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看康萍萍实在伤心,度蓝桦都要替她骂一骂那个鬼迷心窍的康老爹了!
赚钱归赚钱,可他走到这一步,简直是不给家人留后路啊。
她叹了口气,抓住康萍萍的手安慰道:“你跟你娘想让他把银子要回来,可他不肯,所以你没办法,就想去衙门报失,对不对?”
康萍萍抽噎着点头,“我,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可我实在没法子了……这段时间娘都被气病了,可还是硬撑着不敢倒下,带着两个嫂子没日没夜的做针线,想着万一那银子回不来,好歹能补一补窟窿。可是,可那是足足五十两啊,三十两是人家的聘礼,就这么两个月,怎么赚!”
说到这里,小姑娘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饶是她没读过书,没什么见识,也知道报假案绝对不是好事。可,可除了这个,她还有什么法子呢?
康家娘们儿几个的女红并不算特别出色,平时家里赚钱的大头还是田地和户主康广业,如今也不过走投无路罢了。
所以康萍萍这几天闭门不出也不是在绣嫁衣,到了这份儿上,她都不敢想这门亲事还能不能成了,只巴望着赶紧赚点银子,回头未婚夫家悔婚时,有钱赔给人家……
前天康娘子终于撑不住累倒了,康广业却只是嘟囔,嫌她头发长见识短,活该受穷,好好的事添晦气。
康萍萍又急又气,出生以来头一回跟他吵了起来,天不亮就搭着进城的牛车去报官。可惜她干这事儿没有经验,进城后先是迷了路,看见衙门后又心里发怵,含含糊糊说不大清。这么一拖延,就被康广业给抓住了。
她本就是个温婉内敛的姑娘,平时说话都是柔声细气的,敢来衙门也是一时头脑发热,有黑脸严肃衙役在前,追赶的亲人在后,憋了一路的那口气噗的就散了。
她哭了两声,几乎认了命,委委屈屈跟着回了家。
只是万万没想到,衙门的人办事这样负责:方青己觉得不大稳妥,当天就把这个情况报给上峰徐豹,正巧当时高平也在场,多年的办案经验让他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索性就趁汇报公务的当儿请肖明成定夺……
一直等康萍萍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发泄的差不多了,度蓝桦才道:“这事儿我会管的,如果是正经买卖,我帮你把银子要回来;如果不是……对了,那你和你娘知不知道你爹做的是什么买卖,又是谁在前头带着他?”
家中男丁魔怔,娘又病倒,自己终身无靠前途渺茫,这些日子以来,接连的巨变几乎要将康萍萍击垮了。她生怕娘再添担忧,在家总忍着不哭,如今有人引导安慰,直接把一条手帕子都哭湿了。
“爹不肯说,”她声音沙哑道,“可我跟娘私底下想着,爹的反常是从那日秦伯伯来了之后才开始的,我们就琢磨着,这事儿是不是他从中牵头?”
之前没觉得,可后来康萍萍母女细细回想起来,当日秦牛来他们家找康广业喝酒时,言行举止中的亢奋和癫狂和后来的康广业几乎一模一样!
两人在厨房关门喝了大半夜,神神秘秘也不知道说什么。几天之后,康广业就开始了漫长的紧张、窃喜和暴躁交织的等待。
出事之后,康娘子也曾去求秦牛的,求他将女儿的嫁妆退回来,奈何对方要么不在家,要么矢口否认……
后来康萍萍咬牙主动上门,秦家人索性闭门不见。
度蓝桦又安慰了康萍萍一回,又说如果康娘子的病不见好,不如去府城瞧瞧,有位宋大夫时常义诊,医术高明还不喜欢要钱。
康广业走火入魔,如今康萍萍母女手中早已没什么银子了,康娘子爱女心切,有病也不舍得寻医问药,度蓝桦这番话当真如久旱甘霖,叫康萍萍再次泪洒当场。
送走康萍萍后,度蓝桦马上让米辉查找秦牛的住处,然后直奔过去。
此时秦家只有几个女人在,见忽然有一群陌生人登门都吓得不得了。后来听说是衙门来的,越发惶恐,战战兢兢上茶。
度蓝桦本想趁秦牛未归时先打听点线索,奈何发现这家完全是秦牛的一言堂,一群老弱妇孺满面茫然,一问摇头三不知,只说最近秦牛心情很不错……度蓝桦也只得作罢。
这一等就到了午后,度蓝桦等人被迫在秦家蹭了顿饭。不过她也不白吃,让妞子掏了一粒银子出来做伙食费。
大概未时吧,日头都开始西斜了,秦牛才浑身酒气歪歪斜斜地归来,一进门就睁着一双朦胧醉眼嚷嚷要浓茶吃。
度蓝桦最烦醉汉,见他眼斜口歪满面油光的模样,更添三分不喜,当即冷声道:“秦牛?”
