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小姐,叶姑姑来了……”女官递还身份牌,小声说道。
颜思卿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对上了叶姑姑万年不变的冷脸。不知怎么的,她有一种上学的时候溜出校门被班主任抓包的心虚感。
“颜小姐要去宣御司?”
颜思卿轻咳一声,随后坦然道:“叶姑姑误会了,我这是要去秋华殿。”
叶姑姑眉头轻蹙有些不信,“太后娘娘今日并未传召小姐。”
“姑母不传召,我就不能去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叶姑姑低下头,但仍然不打算让她出去,还固执地劝说:“江郁此刻不在宣御司,小姐就算去了也要不到人。”
颜思卿叹了口气,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会这么愣 ,人生地不熟就敢去宣御司要人?
她真的只是想去一趟秋华殿而已。
太后是她姑母,她从姑母出下手说情,不比上宣御司跟江郁打太极要方便得多?
“姑姑真的误会了,我不去宣御司,你若不信大可以让人跟着我,看我是不是往秋华殿去。”
叶姑姑见她神情坚定,这才听信了几分,将信将疑地问:“当真?”
颜思卿点点头,眼神真诚万分。
叶姑姑犹豫半晌松了口,扭脸瞥向一旁女官,“你陪颜小姐走一趟。”
…
一刻钟后,颜思卿大大方方走进秋华殿,身后的小尾巴这才放心返回玉兰宫复命。
第11章 单向好友
“上午才回去,傍晚又来了,我看你干脆住在秋华殿吧。”太后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毯子靠在软椅上,抬眼看见颜思卿进门,便放下手边的折子,招招手让她上前。
颜思卿草草行过礼就走到太后跟前,低下身段亲昵地说:“那是因为秋华殿的伙食太好,这不,一到饭点我就来蹭吃蹭喝了,姑母可别嫌我闹腾。”
“我就喜欢你这活泼的性子,怎么会嫌弃呢?”太后弯眉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随即扭头让玉嬷嬷去传了晚膳。
颜思卿还在纠结如何委婉地转移话题说起陈落雁的事情,可太后何等精明早已看出她的想法。
“思卿,除了来用晚膳,你找姑母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吧?”
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太后的眼睛,颜思卿突然发觉自己的纠结有些多余,于是干脆实话实说了,从回到玉兰宫发现陈落雁被带走,再到让江郁今日之内放人,毫无隐瞒。
这些事情太后已经听过一遍了,再听颜思卿自己说出来便不觉得惊讶,她端起桌上茶杯轻呷一口,抬头看着她问:“你想让我把陈落雁放出来?”
颜思卿点点头,但这个‘放’字听着让她有一点点不适,总觉得小妹妹成了犯人是被关进宣御司的。
“可是案子还没查清楚,宣御司还有话要问她。”太后道。
这就是颜思卿最不理解的地方了,陈落雁只是和宋氏当过室友,案发时她并不在现场,连个目击证人都算不上,宣御司凭什么把她扣下来像对嫌疑犯一样几番审问?
就算是陈落雁看到了什么,大半天都过去了,不至于连笔录都没做完吧?
太后放下茶杯,看了一眼面前神情不忿的小侄女,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从一旁的一沓文件里抽出几张字迹潦草的纸张,转手递给了颜思卿。
“在你进门之前,江郁刚刚来过。这是今日问出的线索,你先看看。”
颜思卿疑惑地伸手接了,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确实是秀女们的证词。
“给我看?这不合适吧……”
“怕什么,哀家准了。”
…
没过多久,厨房的人将热腾腾刚出炉的晚膳送了进来,颜思卿也刚好放下了手里的证词。
“如何?”太后语气十分平静。
“宋氏出事 前曾与田秀有过矛盾,还有秀女看见田秀拿着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去了宋氏的房间……”颜思卿思索着沉声喃喃,“可是这也太明显了吧?如果凶手是田秀,她能想到给宋氏下迷药以防呼救招来旁人,又怎会忘了掩饰行踪,还这么招摇的让所有人都看见?”
“确实。”太后道:“并且宣御司的人搜了过玉兰宫所有房间,没有从田秀的手里找到迷药,她也根本没有机会弄到迷药。”
颜思卿挑眉问:“光凭这些证词只能从动机上推断凶手,既然宣御司已经兴师动众搜过玉兰宫,怎么没有现场的物证线索?”
