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他那个游手好闲的侄子,何为安苦心经营,一心只想往上爬的劲,不知让人省心多少。
郑东林原名姓吴,这事只有少数人知道。
自建安帝登基,他作为圣上的心腹太监,身份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发际后他就改了姓,吴家本也是言情书网,但由于他父亲迷上了赌博,输光家产后,父亲自尽了。
吴家便败了下去,最窘迫之时,便连一日三餐也吃不饱。
而他们家两兄弟还小又都是读书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
眼看着弟弟越来越虚弱,家中穷得家徒四壁之时,吴东林一狠心就把自己卖进了宫中,净了身,做了内侍。
做内侍虽让人瞧不起,但也是他当时唯一能选择的路了。
而且入了皇宫,也代表机会更多了,只要弟弟和母亲能活下去,吴东林就觉得值。
当年他为了不辱家门,自己改了姓。
如今眼看他吴家子孙有希望光宗耀祖了,这个时候他绝不允许再有任何拦路的障碍在。
“吴大人他最近除了去了几次如意楼,别的时间都是一散职就回了府中,想来吴大人他定是听进去您的话了。”子成尽量恭维着。
“他若真听进去就不会再去如意楼那般的青楼楚馆了。”
“一个官员整日流连烟花之地,若是有心人参他一本,也够他喝一壶的了,我都帮他压了多少折子了,简直不知悔改!”
郑东林面色难堪,手握成全拳重重地往酸枝红木桌上捶去,桌上茶杯震颤的发出响声。
此时盆内的水已渐渐变凉了些,少年细心的用棉布擦干净郑东林的脚,端起盆准备出去时。
郑东林忽然叫住了他,“子成你把盆带出去,子言你留下,义父还要话和你说。”
那名叫子言的少年脸色苍白的应着,讷讷地把盆递给自名义上的大哥。
方才说话的子成看着面前这个清秀的少年,嘴角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意接过盆,就出去了。
郑东林这些年在宫中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义子共收了有七/八个。
而他所收的义子,无一例外,起初都是些瘦小清秀的少年。
子成出去时,看着守在门外的子善,面上的笑意更甚了。
“三弟今日怎么守在外头了,往日里你不是最得义父喜欢的吗,义父常夸你聪慧可人。”
听着子成阴阳怪气的话,子善语气平静,没有半点被惹怒的意思,“大哥说笑了,义父他老人家最器重的还是您。”
“那是因为我不像某人,急功近利的敢往圣上身边凑,怎么样,圣上当日那一句夸奖,三弟的膝盖如今还疼吗?”
这个人平日里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最爱在义父面前显摆,如今还竟敢去接近圣上,也怪不得义父要惩治他了。
子成说完,轻蔑的瞥了他一眼,端着洗脚盆笑得开怀的走了。
翌日傍晚,阿七派去杏树村的人,传回了消息。
书房内,阿七和大人汇报完刚刚得知的消息后,大人就陷入了深思。
郑东林是化作商人去杏树村的,明面上是去采购小有名气的杏花酿,但据他们的人查到的消息。
郑东林早在去年就曾去过一次了,且似乎明里暗里都在有意接近村子里的一户周姓人家。
杏树村的村民大多姓周,那户周姓人家也并无奇怪之处。
要说唯一一点不同的就是,那户周家家境比起村中来说要稍微殷实些。
周林夫妻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儿子早已成婚生子,女儿也三十好几了,孩子也都大了。
许是家境还宽裕,又或者是周家疼爱女儿,在有儿子的情况下,他家的女儿也并未出嫁。
而是像那种普通人家,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为了延续香火,招婿入赘的。
这个周家定是有什么?否则郑东林不会几次三番亲自前去。
“再好好查下周家可还有其他人?特别是周家夫妇的兄弟姐妹之类的。”
好端端的圣上不会突然去关注一个乡野村户,这其中定是和什么人扯上了关系?
“是。”阿七应下,很快又出去了。
关于杏树村这件事,何为安总觉得处处透露着怪异,可细想又发觉不了什么。
第37章
三月初五这日, 何为安刚从附近县城回府时,阿七就迎了上来,杏树村那边又传回消息了。
“大人, 周林先前还有一个妹妹,早年被抱给别家养了,后来听说进了皇宫做宫女, 再后面就没有消息了。”
阿七的话音一落, 何为安的脚步霎时停了下来, 心中之前那隐约的怪异之感, 此刻突然又冒了出来。
他看着阿七,沉声问道:“周林有妹妹这事村里人都不知道吧!要不此前怎么没查出来?”
