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非官宦家庭出身,又只是秀才的身份,不得入太学。仔细征求了肖明成和家人的意见后,他索性也不去当地府学了,而是选择留在云汇府和常悦一起跟着肖明成读书。
虽没有正式拜师,但朝夕相处下来也有三分香火情,日后还是一家人。
常悦下场试了一回,顺利得中秀才,又马上参加了当年的乡试。只是乡试第一轮结束后,他就知道自己肯定中不了,而结果也没有发生奇迹。
不过他年纪还小,十四岁的秀才说出去也算光宗耀祖了,所以并不沮丧。
常老爷简直欢喜疯了,亲自带着妻子杜玉茹登门道谢,又满大街放鞭,还连摆八天流水席……
另外,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再次得知肖明成三年内没有调回老家的指望后,已经足足十三年没见过儿子的肖老爹夫妇生怕有生之年不得见,终于无法克制思念之情,在长子和儿媳的护送下,千里迢迢从老家赶到云汇府探望。
忠孝难两全,孩子有志气也有能力,能飞多高就飞多高吧!左右如今他们也不是老得动弹不得了,山不就我我就山,儿子不能家来,他们还不能过去吗?
肖明成接到消息时,肖老爹一行人都走过三分之一路程了。
他把那封家书翻来覆去看了许多年,很是落了几滴泪。
为人臣,他自问无愧朝廷、无愧百姓;可为人子?他亏欠家人的实在太多了。
父母年事已高,他却没有一天留在身边尽孝,如今一别十三载,竟又劳动二老千里迢迢来看自己……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度蓝桦都没有什么机会享受家庭的温暖,但她知道肖明成是个很看重亲情的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也觉得这个男人真是不容易。
“这样也好,听说你爹娘一直都是跟着大哥大嫂一家过的,他们这次来也不忙着走,且好好住个一年半载再说。”
府衙别的没有,就是空屋子多,原先只有他们和肖知谨三个主子,一入夜安静地跟鬼屋似的。
如今虽然多了秦落,可也走了肖知谨,一加一减没有任何实质性变化。肖家若能来人,倒是热闹些。
肖明成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歉然道:“我家人祖祖辈辈是土里刨食,没读过什么书……我知道你最喜欢自在的,若回头看说不到一起去,也不必勉强。”
天底下有几个媳妇愿意跟公婆同住的?更何况两边的习性实在差了太多,他也担心处不来。
其实不光他担心,肖家人更担心,以前就曾在书信中偷偷询问,京城大户人家的闺女是否难相处,是否会瞧不起他们庄户人家出身?
若非逼不得已,他们本也不想来打扰人家小两口的清净,只是肖明成一走十三年有余,相隔千里之遥,连是好是歹都没个准信儿,怎能不挂心?
如今连年纪稍小一些的肖老太太都六十三岁了,已经是个可以随时撒手人寰的年纪,若再不下决心来瞧瞧,只怕要抱憾终生。
度蓝桦笑着抱了抱他,安慰道:“我也不是那怕见公婆的丑媳妇,且日常看你的家书和听谨儿说起,也知你家人不是那等不讲理的。更何况这府衙这么大,我也忙,只怕想刻意见都碰不上呢!再说了,府中也不是没有下人,又不需要我亲自伺候衣食起居,纵使有什么说不到一块去,还怕没机会发作呢。”
没有亲自逛过府衙的人真的很难想象这一片绵延半条街的建筑群有多大多广,若无十分体力,只怕两天都逛不完!
一番话说的肖明成也笑了,“多谢成全。”
度蓝桦白了他一眼,“听听这都什么话!你陪我回过度家,难不成我陪你见见家人就算成全了?若叫外人听了,指不定要以为我多么不讲理呢。”
“是我的错,”肖明成忙笑道,“夫人自然是最通情达理不过的。”
说完,他却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或许,你们还颇合得来呢。”
说来肖家人真的有点谨慎过头,生怕外人说他们家仗着儿子当官乱用私权,原本是打算走民道的。结果他们显然忘了自家已经是本地无法忽视的明星家庭,刚一开始收拾行李就被当地知县听见动静。
那知县一听,好家伙,肖大人的父母要去探亲?那必须当成自己的亲爹亲娘来对待!
于是他不仅主动拨了几个衙役随行护送,还帮忙开了路引和相关证明文书,亲自以世侄的姿态送上门。什么?他比肖明成还大几岁?那怕什么啊,官场无大小!