太后眼神微冷:“这就是诡异之处了,江郁把玉兰宫翻了个底朝天,宋氏都房间连储物柜架都劈开来看过,硬是一点线索也找不到。”
“这怎么可能?”颜思卿感到不可思议。
太后突然一转话锋,盯着她缓缓说道:“玉兰宫的记录女官说宋氏生前曾多次当众奚落陈落雁,并且膳房送去的晚膳宋氏常常独吞肉食,把素食冷食丢给陈氏……你说,陈氏会不会因此怀恨在心?”
“不会的,她没这么大胆子!”颜思卿听到这话来不及细想便否定了,陈落雁性子柔弱,事发当天被吓成那副模样几乎整夜未眠,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狠到为了报复宋氏亲手杀人?
“可是当晚尸体被发现前只有田秀和陈落雁两人进过房间,田秀在前,陈落雁在后。虽说是陈落雁报的案,但也不排除她销毁证据后贼喊捉贼的可能。”太后冷静地转述了方才江郁的分析,眼中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她这小侄女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单纯,陈落雁到底是不是良善柔弱之辈,还有待查证。
“这只是猜测。”
颜思卿的目光逐渐凝重,却倔强地不肯松开口。太后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只是内心深处更愿意相信人性本善。
手上没沾过血的人连杀鸡都未必下得去手,更何况杀人。
“再说了,您刚才还说田秀没有机会拿到迷药,难道陈落雁就能拿到吗?”
话音才落,颜思卿就察觉到太后的眼神有了细微的转变。
若有深意。
“她学过医术。”
颜思卿默了。
这件事情,陈落雁没有告诉过她。
颜思卿并不傻,很快就领悟到了太后想要告诉她的真相。无论陈落雁是不是凶手有没有杀人,但凭她主动示好这一举动就已经存了利用的心思。
陈落雁的嫌疑太大了,她先前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更不知道她和宋氏私下会发生什么。
越是未知则越可疑。
她或许是不相信宣御司的公正,所以刻意和颜思卿结交,想为自己单薄的背景加一点点筹码。
颜思卿叹了口气,拿筷子戳戳碗里的米粒,满桌山珍海味色香味俱全,可她却提不起食欲。
“伤心了?”太后把盛好的汤推到她面前。
颜思卿 摇了摇头,夹一筷子菜叶塞进嘴里,“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多了一个单向好友。
太后不置可否,随后忽然沉下目光,正色道:“我看你对宋氏的案子十分上心,不如我传句话,让你协理监督,就当是历练了……”
颜思卿一惊,就她这个脑子,玩密室逃脱能困死在第一关,推理能力几乎为零,让她查案,这比摇骰子判凶手还不靠谱吧?
她急忙推辞:“姑母不可啊!事发时我也在玉兰宫里,和其他秀女一样,我的身上也有嫌疑,若是让我胁从查案,外人如何能够信服?”
太后听罢却笑了,“哀家下旨,谁敢不服?你只管放手去查。”
“我没有经验……”
“这不就是让你攒经验吗?”
“姑母!”颜思卿的语气都急切了许多:“事关人命,只怕我的失误错判了无辜之人,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这样的后果我承担不起!”
太后微微一怔。
不知怎么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的身影。
她敛下眼底惆怅,嘴角笑意渐渐淡去。上午还说思卿有她当年模样,现在再看,又不像了。
如果换做思虞,或许不会拒绝她这番良苦用心。
“你是将来的皇后,这些事情迟早要交到你的手上。”太后叹了口气,接着道:“哀家知道你涉世不深,骨子里还有些小女儿家的软弱,可是思卿,皇后不是那么好当的。”
谁让你把好端端的皇后变成世袭制,你以为我想当吗。
颜思卿表面低头不语,心里忍不住大声腹诽。
“江郁此人年少聪慧,识人见事最为通透。先帝在时常感慨,说他若不是挨一刀进了宫,或许能成朝廷栋梁。”
“这一次哀家会让江郁多教教你,他查案时你要仔细学着,将来再看旁人,你可得擦亮眼睛了。”
太后说这番话时格外严肃,语气也比平时要凌厉,颜思卿不敢反驳,只好点头应是。
姑侄二人边说话边用过晚膳,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要查案也不可能今晚去查,于是太后让颜思卿去偏殿歇一晚,又命红蔷打水伺候她洗漱。
颜思卿垂头丧气回到房间,越想越觉得这个大厉朝不可理喻。
明明顾平川才是皇帝,太后却一心培养历练她,恨不得明天听政殿上就加把椅子,姑侄俩一块儿垂帘听政。
是作业太多太后一个人写不完了吗?这么着急找接班人给她打下手?
