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宛若长龙,放眼望去不见头,诵经声嗡嗡响成一片,极其壮观。
度蓝桦等人都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景象,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她见韩东面朝队伍行进的方向,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便道:“我知道你有孝心,这事儿一年才得一回,左右我这里也没什么要忙的,你就去白云寺吧。”
韩东明显意动,不过还是摇了摇头,年轻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沧桑,“我也不过凑个热闹罢了,这么些年下来,哪里看不明白呢?”
说罢,自己先就笑了。
求人不如求己,若是佛祖有用,他又何苦等到夫人来了才脱离苦难?不过是过去那些年没个盼头,只好将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神佛上……刚才的举动也只是多年习惯成自然而已。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至于前途,更要自己挣。
见他执意如此,度蓝桦也没有强求,又招呼大家看稍后一系列民间自发组织的表演,吃喝一通十分尽兴。
转眼两个时辰过去,日居正中,街上的人群非但没有散去,反而顺势又组了一通庙会,各色耍把戏的、做买卖的、挑着担子卖艺的应有尽有。
度蓝桦看得入了迷,也不着急回去了,就在这楼上叫了一桌酒菜,边吃边乐,转眼又是大半个时辰。
李嬷嬷小心上前提醒:“夫人,如今天也渐渐地燥热了,您晌午也该歇一歇。”
她不提还好,这会儿一提,度蓝桦才觉得身心疲乏,一连打了三个哈欠,果然昏昏欲睡起来。
“也好……”
谁知正要往外走时,异变陡生:
“夫人!”黄兵匆忙忙跑进来,稍稍平复了呼吸便低声回禀道,“白云寺闹起来了!”
因肖明成之前就曾吩咐过,若他不在衙门时,案子上的事情可以直接去找度蓝桦。而在经历了数次案件侦破之后,一干捕头捕快也都对她心服口服,俨然已顺水推舟将她当作衙门里的二号人物,此时出了事,头一个反应就是来找她,也没人觉得不对。
度蓝桦一愣,转身对韩东苦笑道:“看来老天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你去白云寺一趟了。”
“呃,暂时倒还不用。”黄兵忙摆摆手,细细讲了事情经过。
今天上午一干百姓跟着智源方丈回到白云寺之后,先是供奉了佛像,又将提前准备好的佛果分发给众人,然后方丈便像往年一样开始讲经。
他坐在高台之上,下面呈扇形分散坐着成百上千的听众,略远一点儿的其实根本就听不清,但大家还是很虔诚。
本来气氛很好,中间智源方丈还主动邀请了几个对佛法颇有研究的人相互探讨,众人你来我往间都似有所悟,学术气氛相当浓郁。眼见着今天的重头戏就要圆满结束,谁知讲着讲着,前面第三排一个女人突然痛呼几声昏死过去。
幸运的是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大夫,那大夫立刻用随身携带的银针刺了人中,然而那女人并没醒。
大夫觉得不对劲,又替她把脉,发现竟然还是个怀胎三月的孕妇,但此时脉象极其混乱,甚至隐隐有中毒的迹象。
同来的还有那妇人的婆婆,那老太太见儿媳妇生死不明,又听说中毒,想起刚才大家吃的佛果,当场就哭号起来,大喊什么“白云寺的和尚毒杀人命啦!”
本来佛诞节出事就是大忌,智源方丈心里就不大痛快,但人命关天也顾不上太多,他正准备叫人帮忙照顾救治,谁知反而被扣上杀人的帽子。
好好的佛诞节被搅和成这样,白云寺上下一干和尚脸都绿了,当下就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和尚同那老太争论起来。
可论吵架,他们怎么是居家老太太的对手?
见白云寺的师父们三言两语间败下阵来,其余的百姓们都看不下去,也纷纷出言相帮,结果那老太太当即使出看家本事:往地上一躺。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黄兵一口气说完,又道:“今日正好卑职和兄弟们在白云寺当值,便上前劝阻。那中毒的孕妇已被抬下山来救治,卑职将剩下的佛果都带了回来,有机会接触佛果的和尚稍后也就到了,夫人倒不必额外再跑一趟。”
白云寺距此地十分遥远,他这么快跑回来还能把事情安排地妥妥当当实在不容易,度蓝桦欣慰道:“如今你也练出来了,办事越加稳妥。”
黄兵嘿嘿笑着挠头,“都是夫人教导有方。”
“那大夫是哪家药堂的?”度蓝桦又问,“咱们先去问问情况。”
此时还牵扯到本地旅游文化行业的领头羊白云寺,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必然无法交代。
普通人一听“投毒”两个字,可能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什么鹤顶红啊砒/霜,甚至是苗疆蛊药之类“高大上”的,但实际上投毒的涵盖范围非常广,绝大部分都很接地气。
黄兵道:“离这儿倒不远,往前过去三条街,再往东拐的第三家,叫金家医馆的那家就是。救人的正是少掌柜小金大夫。”
阿德对白云寺的兴趣一直很浓厚,听到这里都有些郁闷了,“怎么又是这家?”
