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肖知谨想不明白,后来听了两个长辈三言两语后豁然开朗,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谁想的这损招儿啊?太黑了。”
若父亲真去了户部,前途未卜不说,还要对那人感恩戴德呢。
当然,目前一切只是猜测,但就平时肖明成的人缘和他家的运气来看,这种可能性相当之高。
洪元看着肖知谨,喜爱之情溢于言表,顺手往他脑袋上恏了一把,遗憾道:“这小子,真不错,怎么就没给我当女婿?”
这话说的,肖明成都不想接了:他女儿足足比自家儿子大了半轮,如今孩子都俩了!
“对了,”洪元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哪儿不对,“你小子不是要定亲了吗?难得有空,怎么不去找人家玩儿?”
此言一出,就见肖家父子俩齐齐变色,极度相似的两张脸上很是一言难尽的苦涩。
他们能说自己的老婆/未婚妻天天不着家吗?
肖知谨甚至一度怀疑霍琼跟自己成亲都是冲着母亲来的!自打两人关系过了明路,确实亲近许多,霍琼的话也明显增多,但肖知谨却高兴不起来:那增多的话全是问别人的!
“三思,跟我讲讲以前度夫人的事吧!”
“她当初为什么要办女学啊……啊,她可真了不起!”
“那个医院又是怎么一回事?谁都能去看病吗?那如何盈利呢?”
“听说她的书法极好,你能帮我弄一张来吗?”
然后度蓝桦还天天带着霍琼出去玩!
这哪儿像婆媳俩,姊妹俩吧?
再说话题中心人物度蓝桦,她今天又拉着霍琼出门玩了,然后还意外遇到一位故人。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两人先去戏园子看戏,又去茶楼喝茶,吃饱喝足后找地方消食,霍琼就提议去逛逛书肆。京城的书肆与别处不同,与其说是买书的,倒不如说是大型综合性文化用品店,笔墨纸砚等与读书相关的应有尽有,还可以提供装裱、刊印等深度附加服务,就很周到。
霍琼出身书香世家,在这方面非常挑剔,直接开口说去朱家铺子,要看今年新出的雪花枫叶纸。
“朱”“枫叶纸”这两个词连在一起,瞬间就激活了度蓝桦尘封的记忆,无数细碎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翻腾,让她回忆起当初那起完美犯罪。
她觉得就算再活第三辈子都忘不了朱浩这个名字的。
“……说起来,朱家铺子的少掌柜也是女子呢,人称朱四姑娘。”霍琼主动介绍,语气颇有几分推崇,“听说原本她是有个弟弟的,奈何突遭变故……”
度蓝桦挑了挑眉,得了,对上了,准没错儿。
原来并不只有己方在进步,短短几年时间,朱家就从一家小小的村镇造纸坊发展为如此规模,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拥有庞大的产业,还入了霍琼这类人的眼。
雪花枫叶纸,名字倒是风雅,只不知是谁的杰作。
度蓝桦还真有点好奇了。
说曹操曹操到,大概是年底盘货吧,各大店铺的实际掌权人纷纷从幕后走到台前。两人一进朱家铺子的大门,度蓝桦就隐约瞧见珠帘后头一道熟悉的侧影。
是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女人,眉目清秀,说不上多么天姿国色,但自有一股自信张扬的气势在,令人过目难忘。
朱玉,朱浩的第四个女儿,在朱家唯一一根独苗死后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奇女子。
霍琼显然来过不止一次,铺子里的人都认识她,忙上前殷勤招呼,又命上茶。
掌柜的亲自陪着说笑一回,又往珠帘后头去,弓着腰跟朱玉说了几句。
他少说也有四十多岁了,但对年龄只有自己一半的少东家却不敢有半分轻视。这份尊敬并非全然碍于身份差别,更多地还是发自内心的认同和敬畏。
这个年轻女人的手段之果决狠辣远胜寻常男子。之前不是没人小瞧过她,可如今都去哪儿了呢?掌柜的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朱玉摆摆手,略整理下衣服,亲自出来招待。
她本是冲着霍琼来的,谁知一挑帘子,先一步瞧见了霍琼身边的度蓝桦,直接就愣了。
大约过了几次呼吸的功夫吧,朱玉忽然笑了。
她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多年不见,夫人一向可好?”
霍琼的视线不住在她二人之间徘徊,比起惊讶,更多的还是好奇。
她忽然发现面前两人虽然身份千差万别,但细数过往经历和日常举止,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如同……师出同门。
他乡再见,各自身份经历截然不同,但在追逐目标的道路上,却又似乎殊途同归,怎不叫人感慨万千?