“是,差不多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杏树村几乎没人知道了, 这次还是碰巧从一个老者嘴里知晓的。”阿七点点头。
“村里人都不知道,就这么巧就从老人口中打听到了,且还知道她进了宫中?”何为安皱眉凝思着。
这事越想越不对劲。
“阿七,你不觉得这线索来的未免太容易了些吗?好像自那日去杏树村开始,一切我们想知道的, 都很快就有了消息。”
就好像是有人在前面刻意引导似的,想到这儿,何为安骤然眼神一变。
是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日在长平县路上碰见郑东林后开始的。
那天他看似不经意的说漏嘴,道出圣上大病的原因。
可一个能久伴帝侧的人, 怎么可能会这么不谨慎呢?
圣上要他办的事,必定是极其隐秘之事, 怎会这般轻易的就让自己给查到了呢?
太顺利了, 一切都太顺利了。
可是郑东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在脑海里快速想着所有一切和郑东林有关的消息。
突然去年秋天时昌平街那边传来的一条消息在他脑中闪过。
户部的吴修齐在宫中有个大靠山, 但具体是谁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大官。
这也是吴修齐明明没做出什么功绩,此前却屡屡传出在谭大人退后,他会上位的内幕消息了。
这么一想宫中的大官,除了后宫妃嫔们,就是中常侍郑东林位最高了。
若是那吴修齐背后之人真是郑东林的话。
那他当日故意放出的线索,难得就是为了引自己上钩?
宫女?周家?
“你当时说周家唯一奇怪的一点就是,她家女儿是招婿的?”
何为安仔细想着所有线索,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可却无形之中好像又是串联在一起的。
“是。”阿七看着闭眸沉思的大人,不解的回道。
何为安此刻静静的立在院中,早上还风轻云淡的天空,此时已被乌云覆盖了不少。
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天色看起来有些阴沉,像是即将下雨的模样。
去年郑东林就去了杏树村,然后圣上大病,太子南巡,楚王莫名的提议,圣上还问自己了七皇子,杏树村周家,宫女。
何为安再次梳理所有的细节,“你说周林夫妇年近花甲了,那他们的儿女如今应该也至少三四十岁了。”
“而假如周林的妹妹真在皇宫中,五十多岁的宫女若是没有被遣散出宫的话,那必定是做到了一宫嬷嬷的位置了。”
“是,周家大儿子如今已有四十,女儿三十五,一家共九口人,周家大儿……”
阿七正准备把周家所有人都详尽的一一念给大人听时。
何为安突然睁开眼,打断了他,“等等,你刚才说周家的女儿今年三十五岁?”
阿七突然停住,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三十五?今年正好是建安三十五年?这会是巧合吗?
对了,还有……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冒出来,后背上迅速渗出一层冷汗。
下意识吞咽时,何为安突然自己把自己给呛住了,“咳咳咳咳!”咳了好几下,才平缓下来。
“快,快撤回杏树村的人!”何为安脸色十分难看。
若真如自己所想,那郑东林就是给自己指了一条死路。
许是近来一切太过顺利,他一时不察竟着了那狐狸的道了。
这么看来,郑东林应当就是那吴修齐背后之人了,否则他何必费这番功夫来对付自己。
见大人面色不对,阿七也知定是出事了,还未来得及回话。
大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躁动声,接着门房奔来,说宫里来人了,召大人进宫。
主仆二人皆是面色一变,何为安迅速吩咐阿七:“杏树村的人别联络了,一个时辰后,我若还未回,你就立即带夫人回贺家。”
未等阿七回话,宫中内侍已进院中。
见大人跟宫人走后,想起刚才大人最后对他交代的话,阿七此刻急的直在原地打转。
出大事了,定是出大事了!
可他根本就无法完成大人刚刚的嘱托,今日好巧不巧的,夫人带着雨雪雨霏去香云寺还愿去了。
他现在去寻时间上更本来不及了,且他担心万一大人回来,自己不在,再耽误大事那就更糟糕了。
天空此时已彻底阴沉了下来,乌云密布。
去宫中的路上,何为安抬头看了眼头顶黑压压的云层,露出一抹苦笑,这回自己怕是真的要完了。
上一次昌平街楚王一事,还尚有放手一搏的机会。
可这次窥视帝心,刺探皇家隐私。
还是这样的皇室丑闻!