上回的汪河案子也是,这回也是,佛家清净地怎么就一直不得清净?
度蓝桦顺嘴打趣了句,“放心,耽误不了你以后求子。”
知道这典故由来的韩东噗嗤笑出声,把阿德臊了个大红脸,“夫人就别取笑我了。”
“说正事,”度蓝桦一边带人往下走一边道,“其实我觉得这事儿十有八/九跟白云寺无关。”
今天吃佛果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问题真的出在佛果身上,现在有事的绝不可能只有那孕妇一人。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是白云寺中的某人与那孕妇有仇,打定主意想害她,但凡还有一点脑子就不会做出把药下在佛果里这么蠢的事。
那可是佛诞节啊!众目睽睽下千百双眼睛看着,别说暴露的风险成百倍的增加,说句不中听的,若平时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孕妇出了事,可能追究的只有他家的人,真查不出来也就那么着了;
可佛诞节白云寺的地盘上出了事,上到官府衙门,下到平头百姓,中间还夹着一众有名无名的和尚,哪一个不是迫切地寻求真相?查不出真相谁都不干,借给凶手十双翅膀都跑不了。
黄兵试探着问:“那就还是熟人作案?”
“先别这么快下结论,”度蓝桦摇了摇头,“先排除下自己误服的可能吧。”
作者有话要说: 肖明成:“英俊潇洒内外兼修就是我!”
度蓝桦:“……酱油风干鸡”
肖明成:“艹”
第32章 新生?(二)【捉虫】
度蓝桦对金家医馆有点印象, 顺着黄兵说的方向走了一段,大老远就听见一阵尖利的争吵声:“赔钱!我儿媳妇现在人都不行了,肚子里还揣着我们老王家的金孙呐, 你们赔得起吗?”
她本能地伸长脖子,结果除了乌压压一片耸动的人头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这个时间段街上的人还是很多, 本来就都是闲着没事儿出来玩的,听见争吵就跟闻见血腥味的鲨鱼似的围剿过去, 将金家医馆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结结实实。
度蓝桦都没来得及吐槽那大娘一边叫嚣着让人赔钱,一边又笃定人家赔不起的自相矛盾,只听到一句“不行了”就吃了一惊。
难道那毒真那么厉害, 这么短的时间人就没了?
不久前还亲眼见证现场始末的黄兵显然也很意外, “不至于啊……”
就听一个清亮男声道:“阿弥陀佛, 这位女施主口下留德!那佛果是人人都吃了的,怎的其他人就没有事?”
“是呀, 您怎么不讲理呀,衙门的人还什么都没查出来呢, 您怎么就能一口咬定是白云寺的佛果有问题?”
“好啊, 你们不认账了?!”那女人瞬间暴跳如雷。
度蓝桦示意黄兵和阿德他们开路, 自己则从分开的人群中间挤进去,“衙门办案,都肃静!”
收效甚微,众百姓依旧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金家医馆的伙计正十分无奈地劝和:“里头还有病人呐,此处也不是争吵的地方, 都消消气,消消气……”
他们这是倒了什么血霉?
本来少掌柜是一番好心出手救人,谁承想那孕妇的婆婆就跟几个白云寺的小和尚在医馆大门口拉扯起来,满口又是“毒杀人”又是“赔钱”的, 搞得外头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他们金家医馆行医不当出事了呢!
因为度蓝桦之前调查汪河案件时去过白云寺,那几个小和尚都认识这位走了一趟却一两香油钱都不捐的县令夫人,一看见她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激动道:“夫人!鄙寺实在冤枉呐!”
现在什么都不清楚,度蓝桦也不好表态,只是摆摆手,“放心,我一定会秉公处理,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对了,你们方丈呢?”
小和尚行了个礼,“方丈被气坏了,还要替仪式收尾,要稍微晚一点才能到。”
凡事讲究有始有终,今年的佛诞节活动闹成这样已经是对佛祖的大不敬,若再不好生收个尾亡羊补牢一下,智源方丈上吊的心都有了。
对面那吵架的老太太不知道度蓝桦是干嘛的,只觉得这位太太挺有气派,听身后众人七嘴八舌地问好之后,顿时双眼一亮,张着两只手就要往这头扑,声泪俱下道:“夫人,夫人救命呐,可怜我那儿媳,我那金孙呐!”
