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碌碌无为窝窝囊囊的活着,他宁愿轰轰烈烈的死。
当今皇上年富力强,颇有进取野心,喜爱的自然也是这样的臣子,所以肖明成赌对了。
晚间成宁帝去向太后请安,正巧皇后也在,闲聊时说起此事,娘俩都是感慨不已。
“恭喜皇上又得良将,”皇后笑道,“听您的意思,是那度氏又出力了?”
女人自然更关注女人,比起成宁帝欣赏纯臣,她们更能体会到的还是女人的不易。
“是呢,”说起这事,成宁帝也觉有趣,“肖卿倒是得了一位宜室宜家的贤妻,二人夫唱妇随琴瑟和谐,正如我与皇后。”
他与皇后是年少夫妻,两人曾一起度过许多艰难岁月,情分非比寻常。
皇后莞尔,“您都这么说了,臣妾若不赏些东西,倒对不住您的深情厚义。倒是臣妾隐约听说啊,那位度夫人以前在京□□声不大好,如今看来,流言果不可信。”
太后闻言嗤笑道:“嘴长在旁人身上,他们怎么说,你我怎么管得着?早年□□刚入关的几年不也有前朝余孽辱骂,说什么区区放羊娃牧马汉,怎敢登大雅之堂?如今他们的坟头草有多高了呢?英雄不问出处,那些跳梁小丑也不过徒增笑话罢了。”
又对成宁帝道:“既是好官儿,那便厚赏重用,也给天下做个表率,如此赏罚分明恩威并济,方是帝王之道。如今他羽翼未丰,皇帝你好生护着他,来日他自然也护着你的江山。”
帝后相视一笑,齐声恭维道:“到底是母后,果真见识长远。”
太后哼了声,“你们也只是巧嘴哄我罢了。”
话虽如此,脸上笑意渐浓,到底十分受用。
朝廷出了办实事的忠臣,儿子儿媳又孝顺懂事,太后的心情大好,也来了兴致,“来日那肖官儿回京述职,哀家也见一见那度氏,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位女中豪杰?”
作者有话要说: 这起案子里的角色代表了社会上四种人:
汪河自然是杀人放火金腰带;苏梅和弟弟的长子则是见钱眼开的小人;桂香有基本的道德理念,但当道德和亲人获益产生冲突,就可以随时放弃;苏开可以完全抵挡金钱和权力的诱惑,但唯独不能接受的是亲人的背弃,是某种意义上的理想主义者。
第30章 春游插曲
转眼到了清明, 追缴税款的事情告一段落,度蓝桦总算能歇一歇。
李嬷嬷就提议道:“夫人最近都累瘦了,可得好好歇一歇补一补, 不如老奴叫厨房炖个虎皮肘子吧!”
自从被敲打过之后, 李嬷嬷就殷勤本分起来, 只绞尽脑汁地怎么伺候好主子, 再也不敢对旁的事吱声儿。
“肘子也忒油腻了,”度蓝桦啧了声,略一琢磨,“帮我炖几只猪脚吧,要红烧的!记得帮老肖留两只。”
李嬷嬷:“……是。”感情那红烧猪脚就清淡了吗?如今夫人的想法她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度蓝桦倒不全是为了自己:合作才能共赢,她每次获取丰厚的积分都离不开小伙伴的帮忙, 所以出于可持续发展考虑,适当关注下小伙伴的身心健康也非常有必要。
她稳居幕后, 好歹能偷个懒,但肖明成却逃不开:之前科举和汪河的案子齐头并进就把他折腾得够呛。后来考试结束, 又是没日没夜的追缴税款, 还要坚持每天下地, 跟有经验的老农研究嫁接、育苗、套种……
两个月风里来雨里去, 整个人就跟去西藏骑行了一圈儿似的, 黑瘦且发亮,有时候一连几天待在田间地头, 胡子都顾不上刮, 看上去非常狂野。
度蓝桦深刻地觉得, 如果自己不主动帮忙搞搞后勤保障,很可能亲眼见证古代官员累死的全过程。
莲叶就道:“最近天气不错,夫人不如出去走走, 奴婢听说城西有个池塘,景色虽不如葫芦湾好,但绿柳成荫杏花满地,也很是好看。离这儿又近,坐马车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骑马就更快了。”
忙起来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细细一回想,从汪河案发之后度蓝桦就再也没休息过,竟也有快三个月了,确实该放松放松。
“也好,我去写帖子,请夏夫人她们明日踏青。”
自从被肖明成逼着练字,度蓝桦的书法水平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现在写个帖子早已不在话下。
帖子递出去之后,夏夫人、新任主簿之妻刘夫人都说要去,只是新任马典史的儿子染了风寒需要照看,马夫人致歉说不得空。第二天一大早,夏夫人和刘夫人先来县衙与度蓝桦汇合,这才一起出城。
清明出门踏青的人不少,众人一出门竟就发现了许多骑马出行的女郎,一个个神采飞扬好不动人。
只是度蓝桦隐隐觉得哪里怪怪的,扭头问最亲近的夏夫人,“我记得去年还没这么多骑马的啊?”
