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仆们呼啦围过去,是帮着提里裤的提里裤,想抱着五少爷逃跑的就去要孩子。
老太太能如他们的意?等陈大胜他们得了消息再睁眼,老太太已经端着凹凹凸凸的铜盆往灶房去了。
小狗被裤带拴在树上吓的一动都不敢动。
他不过是想闹腾大人,想让娘亲出门带他,谁能想到挨了一顿揍?
平生第一次受委屈,孩子就有些怀疑自己在做梦。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爷爷阿爹,然而这两人不放心,就跟着老太太往灶房走。
只走没几步,两人又迅速折身蹲回院子角落,老太太就抱着一堆羊草颠颠过来,兜头对着这俩人洒了下来,嘴里依旧是愤恨的:“吃吧吃吧,倒霉东西就知道个吃,也不长个肉。”
这是人都不许做了么?
这老人家脾气不好,仿佛跟所有的亲人都有仇,跟所有的家畜牲恩怨也不轻,什么活计都是她在做,可所有的人都被得罪光了,便没人感念她的好。
老太太骂完又往灶房走,那么大的年纪,人憨傻后却健步如飞,跑快了就谁也撵不上。
佘青岭探头看老太太走远了,这才把脑袋上的羊草抓下来递给陈大胜道:“吃吧,吃了长肉,过年好宰你。”
陈大胜无奈:“爹,都这个时候了,您还逗老太太玩儿,您就说吧,皇爷这是何意?”
佘青岭站起,走到小狗面前松绑,弯腰抱起孩子擦擦他眼泪笑道:“何意?皇帝老爷做事儿还跟你商议?你也别担心安儿,他是我教出来的,便是吃亏……哼,也是他活该,这是把脸送到仇人面前给他打,人这辈子不吃亏还叫人么,吃吧,吃多了长记性……”
“爹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咋,咱家上上下下这些年,那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差事的,哼,还说你们好着呢,这也叫好?如今您孙子给人立了靶儿,您到躲这边来了。”
已经是六个孩子娘亲,大儿都该娶媳妇了,七茜儿依旧是一脸嫩相,她今儿穿着一身鸦青色劲装,脚套鹿皮短靴,腰上配着小牛皮蹀躞五事儿腰带就做男子打扮。
便是多年在后宅明面管着中馈,暗地里却握着百泉山江湖一干事宜,这婆娘气质就不同于常人,换了男装就露着一身锐利的英气。
老夫老妻,也把自己家汉子看的心神摇曳的只想讨好。可惜七茜儿心里愤怒,对他,不,应该是对这爷俩都有些嫌弃了。
陈大胜是不愿意她出去的,然而人家做娘的惦记儿子,私下里槐树令发了好些,可随着一天天消息回来,她到底不放心了。
好家伙,黑的白的,趁火打劫的,不上不下的,都想分羹的,咋,她老陈家的肉就这般香,都想咬一口?
没门,大牙给他们崩了。
丐帮的消息,小宰已经往金滇去了。
这就说明,她布的线到底是不安全了。
更得去!
单打独斗,七茜儿确信自己儿子可以全身而退,然而,若是九州域的都出来呢?想当年,陈大胜受伤养到现在还有些不利落,这可是千军万马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刀,他都受伤了,自己生的那个?
那就是个傻子!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她安儿骨头里最是和暖温润,原本该是个体面的读书人的……想到这里,心里愤恨武帝把儿子做诱饵,又不能骂公爹,她就抱着小狗左右看一圈儿问:“老太太呢?”
都要走了,好走也是走,何苦吵一架,路上后悔一路去。
她又不是老太太,铁嘴钢牙菩萨心,好家伙,人这辈子最是无情,好端端的都看利益,谁看你的心啊,血忽淋拉的好难受的。
这爷俩看到苦主就有些羞愧,毕竟庇护不住子嗣是他们没脸,被儿媳妇,媳妇埋怨也没有话说。
如今媳妇儿预备放过他们了,便如蒙大赦,一起指着灶房的方向道:“老太太灶房去了。”
“怎么又去那边?”
七茜儿嘟囔了一句,胳肢窝裹着小狗就往灶房跑。
小狗想告状来着,然而六岁的孩子对母亲从女变成爷们有些接受不来,就一路思考着随着母亲去了。
哎,这几年大家都难,养个老太太比养六个崽子都费劲,甭管家现在灶房有多大,老太太过去如果不烧房子,她就只做一件事,寻了锁头把一切柜子都锁起来。
为了防止耗子跟儿媳妇们偷吃,她还要亲自寻找大石头大石板,把家里的粮食缸压起来。
这满巷子老爷家门口大石鼓就倒霉了,不断的从家门口到老陈家粮食缸上面蹲着。
老太太老人精,她是抬不动,可记忆里的儿子们都活着,老头子也活着,就都被她指使着偷人家石鼓墩儿。
果然,人跑到灶房……就看到她家老太太撅着腚趴在地上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今儿还挺好,没搬石头压缸,听到老太太嘴里嘟嘟囔囔的,七茜儿便走过去,先是看到老太太也不知从哪儿寻了针线,正趴在地上把厨娘们丢的烂菜叶子,萝菔皮儿一个一个的串起来,嘴里也不闲的骂人:“可不会过了么,可不会过了么,到了冬天这能救命呢,没有饿上你们几顿了……”
这话听的七茜儿心里一酸,本来想过去哄着起来,又想到这老太太是不识哄的,就赶忙把脸一板,冷淡又蛮横的大声道:“娘!这是作甚呢!”
