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米辉当初没跟着度蓝桦他们一起去由真家中拜祭,并不认识目标人物,为防止认错,伪装次日他曾在沿街叫卖时特意去曲家那里讨水喝,暗中记清楚了那家几个人的模样。
此时由真包着头巾,淡青色的衣裳宽大,身形五官几乎都遮住了,昏暗的天色下若不细看根本认不出来。可捕快职业生涯中的一半时间几乎都在干着认人的活儿,早就成了职业本能,她那一双眉眼又太过姝丽,刚一凑近货担就被米辉认出来了。
米辉当时就激动了
可以说由真这一过来,基本上就把自己的罪定下来五成。
因为普通老百姓一辈子就生老病死这几件大事,按照一般情况来看,哪怕夫妻感情一般呢,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朝夕相处的枕边人意外身亡,怎么着也得伤心些日子吧?可如今那姜北的二七还没过呢,由真竟然就有心思出来买胭脂?!若说她对亡夫有感情,谁信呢!
说到这里时,度蓝桦等人也已经振奋起来,阿德还插嘴问道:“她是怎么知道你卖胭脂的?难不成连守灵都不去么?”
米辉摇头,“那倒不至于,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这几天姜家办丧事,村中熟悉不熟悉的人都会走过场去一趟,说点安慰的话。但真心替他们难过的又有几个呢?往往走完过场之后就凑在一处闲聊。毕竟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痛苦只是别人的,设身处地什么的,只是说说罢了。
小村子平时很少有什么新鲜事儿,最近经常过来的几个货郎就成了女人们口中的热门话题,其中年轻英俊、体格健壮、货品齐全嘴又甜的米辉更是被重点照顾,十句里几乎有七句在提他。
由真作为东道主,少不得要亲自去给这些来安慰自家的婶子、嫂子们致谢,哪怕不刻意去听,偶尔有那么三五句传入耳中也很可观了。
由真比姜北小七岁,今年也已经三十四五岁的人了,但她天生丽质底子好,看上去竟也不过才二十来岁模样,又多了几分成□□人特有的韵味,更添风姿,很是妩媚动人,喜爱打扮也在常理之中。
当时米辉脑海中飞快的闪过无数个念头,手上嘴上却动作不停,先贴心地点起一盏油灯,又麻利地打开已经关上的货柜,将里面颜色最鲜亮、质量最好的几款胭脂水粉都拿出来摆开,“这位娘子来的这样晚,不过您真是好眼光,不是我夸口,我这里的胭脂当真是别家不能比的。”
这可是自家度夫人倒贴钱进的货呢……
由真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还没来得及说话,油灯已经照亮了她露在外面的小半张脸。热孝期间本该安安分分守灵,避着人偷偷跑出来买胭脂的由真顿时一阵心虚,忙扯起面巾去遮。
米辉趁机细细打量她几眼,再次确认确实是由真无疑,于是见状忙做惊讶道:“哎呀,是小人眼花了吗?这是哪里来的仙女?”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饶是由真已经听惯了奉承的话,可从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口中听见如此直白的夸赞的话还是不由羞红了脸儿,一颗心怦怦乱跳,又无法克制地升起一股骄傲和得意。
“这位大哥说笑了,奴家样貌丑陋,不敢见人,所以不敢白天露着脸过来。”由真假意道。话虽如此,可原本去扯面巾的手已经不知不觉放下来,大大方方的弯腰挑选起胭脂来。
也罢,这货郎是外地来的,左右过两天就走了,能坏什么事儿?
回忆结束后,米辉又道:“由真一共挑了两盒胭脂一盒鸭蛋粉,都是最好的,可见她手头不缺钱,多年来也一直很重视保养,不然不至于这么识货。不过根据其他村民交代,由真平时似乎不大上妆,看着都清清亮亮的,所以才显得尤其天生丽质。”
韩东嘶了声,“既然平时不用,总不至于买着玩儿吧?可见她私底下一定有相好的!”
众男人纷纷点头。
谁知就见度蓝桦冷笑一声,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道:“不懂了吧?想要画个看似清透自然的妆容,大部分时候耗费的妆品反而更多呢!”
众男人:“……”
夫人您在说啥?
这问题一时半刻也掰扯不清楚,度蓝桦索性就不跟他们解释了,只道:“但哪怕有了这些线索,我们也只能证明由真和姜北夫妻俩生前的感情很一般,至少由真对姜北很一般,可却不能进一步证明什么。”
你总不能因为女方对男方毫无感情就说人家出轨吧?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抓了出轨,也不能断定姜北就是他杀啊!