平山县地处中原腹地,本身风气就相对内敛,寻常女子出行要么乘车坐轿,要么干脆步行,酷爱骑马的度蓝桦才是其中的异类。怎么一翻过年来竟大变样了?
那头刘夫人噗嗤一笑,“夫人何不再细看看?”
度蓝桦闻言又细看一回,最后自己也笑了,“难不成是在学我?”
那发带,那吊高马尾,还有那跟自己身上如出一辙的骑装,说是偶然都没人信。
夏夫人笑道:“可不就是么?”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如今的平山县一把手肖明成务实,下头一干官吏就纷纷展示自己清正廉洁的一面;因度蓝桦喜好骑马,外头便也悄然刮起一股男女争穿骑装、争学骑术的风潮。
夏夫人又道:“原本有些人还在踟躇,谁知连皇上、太后和皇后都先后两次夸赞于您,可见他们也是认可的,谁还敢质疑呢?”
刘夫人接道:“如今这但凡手头略宽裕一点的必要买马,必要做骑装,一时间竟是供不应求。现在一进去裁缝铺子啊,那里头挂的成衣都换成骑装了……”
顿了顿,她又难掩艳羡道:“每日见夫人骑着高头大马往来如风,英姿飒爽令人心驰神往,若非我畏高,必然也是要学一学的。”
夏夫人乃巡检之妻,行事颇为爽利,哪怕以前没骑过马,但年前为了更好地紧跟度蓝桦步伐,鼓起勇气学了一阵子,如今竟也很有模有样了。
眼下春光明媚,骑马行走只觉微风拂面神清气爽,又能欣赏风景,远比乘车坐轿闷一路来得舒坦,夏夫人试了几次就得了乐趣,打定主意除非天气恶劣,不然以后都要自己骑马出行。
今天三人出行,唯有刘夫人乘马车,难免觉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度蓝桦正色道:“一味盲目跟风攀比也不好,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她是知道刘夫人畏高的,每次上下车踩那个不到半米高的凳子都有点儿哆嗦,骑马那不是作死吗
“不过,”度蓝桦又笑了,“让女孩子们多动一动也好,别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病都憋出病来了。”
她一个月不出门都浑身难受,真是想不出那些一辈子不出门的究竟是个什么铁打的心态。
骑骑马,锻炼锻炼身体,还能出门涨涨见识,怎么都比一辈子困死在屋子里强。
夏夫人深以为然,“夫人说的是呢,我以前也是隔三差五就有个头疼脑热的,可自从骑马之后,这饭也吃得多了,觉也睡得香了,竟有三四个月没请大夫了!”
一番话说得刘夫人越加懊恼,羡慕的眼神都要化成实质从嘴角流下来了。
“对了,”见她眼巴巴瞧着自己,度蓝桦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前儿咱们这儿考试,我也琢磨着弄个女子学堂,奈何我是个没耐心的,教书育人的事情做不来,思来想去,竟”
话音未落,刘夫人就抢道:“我来我来!”
她早就想跟这位度夫人打好关系,奈何性格喜好都跟对方差了十万八千里,想找点共同话题拉近关系都没办法。好不容易出了个骑马风潮,她竟然还畏高!
正愁眉不展时,对方竟冷不丁提起办学堂,刘夫人心头一阵狂喜:这不正是我的买卖来了吗?
她是举人的女儿,从小也是读书长大的,不敢说有什么大本事,但教孩子读书绝不在话下。
夏夫人失笑,“这事儿还真非你莫属,我呀,一看书本子就头疼。不过若是以后要教导女孩子们骑马射箭,我也能顶个缺!”