酒精麻痹下的大脑反应迟钝,秦牛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大着舌头道:“谁啊?”
又迷迷糊糊扭头往院子里看,“没,嗝,没走错啊……”
度蓝桦丢给韩东一个眼神,后者立刻端起一碗冷茶,照着秦牛的脸泼过去,又将衙门的腰牌怼在他眼前,“衙门办案,醒了吗?”
“衙门”二字对普通百姓有着难以言说的威慑力,秦牛被冷水一激,先打了个激灵,再一看腰牌,满腔酒意都化作冷汗排出体外,瞬间清醒了六七分。
“醒,醒了醒了!”他结结巴巴道。
如果被骗的人不知情,那么直问恐怕也白瞎;如果他知情,未必会痛痛快快地讲。
度蓝桦略一思索,决定用个法儿。
“衙门最近正在查一起大案,发现你牵涉其中,赶紧把你知道的都老实交代了,不然叫你下半辈子都吃牢饭!”
初次近距离看她办案的方青己和米辉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看到对方的动作后,又整齐地将视线挪开。
衙门办案中兵不厌诈的招数并不罕见,但要用得好用得妙,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却不容易。如今看来,度夫人就……还挺熟练的。
秦牛最近正春风得意呢,冷不丁吃饱喝足回家却被突然告知自己涉案了,整个人都傻了!
他目瞪口呆跪在原地,头脑渐渐被冷风吹醒,忙不迭磕头道:“明鉴,夫人明鉴啊!草民清清白白,本本分分,真的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都不敢干呐!”
“你不敢?”度蓝桦冷笑道,“可我们却查到你最近不少银子入账啊,你不过就是个寻常的行脚商人,南来北往运些杂货来卖,一年能赚多少银子都是有数的,突然多了这么多钱,非奸即盗!”
既然康广业是秦牛拉入伙的,那么秦牛有很大可能参与其中,要么是同样还被蒙在鼓里的受害人,要么就是坑人的上线。不管哪一种,既然秦牛心甘情愿为虎作伥,那么肯定也曾尝过甜头,度蓝桦这么问就没有问题。
果不其然,秦牛并不起疑,反而还明显放松下来。
他忙赔笑道:“原来是这事儿啊,误会,都是误会啊!草民真没干坏事,那都是正经来路!”
韩东喝道:“谁跟你嬉皮笑脸的?废话少说,说点有用的!”
“是是是,”秦牛缩了缩脖子,哪儿还有刚才的无赖相?忙交代起来。
据他声称,他因为四处贩卖货物的关系,走南闯北有不少见识,也曾接触过不少厉害角色。大概在六七月份吧,他去隔壁府城贩货,途中结识了一个商人……
“他叫西迟,是个做玉料买卖的大商人,因人生地不熟被偷了钱袋去,草民帮了他一把,他很是感谢,非要请客,后来就越聊越投机……”秦牛回忆道,“草民本也没想着什么回报,可他却说什么滴水之恩的话,又要带着草民赚钱……”
大禄朝也爱美玉,大型玉矿要么被朝廷掌控,要么被有实力的豪商瓜分,普通人根本连边都摸不到。
西迟说自己在西北跟人合伙开采了一个很小的玉矿,虽然规模不算大,但出产的玉料成色还不错,每年也能赚个几千上万两。只是玉料开采是一回事,后期加工、出售又是另一回事,稍有不慎就容易被人盯上,所以就给各路□□送礼。
听到这儿,度蓝桦已经觉得有后世那味儿了。
显然秦牛这种层面的底层百姓根本就没接触过真正的大商人,脑海中所谓的贫富差距可能就是“老百姓用铁锄头,皇帝和后宫娘娘们用金锄头”的区别,所以丝毫不觉得一个身价数万的大商人孤身一人出现在异乡有什么不对。
西迟说可以带秦牛一起做买卖,他只需要略投几两银子,要么算干股,要么买点小块玉石赌石。
“若那玉矿是我一人的,保准直接送了老兄一成干股,奈何还有另外几个兄弟在,这先例不好开,恐惹人埋怨。不过老兄放心,有兄弟把关,不管你投多少,保准是稳赚不赔!”
秦牛心动了,当场就将准备进货的十两银子都交了出去。
不过银子离手之后,秦牛又后怕起来,觉得自己是不是草率了?毕竟两人也才认识了不长时间。
可万万没想到,也就是三五天工夫吧,西迟竟主动来到他暂住的小客栈,拿出来足足十五两,说是这次带来的玉器卖出去了,连本带利还给他。
短短几天就赚了五两!这是何等神仙手段!
一时间,秦牛的呼吸都粗重了,又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后悔为什么没多投点儿!