道德层面的谴责完全不能与法律扯在一起。
没有直接证据就不能解剖验尸,而不解剖验尸,很可能他们就得不到直接证据……整个就是无解的死循环。
一阵沉默过后,米辉道:“由真不安分是既定的事实,也很可能存在一个长期偷情的对象,而村民们虽然一直在说,但却没有切实的证据,那么就证明这事儿相当隐晦,至少从没被抓过现行。参照之前阿德兄弟看见的细节和以前的案例,同一屋檐下通奸的可能性极高,我个人认为大伯子姜南和由真之间的真实关系很值得推敲。尤其姜北出事时只有姜南一人在附近,可以进一步查一查。”
这番推理没什么大毛病,大家也一直认为如果继续调查的话,应该把重点放在死者的家人身上。
但问题在于,就算真的能证明他们的推测,貌似对揭露案情真相也没有特别直接有力的帮助!
大禄朝在男女关系方面相对开放,对通奸的刑罚并不高,也就是说,即便抓了两人不正常男女关系的现行,只要他们不承认杀人,关一阵子、罚点钱就没事儿了!
通过旁敲侧击的打探后得知,姜北生前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外界对他的评价也再普通不过:
他就像随处可见的农夫一样,风评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坏,不是善人,却也绝对不是恶人。偶尔会与别人吵几回,可也没有什么无法容忍的污点和缺陷。
邻居也曾听见过姜北和由真夫妻俩拌嘴,但哪儿有不吵架的夫妻呢?两人的争吵也绝对在正常可接受范围之内,过两天马上又自己好了……
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严格说来,是没有任何可以辅证本案是他杀刑事案件的证据!
阿德有点沉不住气了,“夫人,难道真是咱们想多了?”
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是好事,但若没有案子而强行说有,也不符合一个职业人的规范,很容易造成冤假错案。
而就手头现有的线索来看,任何人都不能提出异议,如果再这么下去,他们也只能无功而返。
见度蓝桦没说话,韩东试探道:“要不,咱们从由芳那边打开缺口试试?常年同住一个屋檐下,如果有猫腻的话,她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阿德不大同意,“人心难测啊,万一由芳默许了呢?甚至万一她也参与了呢?咱们开口岂不是打草惊蛇?”
一群人叽叽喳喳讨论了一会儿,结果还是毫无头绪,于是重新安静下来,又将目光投向度蓝桦。
后者缓缓吐出一口气,“三天,再等三天,如果没有新的线索,本案就以意外盖棺定论。”
第121章 冰河浮尸(六)
三天后, 度蓝桦一行人无功而返。
临走之前,她还特意嘱咐了风知县一回,说希望能密切关注一下, 但不要打草惊蛇, 若后面有消息, 希望能派人去府衙通知一声。
能继续与府衙保持联系,风知县自然无有不应,恭恭敬敬将人送走了。
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度蓝桦都在想姜北的案子, 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直觉出现了错误, 又或者是不是这个案子真的会成为他们离开云汇府之前的最后一桩案子,也是最后一桩无头公案?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几个月就过去了。一直到了夏末,八月十二这天,文县县衙突然来人,说之前被列为重点关注对象的姜南和由真被人抓到通奸,现在已经扭送官府,正准备审理,问度夫人和知府大人是否有意前去。
时隔数月, 那段记忆甚至都有些褪色了,然而就在此刻, 却又重新被翻了出来。
度蓝桦自然是要去的,机会难得,不管最终被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否为真,总要给这段经历画上一个真正的句点。
难得这两天肖明成没什么公务积压,也很想亲眼见证下在过去几个月内将自家媳妇儿折腾得心神不定的始作俑者到底是何方神圣,索性两人一并轻装简行带人走一趟。
得知知府大人也要前来, 风犹惊风知县兴奋不已,忙叫人打扫了最干净整洁的客院,亲自出城二十里迎接。
若非大禄朝律法明文规定,如无朝廷旨意或侍奉父母等特殊情况,外来官员不可“鸠占鹊巢”,只怕他就要把正院贡献出来了。
度蓝桦和肖明成都不是喜欢被人奉承的性格,到了文县县衙后直接无视风知县明晃晃的恭维,开门见山让他现场审案。
风知县讨了个没趣,自觉面上讪讪的,偏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开堂,又叫人带人犯。
对通奸罪,大禄朝的法律条文比较暧昧,官员可操作的范围相当大。
情节较轻或是家属主动谅解的,或许交点罚金、打几板子,略关几天意思下就能没事儿了;而情节较重影响恶劣的,主审官员又着意立典型的,最高可能被判处流放和多年牢狱之灾。并且在服刑之前,还要进行游/街示众这些具有羞辱意味的惩罚。
姜北去世到现在还不满半年,而他那正在热孝之中的老婆、亲兄长非但没缅怀亡夫、亲弟,反而直接勾搭成奸,不可谓不刺激。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由真的容貌是出了名的好,没成亲那会儿就有人觊觎了。她不胜其扰,就相中了身材魁梧的姜北,果然安静许多。
只是姜北虽然生的不错,内里却是个憨的,半点不懂风情,成婚后与妻子的感情急转直下,但勉强也算过得下去。
再后来,姜北一命呜呼,由真成了寡妇,原本强行按下躁动之心的男人们又开始起歪心思,前赴后继想要勾搭这个年轻的俏寡妇。只是几次三番由真都不搭理,又有大伯子姜南看家护院,那些人都没能得手,越发心痒难耐。
夏天一到,暑热难当,家家户户都开着窗子睡觉,由真也不能免俗。
这可算是把狼招来了!好些人从早到晚爬树偷看。
姜南能拦着野男人不进家门,还能拦着他们爬树吗?那树又不是他们家的!