托这位会来事儿的知县的福,老实巴交的肖家人可以一路走官道,不光安全性有了保障,还大大缩短了赶路时间。不然光是从西北老家到东部的云汇府,走民道怕不要足足一年……
饶是这么着,肖老爹一行人不等开春就上路,中间还因为水土不服耽搁了几天,一直到立秋那日才看见云汇府的界碑。
距离云汇府还有三四日路程时,随行的衙役就先一步入城报信儿去了。估摸着入城当日,肖明成亲自带着度蓝桦去最后一座驿站迎接。
他平时也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但这一天却明显坐立不安,连掌心都出了一层汗。
这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近乡情怯,人之常情,度蓝桦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只轻轻拉着他的手,“这不是来了吗?别急。”
肖明成点点头,又做了个深呼吸,话比平时多且碎,还带着点儿显而易见的兴奋。
“当年拜别爹娘时,不曾想会一走十多年,也不知他们现在身子骨怎么样了……”
虽然时常有家书往来,但肖家人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他对信中一水儿的“好,很好”并不怎么相信。
二老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说句不中听的,已经微微超过大禄朝平均寿命,怎么可能一点毛病都没有?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远处官道上也隐约现出一点黑影,偶尔还有车辙吱呀作响和马蹄声传来。
妞子眼神最好使,当即大声喊道:“我瞧见有人来了,是不是老爷的家人?”
李卫疆以前干的就是辨识来人的活儿,这怕不是买卖来了?闻言当即手搭凉棚眯着眼看了会儿,“马车上没有印记,倒是瞧不出来,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官道上应该没有别的人,驿站那边也没额外的消息,差不离就是了吧?”
压根儿不必再讨论,肖明成已经迫不及待骑马相向而去,隔着几丈远就听那车夫不大确定地喊道:“来的可是四弟?”
一句带着乡音的询问瞬间击中肖明成,他就像个在外游荡的浪子,猛然被戳中了心中最柔软的一处,属于过去的、属于家乡的那些尘封的记忆骤然被无形的狂风卷起,在他脑海中疯狂汹涌。
“大哥?大哥是你吗?!”肖明成的声音微微颤抖,骑在马背上盯着那个黑壮的中年汉子看个不停,一时有些不大敢认。
十三年,足足十三年,他离家实在太久了,久到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足以长成少年郎,成年人也会因岁月磋磨模样大变。
来人也盯着他看了许久,一双眼睛慢慢睁大,然后忽然跳下马车,满面泪痕朝他快步跑过来,“四弟啊!”
他因为跑得太急太快差点摔倒,猛地一个趔趄好似唤回一点神智,赶紧又掉头朝马车跑,口中大喊道:“爹,娘,是四弟,是老四来接咱们啦!”
早有随行的衙役掀开车帘,将里面的女眷和两位老人扶出来。
就见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夫妻相互搀扶着走下马车,眯着稍显浑浊的老眼直直盯着肖明成看了又看,不大确定地上前几步,颤声问道:“你是,老四?”
肖明成看着面前两位老人,记忆中满头乌发的挺直身板渐渐重合,忍了许久的眼泪刷地就掉下来了。
他的爹娘,老了。
肖明成撩起外袍,猛地在地上跪下,哽咽道:“不孝儿给爹娘磕头了!”
肖老爹和妻子也跟着掉了泪,老太太直接踉跄着扑过来,拉着看了又看,然后将跪着的儿子死死搂在怀里使劲揉,一遍遍摩挲着他的脑袋和脊背,老泪纵横,“儿啊,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都一百多章啦!我可真了不起哈哈哈哈哈!陪我走到现在的大家也很了不起!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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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战友
肖明成和爹娘泪洒当场, 其他人也跟着眼眶泛红,三人抱头痛哭了许久才止住。
略略收敛情绪后,肖明成又红着眼眶朝兄嫂一揖到地, “这些年辛苦大哥大嫂了!”
肖家子女多, 各自成亲后便陆续分了出去, 但是彼此离得都不远。平时二老就跟着长子一家过活, 照应最多的自然是他们。
一别十三年,大哥肖明杰和大嫂瑞香对这个记忆中的弟弟也多了几分陌生, 又见他气度非凡,饶是一身家常便服也难掩通身气派, 不觉自惭形秽。
此时见他行了大礼, 都慌得了不得,忙手忙脚乱上前去扶,“使不得使不得……要不是你时常送回钱去, 又有面子在,家里哪儿能过得这样舒坦?”
“是呀, 四弟如今都是大官了,怎好这样, 我们实在受不起!”
