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夫人您还未出嫁时,我就听不少西南那边的客商说过,他们那里山高水多,许多地方地势陡峭不便架桥,就用的您说的这种法子,不仅便宜,而且嗖地一下就过去了,远比走桥要快得多。”阿德兴奋道。
以前在京城繁华,度家又是海商,有生意往来的人员构成十分复杂,而相对的,眼界和见识也要比普通商人开阔许多。原身度小姐和身边的人哪怕没有刻意深入了解,但每日耳濡目染,也能知道许多外头的事。
韩东都顾不上吃面了,站起来仔细望了几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苏开只需要利用日常进山的机会不断挑选合适的位置……这里平时就少有人来,进了腊月更是无人踏足,提前绑好绳索也不会有人发觉。等到了大年三十那一天,家人守岁结束都去睡了,他就偷偷溜到山里来,利用滑索直奔白云寺!不,或许根本不用直通白云寺,毕竟白云寺有人常驻,容易被发现。他只要到达附近,然后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抢头香的香客之中,再暗中投/毒……”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只需再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后河村!顺便收走绳索消除证据。”
“如此一来,往返两地之间或许比从平山县城出发都要快得多!”
度蓝桦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很好,我就是这个意思。”
阿德抹了抹嘴,“如果要做到往返都利用绳索滑行,那么每边都至少要有一高一低两处固定的位置。”
度蓝桦道:“对,毕竟下面峡谷那么深,若用人力自己拉动的话太过危险,也容易力竭。”
说干就干,韩东立刻开始整理衣裳,主动请缨道:“夫人,我早年曾打柴为生,最擅长爬山,就由我上去看看吧!”
度蓝桦想说什么,却都被他目光中的坚定阻挡,“好,万事小心,自保为上。”
韩东之所以如此积极,本身的正义感不容忽视,但同时也有为自己前程的打算。
如今他虽已正式成为夫人手下,外人瞧着是跟阿德平起平坐的红人,可事实并非如此。阿德是夫人从京城带来的娘家人,有多年侍奉的旧时情分在,但自己什么都没有。
若不尽快让夫人看到自己的价值,之前善堂那点功劳迟早要被磨光。待来日大人升迁,夫人就有可能舍弃自己,届时母亲和妹妹又该如何过活……
度蓝桦看出韩东的心思,倍感欣慰。愿意为家人奋斗的人大多重情重义,值得信赖。
稍后韩东的举动也证实了他所言不虚:他爬山的灵巧和速度远非度蓝桦和阿德能比,两人在下面仰头看着,就见韩东宛如一只灵巧的猿猴在岩石间迅速辗转腾挪,好几处都是险而又险,单纯凭借臂力将自己荡过去,把下头的人看出一身冷汗。
仅仅用了两刻钟,他就爬了上去,又过了会儿,上面传下来欣喜的声音,“这里有块巨石,底部有一圈明显被摩擦过的痕迹!斜下方约莫半丈处也有,应该是从那头荡回来用的。”
好家伙,看样子练过不少回啊,连石头上都被勒出痕迹了。
度蓝桦用力握了下拳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好了!
稍后韩东原路返回,距离地面还有将近一丈高时便直接跳了下来,在地上一滚卸去力量,从怀中掏出几根暗黄色的东西给度蓝桦看,“夫人,我还在岩石的缝隙中发现了这个,有点儿像大股麻绳被磨断后留下的痕迹。”
度蓝桦伸出指尖捻起细看,“确实。”
韩东平复了下呼吸,心里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夫人,我再绕到前头,去峡谷对面的那座小山山壁上看看。”
“不急在一时,”度蓝桦将麻绳的残骸收起来,朝天空抬了抬下巴,“等你绕过去,天都要黑了,再爬上去也什么都瞧不见。倒不如先出去找户人家歇一晚上,明天赶早再来。”
阿德看出韩东的急迫,却也不与他抢功劳,上前捏了捏他的肩膀,笑道:“好兄弟,磨刀不误砍柴工,听夫人的。”
韩东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是。”
三人又沿原路回去牵了马匹,去距离苏开家最远的村民家中借宿。一颗银锭下去,主人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还十分热情的送来热水热饭厚棉被,并赌咒发誓地保证会保密。
临睡前,度蓝桦趁着借热水的机会去跟女主人套话,“我白天途经平山县城,听说出了大案,还跟你们这儿的一个姓苏的人有关联?”
“可不敢误会了!”虽然都是有关联,但被害人和凶手差得可太远了,女主人忙解释说,“死的是他姐姐姐夫,那姐夫还是县城中有名的大财主哩,可惜了。”
度蓝桦笑道:“确实,若换做是我,好不容易得了那么本事的姐夫,自然要好好扒着,哪怕自己不沾光,来日孩子们也是个出路不是?”