才来了几分钟,度蓝桦就已经听她声嘶力竭地喊了两遍金孙,顿时莫名烦躁。
度蓝桦生平最头疼的就是:打滚撒泼的老太太,大街上碰瓷的老大爷,还有不够年纪不负刑事责任的未成年人。
她几乎是本能地往后跳了一步,与此同时,黄兵等人立刻拦在两人之间,看着那老太太两只手上尖利的指甲一阵后怕,“休得无礼,有冤诉冤,莫要胡乱拉扯。”
“小黄,”度蓝桦不假思索道,“把几位小师父和老太太带到衙门去细细问话,堵在大街上算什么事儿?”
黄兵一脸震惊:“谁?我?!”
度蓝桦头也不回地往医馆里走,“嗯,我看好你!”
所以说当领导的最大好处之一,就是可以随时把不喜欢的工作甩给下属……
医馆里头还有另外两个衙役守着,见度蓝桦过来都松了口气,“夫人!”
这又是老太太又是孕妇的,老弱病残快占全了,稍不留神就容易捅娄子,没个顶事儿的人在,他们心里还真不踏实。
哪怕走进医馆,外面那些百姓的议论声还萦绕耳边,吵得人脑瓜子疼,这让大夫怎么救人?度蓝桦拧着眉头道:“白云寺的活动结束了,应该能腾出人手来,你去传我的话,拨几个人过来,把医馆附近围一围,这里是治病救人的地方,那些看热闹的、吵嚷的一律撵走!”
那两个衙役正觉人手不足压力巨大,闻言大喜,其中一个立即领命而去。
度蓝桦摆摆手,问另一个,“伤者身份问清楚了吗,其他家属通知了吗?”
“之前在白云寺时就有人认出来了,”那衙役麻利道,“伤者是城东区那边往王保平家的三儿媳妇李香秀,那老太太姓孙,是她婆婆。王家有三儿一女,都已成家,现在二老跟三个儿子一起住,并未分家。前头两个儿子和老王头儿合开一家木器铺子,三儿子王承是个读书的,因伤者是个孕妇,已经去通知两个嫂子。”
“通知嫂子?”度蓝桦眉毛一扬,“王承呢?”
孕妇情况特殊,让有经验的女人照顾确实方便,但也不该一个能拿主意、担责任的人都没有啊!那老太太眼见就是个不讲理的乡间泼妇,万一李香秀有点什么事儿,难道要让两个隔了一层的嫂子做主?
那衙役愣了下,“在读书,离下学还有一会儿。”
读书人地位尊崇,一般不到危急关头,谁都不愿轻易打扰。
“他老婆都给人横着抬进来了,接下来怎么着还不知道呢,”度蓝桦心里腾地冒出来一股火,“还读个屁书!老婆没了能再娶,书停一天就会死是不是?马上把人给我叫来!”
那衙役似乎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这位平日雷厉风行的衙门二当家真的是个女的,以往那些老做法行不通了……忙屁滚尿流地跑去喊人。
才来一小会儿,度蓝桦就生了一肚子气,左看右看仅有的两个衙役都被撵去办事,只好拦了个医馆小学徒问道:“小哥儿,劳驾问一下,方才小金大夫带回来的那个伤者情况怎么样?”
小学徒就道:“人还没醒,小金大夫正叫人煎药,说要配合针灸催吐一回,不然那毒物在体内留存时间越久越不好。”
度蓝桦嗯了声,这是古代版的洗胃吧?
她飞快地道了谢,进到后头看时,老金、小金这对父子正语速飞快地低声商议着什么,而靠墙的一张病榻上,一个年轻女人面若金纸,时不时还抽搐一下。
被问及李氏的情况,老金大夫眉头紧锁道:“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赶紧让病人吐出来,一来不叫毒物继续发挥效力,二来也好分辨是何毒物,以便对症下药。”
有几种毒物的症状颇为接近,若不进一步分辨,连他们也不敢随便用药。
“只是,”小金大夫为难道,“伤者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恐怕本来胎相就不大稳固,眼下母体又遭此一劫……”
“有小产的可能?”度蓝桦问道。
小金大夫叹了口气,“十有八/九,甚至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怕就怕血山崩。此时病人意识不清,不能配合,救治起来也是难上加难。”
度蓝桦下意识看向老金大夫,见后者也跟着点头,不由心头突突直跳。
她记得以前看过相关资料,三个多月的胎儿发育已经成型,胎盘也会附着在子宫壁上,若想堕胎就只能选择刮宫或引产,不仅风险极大,而且对母体伤害也难以估量,很有可能造成大出血或之后宫腔黏连等并发症。
现代医学和相关科技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尚且如此,更别提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