说的众人都笑了。
办女子学堂的念头度蓝桦早就有了,只是一直不得空,因此还只停留在概念阶段。
知识改变命运,可由朝廷出资的公共学堂只收男学生,女孩子们要么单独聘请家庭教师,要么干脆目不识丁,这让度蓝桦打从心眼儿里不舒服。
她不敢说自己有改换日月的本事,但也希望女孩子们至少能够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就输了。
就算女孩儿们读了书不能科举做官,可哪怕只是识字,就不会有被人哄骗着签卖身契、假借条等惨剧发生,甚至还可以找点诸如记账、盘点之类的更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出路多了,收入也会更高更稳定。
哪怕只有一点点变化,但度蓝桦相信,给她足够的时间,这些细微的变化就会成燎原之势。
或许刘夫人和夏夫人积极响应单纯是在拍马屁,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结果是好的……
三人一路说着对女子学堂的建议,不知不觉就到了西城门,还顺便跟许久不见的李卫疆打了声招呼。
善堂事了后,李卫疆就从度蓝桦给出的“一百两赏银还是升官”的承诺中选了后者,如今已是西城门的三把手了。因大家都知道他得了县令大人看重,上头的一二把手也不敢轻慢,日子比原先好过许多。
而肖明成和度蓝桦那头也很满意:有了李卫疆,就相当于在西城门一带长了眼睛,万一有事也能掌握先机。
一行人沿着大路走了不到两刻钟就到了池塘附近,放眼望去,果然一片粉花绿叶蜂飞蝶舞,空气中浮动着淡淡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这里虽不如葫芦湾开阔壮美,但池塘岸边的两圈大柳树都有两人合抱粗细,长长的柳枝被风一吹就刷拉拉摆成一片,自有一番风流的韵味。
“呦,人还挺多。”夏夫人惊讶道,看了一圈后就笑了,“还遇上熟人了呢!”
度蓝桦定睛一看,打头那个可不正是善堂的新任管事王敏?
自从善堂换人管之后就大变样,王敏是个心细的,听说老人孩子们最少也有五六年没出过门便上了心,正好最近天气不错,他就分批把人带出来散心,今儿正好碰上了。
就见约莫二十个老人孩子在池塘边围成一圈说笑,气色比起之前度蓝桦去善堂时不知好了多少。
有眼尖的孩子无意中扫过这边,愣了下,然后便飞快地跑过去拉扯王敏的衣袖,后者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忙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赶。
度蓝桦朝夏夫人她们笑笑,“咱们也过去凑个热闹。”
她的架子还没大到非要一个不良于行的人过来请安。
“见过夫人!”王敏腿脚不好,在草皮上尤其难走,短短百十米就出了满头汗,气息也有些不匀,还挣扎着想行礼。
度蓝桦虚虚一扶,“我最怕麻烦,免了。”
她望着后面那些正惊喜交加看过来的老人和孩子们,欣慰极了,“你做得很好,真是辛苦了。”
善堂的老人们大多腿脚不好,孩子们又正是难管的年纪,一般人能把他们关在院子里照顾吃喝就不错了,难为王敏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王敏还有点不好意思,“拿了朝廷的银子,不干点什么都不安心。”
善堂是朝廷的福利机构,里面的大管事每年都有十两银子的俸禄,听着不多,但包吃包住就去了大开销,算下来也不错了。
“夫人要去看看他们么?”别的管事都是恨不得永远都无人过问,偏王敏生怕朝廷忘了这些可怜人,得了机会就把度蓝桦往这里拉。
度蓝桦失笑,“也好。”
谁知还没到近前的,就听到一阵女孩子的哭声,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小男孩的呵斥,“你怎么能欺负人?那关牡丹什么事?你娘还是妓/女呢,可平日里又有谁欺负你了?”
度蓝桦就觉得说话这声音有点耳熟,走近了一看,竟是当初举报立功的赵平。
“怎么回事?”王敏也拄着拐杖冲回来,见赵平身后藏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儿,对面一个黑瘦的小男孩虽还是气势汹汹,但眼眶里也慢慢蓄了泪水,顿时一阵头大。
他擅长治病救人,也可以照顾大家的衣食起居,唯独哄孩子这种不讲道理的事情,总是不大拿手。
“管事,他”赵平气鼓鼓的转过头来,发现度蓝桦后顿时双眼一亮,竟顾不上告状了,“夫人是来看我们的吗?”
事情起因尚未查清,度蓝桦也不好表现出对他的偏爱,不答反问:“怎么回事?”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赵平护着的那个小女孩儿是苏开和桂香的小女儿,六岁的牡丹?
苏开犯了死罪,要在大牢里关到秋后问斩,而桂香的包庇罪也需入狱三个月,四月底才出来。因两边老人都没了,留下三个孩子无人照料,度蓝桦就先把他们安排到善堂居住。
怎么还吵起来了呢?
赵平就指着对面的男孩道:“小虎骂牡丹,说她,”他咬了下嘴唇,声音忽然放低了,“说她是杀人犯的女儿,还偷偷欺负她,我看不过去,才……对不起,可真的是他有错在先。”
他自己也知道骂人是不好的,但王管事说好孩子不能随便动手,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王敏一听,不由叹了口气。
这事儿还真不好办。
小虎的话不中听,但确实是事实,这架可怎么劝呢?
就见度蓝桦忽然弯下腰去,让视线跟小虎平齐,“赵平刚才骂你,你开心吗?”
小虎用力吸了吸鼻子,本能地摇头,要哭不哭地看着她。
度蓝桦点点头,“最近王管事也叫你们读书,可曾听过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小虎茫然地摇头,“没。”
度蓝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