度蓝桦细细打量她一回,忽然感到欣慰,点点头,“我很好,想必你也很好。”
朱玉笑了,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自谦,大大方方道:“是。”
当初父亲朱浩从度夫人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她又何尝不是?
她现在很好,以后会过得更好。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朱玉显然很懂得为人处世,在弄清楚度蓝桦和霍琼的关系后,也只是真诚送上祝福,并未有过分亲昵的举动,这个距离感让霍琼很受用。
朱玉亲自陪同度蓝桦和霍琼挑选了心仪的商品,没说希望她们日后多多光顾,也没说自己想登门拜访更进一步的话,只遥遥相送。
全套流程都像老板对待普通贵宾一样,直到上了马车,度蓝桦才挑开车帘,对不远处站着的朱玉道:“既然走出来了,不妨试试走得更远。”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已经飘起雪花,隔着纷纷扬扬的雪幕,朱玉一直克制着的眼底突然迸发出灼热的光,野心暴露无遗。
她缓步上前行了一礼,“是。”
马车走出去好远了,霍琼都没再开口,还是度蓝桦先道:“奇怪我们怎么认识的?”
被看破心思的霍琼点了点头,“您这些年都不在京城,而朱家的铺子却是三年前才入京的,按理说怎么都对不上。若说家中长辈的关系,又好像不对……”
度家商号不管是经营范畴还是层次,都不是朱家人所能攀附的,两边怎么看都该毫无交集才对。
度蓝桦道:“没什么,只不过当年朱家的案子,是我经手的。”
霍家这种身份根本不可能对一家商铺追根溯源,想不透很正常。
霍琼微微睁大了眼睛,瞬间了悟,不再说话。
度蓝桦也是真的有点累了,回去的路上全程都在闭目养神,但心情却很愉快。
挺好的,她喜欢看女孩子们走得更高更远。
第127章 大结局(二)
几日后, 殿试结果公布:霍疏桐和肖知谨分别夺得榜眼和探花的位子,一时轰动全城。
外头的人都知道他们两家结亲,如今二十二岁的大舅哥做榜眼, 二十岁的妹婿当探花,一家子两件大喜事,真是羡煞旁人。
本届状元也是倒霉,他今年刚到而立之年, 原本三十岁高中状元足可告慰平生, 他甚至连稍后琼林宴上自谦的台词都写好了!奈何同届对手太过逆天, 年轻且好看,直将他衬得黯然无光, 跨马游街时竟没有太多人关注, 好不郁闷。
霍家是出了名的能读书会考试,前朝和本朝早就有过好几个前三甲, 霍疏桐又“幼有才名”, 得了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倒是肖知谨颇令人眼前一亮, 众人知道了他爹是谁后,倒也释然:虎父无犬子么!
当然,也未必没有成宁帝偏爱的缘故。
不过殿试就是这么回事儿,排名很大程度看运气和上位者的喜好, 谁也说不着什么。
不过应付完了白天的热闹后, 两家人却顾不上高兴,因为秦落和常悦在会试就落榜了。
就连秦落对这个结果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抓着常悦翻来覆去地问:“老弟, 说句不中听的,我天分摆在那儿,就那个样儿, 落榜尚且有情可原,只是你却不该如此呀。”
他就觉得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小师兄再不济也能弄个同进士出身,怎么就跟自己一样榜上无名呢?
最初常悦只是敷衍,道自己火候尚浅,天下之下,才华横溢者何其之多?落榜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这个理由谁都不信。
到了会试这一步,说白了,成败中才华只占很一部分,大家都不傻,这理由想说服谁?
眼见霍疏桐和肖知谨都有点不大高兴,逼问是否存心让,常悦这才吐露实情。
“两位师兄莫要多想,我却哪里有谦让你们的本事?”