赡养老人又岂是一个简单的“钱”字说得清的?肖明成执意要把礼行完,那边两人却又不敢承受, 两下顿时僵持起来。
虽然心疼有家不得回的四子,但肖老夫妇却是难得的一碗水端平的公正人,当即道:“你们受得起!且叫他做完,不然只怕心里也不安生。”
四子有出息他们自然欣慰, 但其余的孩子安分守己勤勤恳恳,在他们当爹娘的眼中也不差。总不能看见好的,就冷落了其他人的心肠。
老太太特意拉着肖明成道:“这些年你大哥大嫂很是尽心, 之前谨儿家去,也是他们尽力照顾。一路上又辛苦照看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唉,说来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中间还病了一回,又叫他们忙前忙后求医问药的……”
如今肖老太太虽然也因为儿子的缘故封了诰命,但整体作风还是非常朴实,又听多了戏文生怕有人安插人手使坏,故而平时除了笨重活计之外,家里精细活儿也不雇佣仆人,这趟出门也不例外。
不光肖明成,就连度蓝桦也听得肃然起敬,跟着行了个礼,倒叫肖明杰夫妇越发惶恐起来。
谢过兄嫂之后,肖明成的情绪也略略平复,这才顾得上相互介绍。
“这位就是,”老两口看着气场丝毫不输四子的度蓝桦,话都说到一半了还迟疑了下,“是度夫人吧?”
知道的是夫妻俩,不知道的,指不定要以为并肩站着的俩官儿呢!
人的名树的影,度蓝桦的名头真的太大了,肖家上下对她的了解全都来源于外界传说。而传说这种东西,本身在人传人的过程中就会不断进行发酵……再加上近几年度家商号强势崛起,肖家人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儿媳妇的感觉与其说是亲近,倒更像是敬重多一些。
看出他们的忐忑,度蓝桦主动上前拉住他们的手道:“您好呀,我是度蓝桦,您喊我桦桦就行。”
见她如此热情,没有丝毫敷衍,肖家人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
说老实话,这趟过来,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儿媳妇高不可攀,两边弄拧了让儿子难做。虽说之前就听孙子讲过这位继母十分体贴尽心,但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传闻的影响下,度蓝桦在肖家人心目中的形象已然跟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差不多了:
那么大本事的人,会不会瞧不上他们乡巴佬似的拖油瓶?
如今一见,心先就放下一半。
乡村出来的老一辈都是务实派,老太太见她身量高挑浓眉大眼,不似寻常女子柔婉,反倒像谁家少年郎般英姿勃发,当真越看越爱,笑出一脸褶子。
“好,好好。”
说着,又拍了拍肖明成的手,指着他道:“你这小子有福气,可要好好待人家。”
如今儿子的官儿越做越大,老家亲戚是指望不上了,正该有这么个能干的女子扶持呢。若是杨柳苗儿似的,她反倒要担心能不能过好日子了。
度蓝桦抿嘴儿一乐,就见肖明成笑着点头,“娘说的是。”
他哪儿敢呐!
两边见面之前,都觉得有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话,可等真见了之后才发现,其实只要人现在好好的,余下的都不重要。
肖明成只有一个,来的肖家人却有四个,度蓝桦担心肖明杰和瑞香夫妇初来乍到不自在,主动搭话道:“听说还有两个侄女和一个侄儿,怎么不见?”
肖明杰本就不善言谈,又顾忌自己是个男子,骤然与度蓝桦这等风采出众气势逼人的女子面对面,越发不敢开口。还是瑞香接话道:“都大了,在家种田呢。他们生的蠢笨,怎好贸贸然过来打扰,也叫夫人笑话。”
度蓝桦笑道:“都是自家亲戚,何谈打扰不打扰?也该一并过来,多住些日子才是。”
瑞香又陪笑几句,见她没有什么大小姐的脾气和架子,渐渐放松下来。又暗自打量,见她一路昂首挺胸神采飞扬,风采灼灼远胜自己平生所见任何男子,不由心生向往。
觉察到她偷瞧的目光,度蓝桦大大方方回视一笑,倒把瑞香闹个大红脸。
倒是前头肖老爹听了几人言语,忽出声道:“谁的前程谁自己挣,天生该吃这碗饭的,饭碗也跑不了,你们只关门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不用挂挂家里。”
他这话说的生硬,度蓝桦略略有些吃惊,下意识去看肖明杰夫妇的反应,生怕刚一照面就惹出龃龉来。
谁承想,那夫妇俩都跟着点头,没有半分勉强,“爹说的是。”
显而易见,类似的话肖老爹在家没少说,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又听肖老太太接道:“我们知道你们有心提携,可家里那么多孩子呢,提携哪个?不提携哪个?这一碗清粥分匀了倒罢了,若是分不匀,偏了谁漏了谁,天长日久的,纵使再亲厚也就生分了。”
索性都各凭本事吧!
肖明成笑道:“娘必然偷着读书了,连【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