意识到这个情况后,由真就把几扇窗户挂了窗帘,总算遮住了外来视线。
奈何她考虑得不够周全:夏日多疾风骤雨,更低估了色字头上一把刀的威力!
昨儿正逢晚间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当事人也是大意了,觉得这样恶劣的天气肯定没人再来,而且也能遮挡动静,遂在屋里颠鸾倒凤,闹了个昏天黑地。
谁能想到偏还真就有一个色中饿鬼,死都不怕,非要来看女人,就躲在他家不远处的一棵矮树上。
那泼皮就见由真屋子窗帘上影影绰绰的,好像不止一个人,当下来了精神,直接借着风雨雷声摸到墙根儿底下细细偷听,果然有不正经办事儿的声响。
“小人就听见他们说什么心肝儿肉、想煞了的,”那泼皮在大堂上大咧咧道,似乎还回味了下,表情猥琐道,“正好一阵风吹来,小人顺着往里一看,好家伙,大伯子弟媳妇都脱得光/溜溜搂在一块亲嘴儿摸腚,办事儿正起劲呢!”
众衙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似乎想笑,又碍于知府大人夫妇在场而不敢笑。
见没人阻止,那泼皮越发来劲,继续眉飞色舞道:“小人素来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眼里不容沙的,哪里见得了这样的场面?当即大喝出声,先闯进去拿了这对狗男女!然后直接报官!”
后头有村民笑骂道:“放屁放屁,这厮简直胡说八道,分明是他想趁火打劫,借机摸了人家小寡妇好几把,结果三人闹起来……”
乡间桃色新闻最具吸引力和讨论度,几个村民嘴里不干不净一说,现场顿时热闹起来,引发阵阵哄笑,把堂下衣衫不整跪着的由真和姜南两人臊得浑身通红。
度蓝桦和肖明成看得直皱眉头:这简直不像公堂,如此喧哗取笑,成何体统!
这位风知县显然在本地并没什么威望,以至于寻常百姓都不大将他放在眼里,不然岂敢如此无礼?
风犹惊自己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忙将惊堂木狠敲了几下,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肖明成的反应后,身上刷地渗出汗来。
亏他还想讨好上官继续升呢,如今头一面就落得这般印象可如何是好?
老头儿一边擦汗,一边黑着脸大喊肃静,见还有人嘻嘻哈哈的,索性发了狠,命衙役出列,将为首作乱之人拖下去打了十个板子,这才止住了不正之风。
风知县暗自松了口气,又拍了下惊堂木,喝问姜南道:“你与由氏通奸,被人抓了现行,有何话说?”
就见姜南原地瑟缩了下,突然指着由真大喊道:“是她,是这贱人不守妇道,故意勾引草民,草民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大人明鉴啊!”
伴随着现场顿时嗡的一声,由真脸上缓缓浮现出饱含着震惊、怀疑甚至是后悔的神色,一双眉目都睁大了。
“你,你怎么敢这么说!”
这就是多年来一直对自己甜言蜜语的男人吗?
“贱人闭嘴!”姜南索性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自从嫁给我二弟便屡屡生事,是我姜家人厚道才容你到现在,不然早一封休书撵你走了!哪里等到现在!偏你贼心不死,见没了依靠,竟又着意勾搭于我!如今事发,你还不速速认罪求个宽恕?”
大概是太想挽回刚才丢失的颜面,又想在肖明成面前树立一个断案神速的正面形象,风知县听完之后,直接冲由真道:“由氏,你还有何话说?”
肖明成和度蓝桦齐齐皱起眉头。
由真仿佛被问懵了,张口道:“民妇冤枉!”
“大胆□□!”见她还敢狡辩,风知县心中生出一阵无名火,连同刚才丢的脸面一并恼羞成怒起来,直接伸手去取签子,“来啊,左右将她拉下去大十个板子!”
谁知签子还没丢下去,肖明成忍无可忍的呵斥便先一步响起:“胡闹!”
风知县的动作僵在原地,脑袋里嗡的一声,冷汗涔涔而下。
坏事了!
肖明成拧着眉头看过去,所有的不悦都明明白白摆在脸上,“办案讲究人证物证,其中人证合该先仔细听取案件双方的证词,你不问青红皂白,又不问女方始末,上来就道她有何话说,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