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鸢点了点头,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徐辉问她:“找我爸有事吗,我现在去叫他回来。”
说罢就要出去。
岑鸢叫住他:“我不找徐伯,我找你。”
他停下,面带疑惑:“找我?”
岑鸢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家里来了客人,他衣服被雨淋了,所以想找你借一套。”
徐辉眨了眨眼:“男人?”
岑鸢点头。
徐辉虽然心里好奇,婶子家怎么会有男人去。
但也没多问,他让岑鸢先等一会,他回房在衣柜里拿了一套出来。
“还是新的,我也没穿过,我外婆给我买的,大了点,就一直放着。”
岑鸢伸手接过,和他道谢:“后天洗干净了给你送回来。”
徐辉笑道:“不用 ,反正我也穿不了,就当是送给你朋友了。”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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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浴室的灯亮着,周悠然先回了房,估计是想着避避嫌。
毕竟她在这儿,也不太好。
岑鸢抱着衣服过去,伸手敲门:“商滕,你把门打开。”
里面的水声早就停了,他轻咳一声,语气有几分不自然:“开门?”
“开一道缝就行,我把衣服递给你。”
“嗯。”
浴室的门有点破旧了,总有咯吱声。
开门的那一瞬间,浴室内的热气涌了出来。
岑鸢把衣服递进去。
这个点还很早,她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看电视。
商滕换好衣服从里面出来,身高差异实在是太悬殊了,哪怕徐辉穿着大的衣服,在他身上,仍旧断了半截。
看到露在外面的脚踝,岑鸢笑道:“看来长的太高了,的确不太好。”
商滕没说话,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电视里放的是地方台,就连广告也是讲着方言,商滕也听不懂,全靠字幕。
为了缓解沉默带来的尴尬,岑鸢开口问他:“你应该是第一次来这么偏僻落后的地方吧。”
“以前参加学校的活动,去过连车都开不了的山区。”
商滕的回答的确让岑鸢惊讶了好一会。
不是她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而是因为,商滕的确不像是那种会对学校活动感兴趣的人。
对于她的反应,商滕也不意外,毕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好像还是初二的时候。
“是关于考古的课外活动,车开不进来,进了小镇就开始步行,等爬上山,已经过去八个小时了。”
很累,甚至有很多同学都开始哭着要回家。
但他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
从小学开始,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考古学家,一直持续到初中。
直到初三那年,他被迫正视了自己的命运。
他这样的人,不配拥有梦想,一生都只能做个傀儡。
岑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了,脑袋一直慢悠悠的往旁边靠,又慢悠悠的抬起来。
商滕小心翼翼的坐过去一点,动作很轻的扶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那点重量压过来时,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脊背下意识的挺直。
不敢动,怕弄醒她。
他全程保持一个动作,只有眼睛能动。
她睡着以后,很安静,比醒着的时候还要安静,偶尔会皱下眉头,应该是做噩梦了。
迟疑了很久,他最终还是缓缓抬起了左手,刚洗完澡的指腹还是温热的,动作温柔的在她眉间轻轻摩挲。
抚平了那点轻微褶。
“睡个好觉吧。”
刻意压低几乎是气音的声音,却也藏不住快要渗出水的温柔。
岑鸢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她靠在商滕的肩上,从八点睡到了现在。
男人眼睫轻阖,哪怕是睡觉,也仍旧保持着脊背挺直的姿势,一动不动。
察觉到肩上的重量消失,他睁开眼睛。
岑鸢和他道歉:“我刚刚好像睡着了,不好意思啊。”
商滕没说话,那双有些疲乏的眼,生出些许红血丝。
他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想要给她擦眼泪,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后,他把纸巾递给她:“怎么哭了。”
岑鸢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脸,上面的确湿润一片。
乡下的夜,安静的半点多余的杂音也没有。
她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我梦到纪丞了。”