老太太吓的不轻,抖着扭脸,也不认识七茜儿,就试探问:“你,你是谁来?”
七茜儿抱着小狗过去训她:“谁来,谁来?你说我是谁来?”
她也好几个角色呢,哪儿知道自己是个谁?
老太太很认真的想,又看看小狗便讨好道:“你,你是枝儿?”
一个家庭主妇衰老起始,是从婆婆畏惧儿媳开始的,她就发现,她要在人家手底下吃饭了,人这就慈祥了。
更何况,陈家对那些媳妇本就亏欠,老太太忘记了人生最伤痛的一些场景,然而本能的觉着,这个女人不能招惹,她也招惹不起人家。
看七茜儿走过来,老太太一咕噜坐起,就举着手里的一串烂菜叶巴结说:“今年白萝菔生的好大叶儿,我给你们都弄些酸菜备冬日,到了年头添个菜吃,酸酸的可好吃呢。”
她又觉着自己仿佛是老了的,看儿媳妇瞪着她不动弹,就觉着胳膊腿儿也酸困的不成了,她想让她同情自己,这样就能原谅自己的一些刻薄,从而好过些。
毕竟,人家吃了好些亏么,自己从前是厉害了些么……哎呀,难为死她了。
儿孙白养了么!白养了!!
七茜儿忍着笑,就看着老太太老态龙钟,摸着墙蹭着墙皮出了门。
灶房正在给主母做远行的干粮,看到老太太出了门,大家神智回来,大灶娘才惊叫一声,惯熟的捡起一把结实的棍子,走到起气死猫碗橱边上撬开柜门,又整扇的把门卸下来,这里面的锅铲,肉蔬就叮了当啷落了一地。
到底是,手脚快速极了呢。
七茜儿呲呲牙,也不会说为难你们这样的话,早就说了,早起的时候防着些老太太,柜子提前自己锁了就没这些罗嗦,一个个也是上了年纪了,心眼子也不是没有,偏偏每次都被一个傻老太太如了意。
等七茜儿抱着小狗到了院里,老太太已经围着属于她的围兜,很是乖顺的坐在那里等开饭了。
这嘴里还是唠唠叨叨的说着话:“我老了么,糟蹋粮食么,给孩们吃。”
说完讪讪笑笑,巴结七茜儿说:“你吃了没有吖?”
有婢仆端着软烂的吃食过来,七茜儿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气,可也不能哄,给个杆子能上天的老太太,是傻了都会看人脸色,她就只能放下孩子,一碗碗端上吃食,末了还得恶狠狠的说:“吃饭!”
老太太一哆嗦,张嘴想巴结人家,然而看到脸色不好,就手掌颤抖的拿起勺儿,一勺接一勺的吃,抽空还得巴结人家呢:“……好饭,你做的好吃,我最喜欢吃。”
七茜儿恶狠狠:“吃吧!”
老太太委屈巴巴的左右找靠山,佘青岭就跟陈大胜蹲在一边儿扮羊。
总之有一个算一个,他们谁也招惹不起。
全家能收拾降伏老太太这个劲儿的,也就是七茜儿了。
看老太太在那边认真吃饭,七茜儿这才对着门口歪歪嘴。
这三人悄悄出去,低头吃饭的老太太鬼鬼祟祟的抬眼,看到人出去了,也是长长呼出一口气。
陈大胜出了门才埋怨道:“你跟老太太甭那么凶,小心哄着她总能吃的。”
七茜儿冷笑:“成,哄不哄的我这要出去了,明儿起,咱祖宗吃饭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不孝孙打个寒颤,扭脸去看自己爹,佘青岭笑笑对七茜儿点头:“恩,茜儿安心去,家里只管放心,有我呢。”
一个大宅子里活着,佘青岭是早就知道儿媳不凡了,可人家也不戳穿,就一直等到今日出门了才说:“咳,儿媳妇……那个。”
七茜儿不跟他生气,就笑着回话道:“爹,您说。”
老郡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扭脸看着一边的山墙说:“明儿见到老夫那,那乖,咳~孙,打两下就得了。”
七茜儿才不给这脸,就抬手把小狗递给公爹冷哼道:“呀~您说这是俩下的事儿么?”