“小姐,您自打从正殿出来便愁眉苦脸的,可是太后说了什么?”红蔷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进门就望见自家小姐坐在榻边,浑身散发幽怨气息,于是忍不住问。
“没什么,歇了吧。”颜思卿踢掉脚上的鞋子,翻了个身直接瘫在床上,两眼一翻,像一条晒干的咸鱼。
红蔷不明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盆子走过去,把人又扶起来擦洗了一遍才让她睡下。
…
转天一早,颜思卿在玉嬷嬷的护送下来 到宣御司。
宣御司位于皇宫东门外,衙门主体是一座三进的院子,衙门后门出去就是宣御司掌管的监狱——宣狱。
颜思卿进门前看了一眼顶上的牌匾,红底金字,听说上面的字还是先帝亲手所书。她仔细看了看,方方正正,并无特点。
迈过门槛,颜思卿顿时感觉到这个地方有些阴森。
“玉嬷嬷。”
这里的人都认识玉嬷嬷,知道这是太后身边的人,于是主动颔首打了招呼。再抬头,却发觉玉嬷嬷还带了一个人来。
玉嬷嬷亲自护送的女子还能有谁?
宣御司的人面面相觑,几乎是瞬间猜出了来者的身份,赶忙点头哈腰端着谄媚的笑容欠身请安,顺便加急烧热水沏一壶茶给她端上来。
颜思卿故作从容地点头回应,她发现了一个特点,宣御司里没有正常的官员,全都是太监。
好嘛,以为宣御司约等于锦衣卫,结果人家是东厂。
她坐在一旁喝了口茶,还没来得及找人问被带走的秀女都在哪,就看见江郁前簇后拥着迈过宣御司的大门,向堂上走来。
排场还不小。
望见堂上客,江郁脸色一僵。
颜思卿已经放下茶杯,扯着嘴角露出友善一笑。
“江公公,又见面了。”
第12章 腿麻
两人相视,满堂寂静。
在短暂的窘迫之后江郁脸上神色已经恢复如常,重新露出他的职业假笑,转身挥手示意身后的跟班都退下,自己走上前去向颜思卿行了礼。
“奴才见过颜小姐,这一大早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玉嬷嬷正准备开口解释太后的旨意,颜思卿却一把按住她的手腕,回眸递了一个眼神。
见状,玉嬷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颜思卿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拖着慵懒的声音说:“江公公莫不是把我昨日说的话都忘干净了?”
昨日?
——今晚酉时要是还没看见你把陈落雁送回来,可别怪我找上宣御司向你要人了。
江郁回想起昨天在玉兰宫的情形,很快反应过来颜思卿的言下之意。
她是来要人的?
江郁心生狐疑,扭头去看玉嬷嬷:“这是太后的意思?”
“颜小姐说笑了。”玉嬷嬷微微低下头,说了实话,“太后娘娘命颜小姐协理宣御司彻查宋氏遇害一案,还望江公公多多关照。”
颜思卿抬眼看了看,江郁的脸色有点差。
你说太后这又是何必呢,逼她来宣御司学习历练,闹得她不愉快,江郁心里更憋屈。
现在的她像极了什么都不懂的上司来单位视察工作,帮不上什么忙,还给下属添堵。
玉嬷嬷和江郁交代了几句话之后就离开了,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还不开工吗?”颜思卿率先发问。
江郁尴尬地笑了笑,“那……小姐请先就坐吧。”
颜思卿一阵莫名,“我这不是坐着呢吗?”
江郁眉头紧皱,脸上的表情实在是一言难尽。是,颜思卿确实坐着,还坐在正上方的中央 。
可那个位置本该是他的。
“公公,查个案子罢了,咱就别计较坐哪儿了……”边上小跟班低声劝道。
“用你提醒?”江郁白了他一眼,紧接着吩咐道:“去把那些秀女们都请出来,别让颜小姐久等了。”
“是。”小跟班一溜烟似的跑了,直奔后院厢房。
江郁走上台阶,在颜思卿面前的桌子上翻了翻,从一摞杂乱的文件中挑出几页纸来。颜思卿离得不远,粗略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和昨天在秋华殿看到的是一样的,不过这一份的字迹工整许多,应该是重新抄录的版本。
不过片刻,从玉兰宫被带走的四名秀女都已经来到堂前,江郁冷眼扫过去,目光在田秀和陈落雁的身上分别停留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