“谁说不是呢!咱们辛辛苦苦一辈子,可不就是为了儿女?”女主人拍着大腿唏嘘道,仿佛自己丢了一百两一样遗憾,“说来那苏开也是死心眼儿,不跟着姐姐搬到城里去住不说,还跟她吵架哩!”
“吵架?”度蓝桦追问道,“她姐姐住在城里,您怎么知道吵没吵?还是说她出嫁前姐弟俩关系就不好?”
“哪儿啊,就是在这儿!”女主人受不得自己被质疑,语速都不自觉加快了,“以前姐弟俩倒是很好的,可惜这女人一旦嫁了人啊,自然要跟娘家疏远。更何况她男人那么有钱,瞧不上咱们普通老百姓也是常有的事儿。”
这些事儿都是后河村百姓人尽皆知的,平日里大家都说烦了,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不知道的,女主人巴不得她多问些,好解解嘴痒。
“前两年他姐姐突然频频家来,每回都不空着手,老天爷咧,大包小裹带好些东西,那苏开家里人都与她极其亲近。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姐弟俩就吵吵起来,最后苏梅哭着上了马车,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两年前,不正是苏开的小儿子生下来不久?苏梅频频带厚礼回来探望,是否那时就已经起了过继的心思?
但为什么没成?是汪河不同意,还是……苏开?
度蓝桦追问道:“那您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争吵?”
谁知女主人摇了摇头,“人家在屋子里吵呢,咱们也不好跑进人家院子里偷听,倒是不知道。”
见度蓝桦不主动追问,女主人却又按捺不住,自顾自说起来,“说起苏开啊,也是个怪人,寻常人家想得一户好亲家都不行,他家得了,却不珍惜……也不想想,他姐姐那么大年纪了还生不出孩子,换做别人家早给休啦!汪家够仁至义尽了……”
度蓝桦不爱听这些八卦,强行转移话题,“那苏开平时靠什么过活?”
“种地、打猎,”女主人道,“也不过就这些营生,倒是挺能吃苦。”
“打猎?”度蓝桦故意惊讶道,“不是听说这一带没什么猎物么?他竟也能打着?”
“谁知道呢!”不能随心所欲聊八卦的女主人不耐道,“十回里头倒是足足能有九回空着手,亏他还能坚持这么些年。”
“那他去年去的多不多?”度蓝桦问道。
“去年?”女主人本都要走了,结果听了这话略一琢磨,倒是眼前一亮,“你还别说,也不知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去年去的尤其多!有几回好像还有人看见他揣着一大包东西,鼓鼓囊囊的进去,大约是设陷阱。可他也不想想,猎物都没有,光设陷阱有啥用?结果还是连根鸡毛都没有……”
度蓝桦心下了然,只怕那一大包鼓鼓囊囊的东西,就是制作滑索的道具吧。
滑索这种东西听起来简单,但想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实际操作,并不容易。
尤其中间又隔着深谷,万一有个差池就要死无葬身之地,想来苏开事先必然经过了无数次演练,又计算好了时间,最终才决定在大年初一动手。
第二天一大早,度蓝桦三人在借住的村民家中用过早饭,再次前往山中。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他们的速度就快了很多,赶到昨天结束的地点时,花费的时间也不过之前的三分之二。若换做有着主场优势的苏开,必然更快。
三人绕过第一道深谷,度蓝桦在下面绘图,阿德警戒,韩东则熟门熟路地上了第二座山,半个时辰之后,也找到了两处固定绳索的地点。
而且这一次还有意外收获:一块挂在岩缝中的碎布片!
那布片的位置并不显眼,在绳索固定处下面一人多远的距离,又是与岩壁接近的灰褐色,若非韩东热情高涨,暗中发誓要做出一番业绩来,恐怕还真被忽视过去了。
度蓝桦拿着看了会儿,突然想起当初苏开来报案时的情景:他受过伤。
之前苏开说是为了躲避马车,事后经过查证,当时他确实曾在马车前摔倒,街上许多百姓都看见了,所以大家也没多想。
但现在看来,或许那只是他为了隐藏行凶受伤而故意演的一场戏。
度蓝桦简单构思了下当时的场景:苏开行凶结束后再次凭借滑索返回后河村,但绳索出了问题,突然断裂,尚在半空中的他被狠狠摔到岩壁上,衣服刮破,人也受了伤……
重力加速度,苏开没死算他命大。
行凶是在正月初一上午,报案是在初六,而那个时候苏开的行动仍非常不便,甚至不得不自导自演来掩盖,可见伤势之重。
今天已经是正月二十四,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天,但那种程度的伤痕绝不可能消失无踪!