说完扭脸就走,一边走一边嘀咕道:“就一个个给老娘等着吧,有一个算一个,长本事了,啊?哥哥没有哥哥的样儿,小兔崽子也没有兔崽子样儿……”
等到那婆娘翻身上了一匹黑骏马,招呼身边一个男装打扮的丫头道:“英儿走着。”
那叫英儿一扬马鞭,就听她槐树爷爷在后面哀求:“媳妇,好歹提溜回来再打。”
娘娘回身点头说:“知道了。”
看到娘要走了,小狗爷就开始咧嘴干嚎,可怜的,今儿起娘不在身边了。
媳妇拽起马缰绳,陈大胜几步过去,拦在马前嘱咐:“给你的令牌带好了吗。”
七茜儿用脚踢踢马肚腹点头:“都带了,钱儿,令牌,到了地方先去兵部驿站,遇到不顺眼的拖到暗处收拾,你都说了多少遍了,赶紧走开,好误了我的时辰。”
陈大胜心里不舍,却也知道能把那俩兔崽子提拉回来的,也就是媳妇了。
不说小的那个,单是那个大的,万一耍开了谁敢管?
皇爷都轻易不说句重话的。
只可惜像是自己这样执掌兵权的人目标太大,不然也就跟媳妇一起去了。
七茜儿看他可怜,心里也是心疼,却只得胡乱的点头应允,最后,到底是走了。
其实此刻不过卯时末刻,玉兔刚去,老人家觉少就起的早,她起来,这亲卫巷也就醒了。
至于家里,小宝才三岁,还是个傻子,大的高兴与灵官儿,早被小花儿接到燕京府邸照顾了,他们也有学要上,反对家里的事情知道不多。
直到马蹄声听不到了,陈大胜才嘟囔到:“兔崽子样儿是啥样儿?”
佘青岭走过来,接过哭的要抽过去,看娘亲真的走了,就开始无言流泪的小狗儿道:“就这个样儿,得了,回家等着吧,你媳妇这一动,那边肯定来问话。”
他说的是皇爷。
陈大胜心里也有些气,也不畏惧,就讥讽笑说:“那您说,他会派谁过来?”
佘青岭耐心的拍着孙子也讥讽道:“能有谁,谭二那个根儿,他身边也就剩下这个了。”
说到这里,老爷子用下巴点点巷子外面说:“差他侄儿到远,我看他们家倒是很少来这边的。”
老爷子说的是谭唯同的长子谭兴业,谭兴业宠妾灭妻,早就跟跟乌家算作是撕破脸了。
当年乌秀送姐姐外甥来泉后街住着,谭家从未有人来寻过这对母子,甚至前些年谭兴业被舅舅做主,娶了大梁豪商端木家的嫡出姑娘,谭家也没吭气。
人家就用这种方式淡化了当初的恩怨,大家谁也别管谁的事情,你乌家赚你乌家的银子,我老谭家当家主母的位置给你留着,这就够仁义的了。
陈大胜坐下,接过婢仆送来的热茶,心里已经开始惦记媳妇,就魂不守舍喝了半盏,才想起爹跟自己拉扯闲话呢。
咋?这是怕自己想媳妇儿,怎么会?恩……还是会的,那个鲁莽婆娘要真的怒了,哎,可咋收拾啊。
反正他是打不过她的。
且他心里很明白,当日他奉旨剿九州域,又受了那样的伤,媳妇心里到底是记仇了,便是不为儿子,为当日的恩怨,陈家与九州域早晚也有这一场。
他忽摇头笑了起来,佘青岭好奇:“我儿笑什么?”
陈大胜放下茶盏解释:“也没什么,就是……有人要倒霉了,儿高兴呗。”
佘青岭想起自己娇娇小小的儿媳妇,有心想问,却听到他儿岔话道:“谭家不敢来这边。”
“哦?”佘青岭有些在意的问:“却是为何?”
陈大胜脑袋里想起那些情报就笑道:“您也不关注这些,我那边却是有好几箱子消息呢,打从永安到这个昌顺年,谭家收敛脾性养精蓄锐,那金滇穷山恶水能有个什么,这想发展就得有银子呢。”
小狗哭累,挂泪酣睡,佘青岭把他交给婢仆,看左右无人才问:“怎么,这是成了债主子了?”
陈大胜点头:“恩,总有千万贯的意思,啧啧,从主枝到同宗,乌秀就是如今谭家的大债主子!您是知道那乌秀做什么的,他跟端木家这又走的近,谭家心亏,便不敢来乌灵面前讨厌。
何况人家也不想还钱,就假模假样赔了个嗣孙,嘿!多少年了,这家人还是那个恶心样子,几代人都洗不去那一身恶心劲儿……咱又能如何?皇爷都容了,我还能找麻烦不成?”
佘青岭微微摇头,劝陈大胜道:“你莫要管闲事,他们拿乌秀的钱养皇爷的兵马,至于咱们那位要怎么收拾,如今你爹我也猜不出来了,至于乌秀,债主子太大就活不得了。”
陈大胜看他有些意兴阑珊,就笑着劝道:“您这话也亏心,这些年您才去宫里几次?阿蛮是那个样子,就恨不得住在酒缸里去。小花儿跟李敬圭是躲着皇爷走,人家谭家的小侯爷~见天的在皇爷身边当孙子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