河庄,还请娘娘稍安且待!”
“一会儿是多久?”颜思卿低头看他,掩在袖中的拳头紧攥着,指甲深深陷在掌心。
“正午!陛下正午就能到白河庄了!请娘娘暂勿动怒啊!”齐公公脱口而出道。
颜思卿再一次坐了回去,深呼吸三次,面前缓和了几分,只是目光依旧冷厉。
“好,我等着。”
她等着听听小皇帝作何解释。
…
正午,阳光穿过檐下照进厅堂,徐徐风动,远处似有马蹄声传来。
颜思卿缓缓睁眼,起身到屋檐下放眼望向远处,果然看见顾平川一身玄衣策马疾驰而来,江郁紧随其后,两人在她的院子门外停了下来。
院中宣御司的太监齐齐行礼问安,迎他进门。
“怎么在外面站着?进去说话。”顾平川把马鞭和脱下来的外衣往江郁手里一丢,随即阔步上前挽住了颜思卿的手。
虽然他有意遮掩,但颜思卿还是看见了那件衣服的衣角沾染了暗沉的血迹。
“袖子,怎么回事?”颜思卿语气毫无波澜。
顾平川微怔,回头看了一眼江郁手臂上挂着的衣服,心下了然。
“昨夜宫变,殿外死了不少人,不小心染上了。”
颜思卿抬头看了他一眼,“从昨夜到现在你还没换衣服?”
“可不是,朝中那帮言官事儿多得很,一场宫变还吓不住他们,硬是跟朕在御书房耗到天亮。”顾平川拉着她进屋,一边撒娇似的晃晃她的小臂。
“卿卿,朕一宿没睡有些疲倦,你陪朕躺一会儿好不好?”
颜思卿轻嗤了一声,昨晚刚逞了好大的威风,今儿又来演小奶狗,这么会演戏,奥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吧。
想着便垂下了眉眼,端着腔笑道:“如今陛下龙体尊贵,臣妾岂敢与您共枕同眠,还是让下人单独扫除一间屋子来,请陛下屈尊暂歇。”
顾平川眉头一跳,松开了手,上下打量一番眼前人。
“几日不见,你怎么生分了许多?从前你可从来不自称臣妾啊。”
颜思卿微微颔首,幽幽叹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顾平川:?
“说人话。”
颜思卿险些破功。
演员的自我修养让她维持着此刻的惺惺作态,惨然一笑:“陛下从前又何尝会对臣妾自称朕呢。”
顾平川微怔,才渐渐回想起自己进门时确实心有所思,一时间竟没留意用的什么自称。
“是我不对,一时忘了此处没有外 人,你别生气。”
“臣妾怎敢与陛下置气,只怕惹了龙颜大怒,如父母兄长一般锒铛入狱。”颜思卿说罢好似动情垂泪,一手扶着袖子轻拭眼角。
顾平川后颈一凉,被她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可是紧接着缓过神来,惊觉她已经知道了京中的事情。
“齐零!滚进来!”他当即朝门外怒喝,一个弱小凄惨的身影匆忙跌了进来。“你出来前朕怎么同你说的?谁让你拿这些琐事惊扰皇后了?”
齐公公有苦难言,却只能连连告罪。
颜思卿冷冷瞥他一眼,道:“不怪他,是我逼着他说的。怎么,陛下就这么怕我知道?”
顾平川语塞,半晌才一挥袖子命下人都退去,顺带关上了门。
“你听我说,此事我确实为难,不得已才将岳丈一家打入牢中,但我已经警告过刑部,在查明事情之前无圣旨不得用刑。”
“你还想用刑?”
颜思卿闻言狠狠拍了桌子一掌,腾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瞪着满面愁容的顾平川,“你当初怎么对我保证的?我问你可会牵连宣国公府,你说绝不株连无辜!你若是做不到,何必给我这个承诺!如今是感情淡了爱不在了,你今日发落宣国公府,明日是不是就要废了我这个皇后?”