商滕眼睫轻抬,微抿了唇。
“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年轻。明明我比他小几个月的,可到头来,我反倒成了姐姐。可能以后我还会成为阿姨、奶奶。但是还好,还好他在我还算年轻的时候来见我,至少现在的我还是年轻漂亮的。”
“你说,他是不是怕我忘不掉他,所以才一直不肯来见我。不然的话,为什么我刚说不等他了,他就来找我,和我说再见。”
听到这些话,不可能无动于衷。
比嫉妒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活在回忆里的人,往往是最难以割舍的。
故事都讲究先来后到,如果先来的那个人是自己的话,他也可以把她保护的很好。
但没有如果。
岑鸢还是第一次在商滕面前哭成这样,半点也没有她平时的稳重斯文。
现在的岑鸢,只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商滕,你说我是不是很坏,纪丞对我那么好,我却想着忘记他。”
她哭的脱力,身子虚弱的靠在他肩上,全身都在颤抖:“可是我想活下去,我想好好活下去。”
商滕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她:“你没有错,你们都没有错。”
岑鸢在他肩上睡着了。
哭的累了,再加上她近来本就嗜睡。
就连商滕把她抱回房间,她都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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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床,已经快中午了。
头晕脑涨,眼睛还肿。
她刷牙的时候用冷藏过的酸奶冰敷了一下眼睛,想去去肿。
院子里传来周悠然的声音:“小心点。”
岑鸢疑惑的出去,正好看到周悠然扶着梯/子,眼睛盯着上方。
岑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商滕卷着袖子站在屋顶,手边放着一摞瓦片。
周悠然看到岑鸢了,让她过来扶一把:“厨房里的屋顶缺了一块,昨天下雨,全漏了,本来想去叫你徐伯过来修的,不过商滕说不用那么麻烦,他也会。”
岑鸢听到以后,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他会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估计就没有住过瓦片盖的小平房。
周悠然让岑鸢先扶着梯/子,扶稳点,她去里面倒杯茶出来。
岑鸢担忧的看着屋顶,手和脚都一起使劲,生怕梯/子会晃动。
她在下面紧张的要命,上面倒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终于踩着梯/子下来。
手上脸上全是黑色的煤灰。
“好了。”
岑鸢递给他一块毛巾,让他把手擦擦:“以前修过吗?”
他接过毛巾,擦手的力道很重,像是要直接搓掉一层皮。
也是难为他了,这么爱洁的一个人。
“没有,第一次。”
岑鸢惊讶:“第一次就能修的这么好?”
手干净了,毛巾脏了,全部都是煤灰。
岑鸢又递给了他一块:“脸上也有。”
脸脏在哪他也看不见,只能胡乱的擦,语气平淡:“可能因为我聪明吧。”
这种话如果是别人说出来的,岑鸢可能会觉得有几分自负。
但如果是商滕,她则觉得,很正常。
他的确聪明,iq很高的那种聪明。
左边脸颊那块他一直没擦到,在他白皙的脸上显出了几分突兀和滑稽。
岑鸢无奈的叹了口气,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我来吧。”
商滕没动,站在那里,像愣住了一样。
煤灰不好擦,她用了点力气,但怕弄疼他,所以动作仍旧温柔。
因为距离的拉近,商滕闻到了她身上清清淡淡的花香。
他微抿了唇,喉结轻微滚动,垂放在身侧的手也缓慢握紧。
那双眼左右闪躲,偶尔在她脸上停留几秒,都像是被烫伤,又立刻挪开。
第六十四章
周悠然端着茶从堂屋出来, 递给商滕:“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先喝杯茶。”
商滕看了眼岑鸢,后者冲他点了点头, 他这才把茶杯接过来:“谢谢。”
岑鸢把毛巾浸放在盆里,揉搓洗净之后挂晒在晾衣绳上。
周悠然笑道:“是不是岑鸢这孩子平时对你太凶了,怎么连喝杯水都得看她的脸色。”
岑鸢也笑:“乱说什么。”
商滕没说话,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类型,眼神从始至终都在岑鸢身上。
岑鸢怕他一直在这里待着不自在, 说带他出去转转。
“正好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去附近逛逛。”
周悠然听到了,也连连点头:“你带商滕去你徐伯那里钓鱼, 小辉今天应该也在家,他们两个年龄相仿,共同的话题肯定也多。”
岑鸢想到小辉平日里的爱好。
他和商滕的话题, 应该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吧。
她问商滕:“想去钓鱼吗?”