圣上怎会再留自己!
事一败露,他必死无疑。
果然,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中,一个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早该想到的,这两年自己爬的太快了,一味地激进,自然会挡了别人的道,成为他人眼中钉。
可年年怎么办?她才刚怀孕,贺家能否护得住她?
她会不会被自己牵连?
想到这,他手臂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跳着,袖中的手掌全是冷汗。
他不能出事,一定不能出事!
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何为安不断的在心中和自己说。
可直到他随内侍走到御书房门外之时,还未想出应对之策。
看着那扇他如今已渐渐熟悉的漆金盘龙大门,他第一次心生退意。
内侍在门外禀报,不一会儿御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子善走了出来,看着何为安一笑,“何大人快些进去吧,圣上同谭侍郎一直说起您呢!”
门口的何为安眉间微蹙,怎么谭大人也在,不应该是郑东林吗?且这位子善内常侍也看起来十分轻松的模样。
来不及多想,他匆匆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没看到郑东林的身影,谭溪舟见他来了,朝他微点了下头,面上看着也并无不妥之处。
圣上正低头专注的看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注意到何为安来了。
“何为安,朕听说谭侍郎说,这长平,长宁,长乐三县的账目都是你看出问题来的?”
“何郎中朕是真要说你慧眼如炬,就这几本账目,朕看了半天,若不是谭侍郎指出,朕还真找不出半点问题来。”
建安帝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听完建安帝的话,何为安自来的路上一直紧绷着那颗的心,此刻才敢稍微松懈了些。
可立即又觉察出圣上问的话不对劲之处,起初明明是谭大人发现了长平县赋税账目问题 ,随后让他把周边县都一一排查一遍。
后面两个县的账目问题虽是自自己找出的,可若不是有长平县的先例在,他也难以发现这两个县的赋税漏洞。
若说真正看出问题的也应该是谭大人,而不是自己这个跟着走的人。
只是圣上都这么说了,显然谭大人竟把功劳都算在自己身上了。
“圣上过誉了,微臣也只是侥幸才看出一些来。”
他只能接下话来,要不谭大人先前和圣上说的话就是欺君了。
“快和朕说说,最初你是怎么看出问题来的?”
这几本账目面上做的可谓一丝不苟,天衣无缝。
自他登基这三十多年来,这上京城附近还从未出过贪墨之事。
建安帝本以为,这是因为天子之都,皇城根下,众人不敢以身犯险而已。
却没想到,这险人早就犯了,只是自己被蒙在鼓里还未可知罢了!
趋热性能惯,贪饕死亦轻。
天子脚下亦是如此,这魏国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苍蝇!
圣上问及,何为安不敢推脱,好在后面的问题也确实是自己找出的,他一五一十的同圣上细心的讲解着。
“何为安,你这是又为朕立了一功啊!”
建安帝看着那几本账目,目光沉沉。
底下站着的何为安心绪复杂,圣上此刻的赞赏犹如剑上蜜。
万一杏树村的事情败露,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在他面前辩解的机会。
“皇城脚下,这些人都敢中饱私囊,如此蛀国之虫,岂可留之,若不肃清,各州府县岂非更加肆虐猖狂。”建安帝目光锐利,面上已带怒容。
圣上的话让何为安忽然明白了谭大人今日此举是何意。
本来关于京郊县城赋税贪墨之事,谭大人本可直接在朝中直接递折子奏明即可。
可他却抱着账本来找圣上,还把所有功劳都扣在自己头上。
上京城附近,这些人既然敢贪墨,那背后定是有人支撑才敢如此,否则区区一个知县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其中所牵扯进上京城中的官员,和世家怕是不会少。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他不过区区一个五品郎中,若是侥幸能躲过郑东林那一劫,往后的路也要难走许多了。
谭溪舟对自己的栽培扶持众人皆晓,而他今日的一番苦心何为安也明白理解。
二人出了御书房时,谭溪舟看着明显还有些心不在焉的何为安道:“为安,世间万物有舍才有得,兼顾者,甚少,若能律己,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