顾平川被她这一连串的质问震住了,半晌回过神,急忙辩道:“我从没想过因太后之过而加罪于宣国公府!昨日是事发有因!”
颜思卿气急了顾不得情面,张口便是咄咄逼人:“我一早叮嘱过父母少和秋华殿来往,父亲也说自从太后称病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你告诉我事发有因,有什么因?是我父母欺我瞒我私下和太后暗度陈仓,还是你们欲加之罪要其灭亡!”
顾平川一夜未免,骑马赶来白河庄已经是精疲力尽,如今被她这么一吼,心里也烦躁了起来,声音不自觉高了两度。
“我本来不想让你牵扯进来,如今你是非要比我把证据摆到眼前吗?”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字条拍在桌上,又拿出一枚镶金风纹玉佩,轻放在字条上。
“看罢,看清楚,这是昨晚从宣国公府搜出来的东西,有你的字迹、你的玉佩,你让我怎么还他们清白?”
“什、什么字迹?”颜思卿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静了下来,愣愣地问。
“自己看。”顾平川语气不善。
颜思卿低头看桌面,第一眼扫见玉佩便愣了,她出宫时明明把玉佩带出来了,怎么会在顾平川手里?又怎么会从宣国公府里搜出来?
来不及细想,目光比神志先一步落在了字条上。
——花朝当夜,南门兵变。生火为号,拥戴太后。
她懵了。
紧接着后劲渐 渐返了上来,颜思卿额边渗出了几滴冷汗。
“不可能,这是伪造的,我没写过这个东西!”
顾平川饮了口茶润润嗓子,随后仰头直直盯着她问:“不是你写的,那这个字迹和你的一模一样,你怎么解释?还有这玉佩,我记得你是带出宫了,你可曾给过旁人?”
颜思卿在看到字条的时候险些以为这就是她写的,虽然字迹潦草,但和她写的连笔太像了。不能说毫无关系,至少是一模一样。
可是写没写过自己最清楚,她急忙反驳:“我甚少写字,总共也没留下几个笔迹,凭什么说这个字迹就是我的?”
顾平川道:“你给我写过一副对联,就在昭阳宫挂着。这字条上的‘花、当、南、生、戴’字,都和你那副对联上的分毫不差。”
颜思卿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写过什么对联。
当王八不生气福如东海,戴绿帽有钱花寿比南山。
还真他母亲的有这五个字!
第63章 进城
但很快她又发现了一件事。
这五个字之中, 除了当字,其余四个正好繁体简体长一个样。
而其他的字迹中,不难看出有刻意潦草从而模糊字形的痕迹。想来伪造字条试图栽赃的人也知道她的字体与众不同, 害怕胡编乱造写的和她不一样。
他还真会挑字。
颜思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将心中分析坦白告知顾平川, 又道:“世上文字千千万,能表达其中含义的也不止这一句, 他为什么这么巧和我对联上撞了五个字?不正是为了强行栽赃, 用这种手段妄图以假乱真?你怎能信这种不知虚实的证据。”
“我从来就没信过。”顾平川道:“我了解你,知道这句话绝不会是你的手笔, 可群臣不知,如今拿不出证据证明是谁在陷害宣国公府,我才不得不听从言官御史的谏言, 迫不得已送岳丈入狱。”
颜思卿一阵头疼, 她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鬼才能想出这种招数,还能将她的字迹模仿的丝毫不差。
要说出入昭阳宫的宫人,她们之间要么是太后的眼线, 要么是顾平川核验过的身世清白, 就算她们有心行事,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宣国公府。
到底是谁?
“还有这玉佩是怎么回事?”顾平川打断了她的思绪。
颜思卿才将目光转向玉佩,冲屋外呼唤红蔷, 红蔷于是闻声推门进来。
但听她吩咐道:“你去里屋看看, 本宫抽屉里的玉佩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