想到这里,度蓝桦把布片狠狠一握,“走,去苏开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结案!
其实以前技术条件不好的时候,查案比我写的要更难更慢,所以以前那些年悬案也就特别多,因为技术真的达不到。这篇文虽然是刑侦探案,但实际还是开了金手指……就希望好人多点,世上犯罪少点吧!
第29章 他们有错吗?
已是正月末, 百姓们陆续结束猫冬,开始出门摆弄起农活来。
卸去伪装的度蓝桦一行三人赶到苏开家时,正碰上他扛着铁锨往外走, 双方在大门口相遇。
“苏开, ”度蓝桦道, “知道我们找你干什么吗?”
苏开的眸色沉了沉, 握着铁锨的手紧了紧,“不知道。”
正如刀剑是将士的命,农具也是农民的命,那柄铁锨被保养得很好,长期握着的木质手柄呈现出一种莹润的玉质光泽,而铁质的锨头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显然十分锋利。
真玩起命来,铁锨的杀伤力丝毫不亚于刀剑, 抡圆了照样能把人的脑壳削飞。
大禄朝实行禁铁令,没有朝廷公文不得随意配备兵器, 度蓝桦三人……都没带武器。
“夫人退后, ”阿德和韩东对视一眼, 挡到度蓝桦面前, “把铁锨放下, 自己走过来。”
苏开抿了抿嘴唇,腮帮子隐隐收紧了, 没动。
“你们谁啊, 找我爹干啥?”院子里又走出来一个穿着藏蓝色旧棉衣的半大少年, 约莫十岁出头年纪,见父亲正跟人对峙,慌忙把手里的锄头举了起来。
刚才还很平静的苏开突然焦躁起来, 转身朝他喊道:“滚回去,这里没你的事儿!”
“拿人!”趁他分神的瞬间,度蓝桦高声喝道。
阿德和韩东闻声而动,扑上去一个按胳膊一个绊腿,眨眼功夫就把苏开按到了地上,铁锨也远远地踢飞了。
那少年瞪圆了眼睛,嗷嗷叫着朝阿德和韩东抡起锄头,结果刚举到半空中就被度蓝桦一脚踢飞,然后一个过肩摔,横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苏开头上青筋暴起,眼睛瞪得血红,面朝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拼命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这是,这是怎么了?你们是谁?!”一个跟苏开差不多大的女人听见动静从屋里跑出来,身后还跟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
见男人和长子都被制服,那女人愣了会儿,才要放声大喊就听度蓝桦冷冷道: “若想让全村人都知道你男人是个杀人犯,你就放开嗓子喊。”
苏开的妻子神奇地闭了嘴。
“夫人,看,伤痕!”阿德将苏开的棉袄掀开,一大片紫黑色的淤青映入眼帘,从锁骨一直蔓延到腰腹处,占据了大半边身体和一整条胳膊,触目惊心。其中还有好几处结了厚厚的血痂,可想而知,伤口原本该是多么严重。
度蓝桦蹲下去,用力在其中一处血痂上按了按,然后看着因为疼痛而发出冷哼的苏开的眼睛,“平山县城内的道路都十分平整,你告诉我,平地上怎么摔出这血肉模糊来?”
苏开又挣扎了几下,一言不发。
“你不说话也不要紧,”度蓝桦拿出那块布片在他眼前晃了晃,“虽然被风吹雨打二十多天,但我还是能看出这块布料很新,你家境贫寒,即便棉衣被划破,也不舍得扔吧?”
苏开的瞳孔一阵剧烈收缩,呼吸明显加重,度蓝桦才要说话,突然见他妻子拔腿朝屋里跑去,忙跟了上去。
“站住!”常年料理家事的农妇怎么可能跑得过度蓝桦?苏开妻子的手还没碰到衣柜门,就被度蓝桦一把按住。
“别,大人求您了!”那女人崩溃了,跪下搂着她的腿嚎啕大哭起来,“没有,真的没有,真的不是他啊!求您了,真没有啊!”
度蓝桦深吸一口气,猛地扯开柜门,就见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中,赫然夹着一件灰褐色的棉袄。
她抓起抖开一看:男式的棉袄右前襟上,打着一个针脚整齐的补丁。
衣柜里有个针线笸箩,度蓝桦顺手取了剪刀,三下两下拆了补丁,露出来一个边缘参差不齐的大洞。
虽然在修补前进行了修剪,但依然可以看出那大洞与她手中布片的形状高度吻合。
眼见铁证如山,苏开的妻子瘫软在地,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头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要是她不这么抠搜就好了!
度蓝桦看着她,“你其实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作为苏开的枕边人,丈夫身上突然出现的伤绝对瞒不过她。纵使一开始她没多想,但后来汪河夫妻的死讯传来,难道还没有点预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