他往来贩货一回的利润顶了天也不过一两上下,又辛苦劳累。可这回就蹲在客栈里啥也没干,白得五两银子!
当官也不过如此了吧?
秦牛顿时百感交集,又愧疚自己怀疑人家,又后悔没多投资……
“得亏着我那兄弟是个重情重义的,”如今再说起来,秦牛还是颇为感慨,“他说知道我头一回做,必然不安心,五两就不少了。直道若是信得过他,以后都跟着他做,保管全家老少吃香的喝辣的。”
度蓝桦:“……”
你家老少有没有吃香的喝辣的我不清楚,但看你可是挺上头的。
跟着西迟尝了几回甜头后,秦牛连续几次反常的阔绰很快引起了好友康广业的注意。
耐不住康广业几次三番追问,秦牛就把事情原委说了。
若是大街上突然有个人对康广业说有短时间内一本万利的好营生,那康广业必然有几分戒心,可这是秦牛啊!大家街里街坊十多年的邻居了,关系也很亲厚,事情经过说得头头是道,很经得起推敲,又有赚的白花花的银子在前,那还能有假?
银子没有嫌多的,康广业并不穷,却也想更富,于是缠着秦牛,也想跟着干。
说起来,秦牛也算个挺讲义气的人,有好事自然不想抛开兄弟,可这事儿毕竟不是自己做主:
他就是占了人家西老弟的便宜了,若再带上一个?总觉得不大地道。
可康广业实在难缠,秦牛没法子,只好去找西迟。
西迟果然面露难色,言语间隐隐有责怪的意思,说本来这事就不好张扬云云。
“我们玉矿虽不敢说日进斗金,可实在是不缺银子的,本来只是看与老兄你意气相投,这才带着发一笔横财,可如今这又算个什么说法呢?”
秦牛自知理亏,又不断央求,好说歹说,才算磨得西迟松口。
“唉,倒也罢了,老兄的兄弟便是我的兄弟,左右都是一家人,倒也罢了……”
秦牛自然千恩万谢,又背地里告诉康广业,不要外头说去。
康广业答应得好好的,可一家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事儿怎能瞒得过几个儿子?
前头两个儿子都已成家,也是当汉子当爹的人,自有养家糊口的责任;后头的小儿子也想多攒钱娶媳妇……都想要钱!
康广业琢磨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赚钱的营生哪儿有爹瞒着儿子的?于是又背地里拉了儿子入伙……
度蓝桦捏了捏眉心,“你刚才说,还有赌石?你们赌过吗?”
秦牛摇摇头,“暂时还没,不过我跟康老弟已经交了订金,等过几日石头到手,付了剩下的就行了。”
还行了……
感情那几十两还只是订金!
“你们不觉得几十两有点多吗?”她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不多了啊夫人!”谁知秦牛却不以为然,反而双眼放光地解释起来,“您瞧外头的玉器行,一块中等的玉佩都要几十两,再好些的几百两、几千几万两的也不是没有!那都是有价无市的宝贝呢!
西老弟说了,给我跟康老弟挑块大的,一刀下去,指不定就摇身一变成为本地首富了,哈哈哈哈!”
还“挑块大的”,月亮山上有上千斤的巨石,那个够大吗?给你们要不要?
离开秦家之前,度蓝桦几次强调这个西迟很可能有问题,最好及时收手,这次赔了自不必说,就算赚了,也不要继续往下跳。
奈何没有实打实的证据,秦牛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很有点“咱们无冤无仇,夫人您干啥阻止我赚钱”的责怪。
秦牛有一声没一声的应了,明显不往心里去,直接左耳进右耳出。
他巴巴儿送出门来,甚至还不忘低声道:“所以说就是误会啊夫人,草民干的可是正经买卖,您放心,该纳的税保证一文不少!”
因前几年席卷全国各地的追缴税款热潮,如今余威犹在,大禄朝的商人们主动纳税的积极性还都挺高。
度蓝桦:“……”还挺自觉。
人一旦跳了坑,那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在撞的头破血流之前,很难割舍诱惑,主动承认是被骗了。
所以,先把本钱拿回来再说吧大兄弟!
就听秦牛又神神秘秘道:“夫人,这机会实在难得,要不,您也入一股试试?”
度蓝桦:“……大可不必!”我踏马不是在想方设法要回扣好吗?
还“也入一股试试”,你胆子挺大啊,搞诈骗搞到我头上!
我得是多想不开啊,上赶着给骗子送钱!
往客栈走的路上,见度蓝桦沉默不语,大家也都没敢开口。
过了一会儿,才听她叹道:“这事儿,不大好办啊。”
虽然他们都觉得这事儿不对劲,但就目前能抓到的线索来看,严格说来还真没什么违法的地方!
人家就是有钱任性,非要变着法儿的回报恩人,我就爱撒钱,怎么滴吧?犯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