他跟这两人的水平差距还是很清楚的,并不存在什么“为防同门相残,所以故意退出”的意图。
若他真有那个能力,胜败各凭本事,也就不玩这一手了。
“我火候确实不够,原本并不打算参加本届会试,但又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子……”
开考之前他频频出入各大文会,基本摸清了对手们的水平和考官们的喜好,等回头考卷发下来一看,自己大约摸能排什么名次也就有数了。
“即便得中,我也不过二甲中游,进士听来荣光,可一年就有几百,泯然众人噫。”常家的钱够花了,并不需要他添这点光彩。
常悦平静道,“我出身商贾,本就差了一层,若再不能一鸣惊人,只怕连翰林院都进不去,只能苦熬……”
说到苦熬,肖明成对此深有体会,他当年高居榜眼尚且在翰林院磨了五六年,更何况其他?正如常悦所言,同届绝大部分二甲现在都还没混出头呢。
虽说入官场后各凭本事,但好的起点真的太重要了,若能一开始就搏个头彩,在皇帝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先就有了三分胜算。
说得简单直白点:忽然有个岗位空出来了,你跟另一名竞争对手实力相当,但皇帝记得对方不记得你,压根儿没给你展示的机会,直接就说“哎我记得某某某还不错,就让他去吧。”
输得冤枉不冤枉?可有地方说理吗?没有。因为能刷印象分也是实力。
众人听罢,久久无语,这事儿还真像他能做得出来的。
秦落懵了半天,挠头不迭,反正他是越来越觉得在这群人中间,自己像混的了。
感情自己想中个同进士都艰难的时候,小师兄已经看的如此长远,并且开始人为操纵了?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有珠玉在前,你咋就看中了我当你妹夫?”
他自以为声音很小,奈何现在周围一片寂静,大家都听到了,然后纷纷流露出善意的笑容。
常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善且宽容,“没关系,傻人有傻福。”
秦落:“……???”
“那三年以后呢?”肖明成没跟着这群混账小子笑,直直盯着始作俑者问道,“若火候还不够,又要故技重施不成?”
真是没一个让自己省心的!本以为常悦最沉稳,感情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冷不丁来一下子狠的,其余几个这么些年加起来都没他一笔买卖来得吓人。
隐约觉察到不妙,常悦忙站好了,低眉顺眼道:“同样的招数一次就够了,若再不够,那就是命该如此。”
对绝大多数考生而言,中或不中,高中还是低中,其实就是一锤子买卖。如有那个本事,一击必杀;若没有本事,饶是寒窗苦读一辈子,也不过勉强入围的中流罢了。
偏这事儿一旦中了就不能再来第二回 ,常悦老实的外表下蕴藏的野心汹涌澎湃,自尊心又不允许自己交白卷,这才剑走偏锋:他故意挑了主考官最不喜欢的文风来写,怎么碍眼怎么来,果然落榜。
肖明成没说话,直接抓过他的手,顺手拿了鸡毛掸子,狠狠往他掌心抽了十下。
十下打完,常悦整只右手都高高肿起。
这是他拜师后第一次挨打。
见肖明成头一次动了真火,另外三个小的都噤若寒蝉,杵在旁边木头桩子也似,半句求情的话都没敢说。
这时候开口,不亚于火上浇油,不光救不了常悦,反而要把自己搭进去。
肖明成丢开鸡毛掸子,面无表情,“服不服?”
常悦乖乖点头,“服。”
肖明成又盯了他片刻,确定是真服,这才叹了口气,狠狠往他脑门儿上点了点,“你啊。”
也是他疏忽了,竟真把小狼崽子当绵羊。
想也是,一个孩子几岁时就被拐卖,非但没有就此堕落,反而用短短几年就成功混成主子身边的得意人,可以光明正大的读书……又岂会是安于平庸之辈?
晚上肖明成跟度蓝桦说起此事还气呼呼的,“翅膀硬了,哼,主意大得很,我看日后也不必叫我师父,自己开山立派去吧!”
度蓝桦先是为常悦的大胆感到震惊,又觉得肖明成的样子很是好笑,“嘴硬什么?打着我的名义偷偷叫人送药过去的不是你?偏现在又在这里装狠。”
老夫老妻的,谁不知道谁啊?
被度蓝桦一语戳破,肖明成也觉得有点没面子,小声嘟囔了几句又长叹一声,“唉,后生可畏啊。”
他当年的评价果然没错,若都进入朝堂,适应的最好的绝对是常悦这小子。瞧瞧,眼下才一只脚呢,就开始暗搓搓算计了。
“你不就看中了他这点才收徒的么?”度蓝桦笑道,“这会儿又唠叨什么。”
真是年纪大了,话越来越多。
肖明成闷闷道:“跟你说几句还不成了?罢了,不说了!”
可到底忍不住,没过多久,肖明成又自顾自道:“三思这小子还算不错,没给咱们丢脸。”
顿了顿又嘀咕道:“可惜是探花,唉,一代不如一代啊……回头若有了孙子,只怕就要落到二甲去了。”
他是榜眼,这小子降了一名,若再不紧紧皮子,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家世就又要被打回去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一群养尊处优的小混蛋连地都不会中,还不得饿死啊!
度蓝桦都无语了,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合着儿子要成亲了,你这个老父亲就失落了是吧?整天嘚吧嘚吧瞎琢磨。这才多早晚工夫啊,儿媳妇还没过门呢,你倒想到几代人出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话来了,德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