商滕反问她:“你去吗?”
“去啊。”
她当然不可能把商滕一个人扔在那。
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 商滕点头:“想。”
岑鸢沉默了一会, 突然说:“如果我不去呢?”
“那就不想。”
“......”
周悠然在一旁看着, 眼角的鱼尾纹都笑出来了。
她先前还因为江窈的话担心,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有钱人家的大少爷都和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没有感情。
可现在看来,好像也并不是一点也没有。
这里的气温比北方要暖和,少了点寒意,出门不需要穿太多。
岑鸢随便穿了件外套,两个人就沿着乡间小路一直走。
偶尔碰到熟人,会停下来打声招呼。
臂间挎了个竹篮子的妇人笑眼和善的问岑鸢:“是岑家那个小丫头吧。”
岑鸢点头笑笑:“婶婶这是要去田里吗。”
“对, 择点苔菜, 家里小家伙嚷着要吃。”她的眼神落在商滕身上, 八卦的成分多出许多,“这位是你老公了吧?”
乡下流言总是多一些,传的也快,岑鸢虽说没想过要隐瞒这种事,但她也不想沦为被议论的对象。
无声的笑了会,没承认,也没否认,模棱两可的态度。
“小伙子长的可真俊啊,这个子也高,得有一米九了吧。”
她跟打量物品一样的上下打量商滕,就差没直接上手摸了。
如果是以前,商滕早冷着一张脸,打开她的手。
可能压根就懒得自己动手。
不得不说,他虽然外表看着风光霁月,其实脾气差到极点。
不过是比普通人能忍罢了。
在岑鸢提心吊胆,以为他会发脾气的时候,他却无动于衷。
真把自己当一件随意供人观赏的物品了,甚至还是没有用玻璃罩隔着,可以直接上手摸质感的。
岑鸢挡在商滕面前,礼貌的和她致歉:“婶婶,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等有空了我再去您家坐坐。”
妇人收回手,乐道:“那感情好,到时候你给我家二妞洗洗脑,她最近老想着退学进厂打工,说什么老家太落后了,连个星巴克都没有。我怎么说都不听,你是从大城市回来的,你说的话她肯定听。”
岑鸢点头:“嗯,会的。”
“那行,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后,眼神暧昧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才离开。
直到她走远了,岑鸢才和商滕解释:“她没有恶意的,只是过分热情了点。”
商滕只是点头,仿佛并不在意。
直到往前又走了一段路,他才说了出门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还有多久到?”
岑鸢以为他累了:“就在前面,如果你累的话,我们可以先坐下休息一会。”
商滕盯着她的脸看了会,而后才缓慢点头:“那就休息一会吧。”
旁边新建了个广场,也不知道是谁规划的,健身器械和篮球场弄在一块。
后面就是小卖铺。
岑鸢的确也有点累了,自从生病以后,她就很少有这么大的运动量,平时出行都是坐车。
她在椅子上坐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小腿。
商滕走过来,手上拿着两瓶刚去小卖铺买的水,拧开了瓶盖递给她:“先喝点水。”
他个子高,岑鸢坐着,他都快看不到她了,于是只能为了配合她而蹲下。
两人一坐一蹲,往日那个高高在上、清冷矜贵的商滕竟然也显出了几分卑微。
岑鸢最终还是垂放下拿着水瓶的手:“商滕,你不用这样的。”
她不觉得自己拥有改变一个人的能力。
如果让一个曾经万分强大的人,变得软弱,岑鸢觉得这是自己的罪过,她担不起。
商滕的语气透着无所谓:“我是自愿的。”
他曾经的位置是别人给他搭建的神坛,他靠自己的能力不断增加高度。
可是现在,他是自愿走下来的。
一步一步,走到岑鸢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