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讨好的对七茜儿笑:“一会儿,我都给你。”
稀罕的,这是带钱儿回来了!还给自己呢。
七茜儿立刻就抿嘴笑,到底跟从前不同了。
看媳妇儿笑,陈大胜也笑。
他不由自主讨好:“恩,都给你!”
呸!你现在想给啊,我还不要了呢!
七茜儿给他一路推到堂屋外,指派他说: “买你的羊去!”
隔着窗棂看他们处的好,老太太就放下心笑了起来。
也是,她的大胜这么好,茜儿怎么可能不喜欢。
陈大胜走到门口,脚下一拐又来到他兄弟们面前,他把手里的银子上下学着七茜儿颠着,语气也是得意极了,还笑的甜滋滋的说:“我,我媳妇……可厉害了!跟我阿奶一样。”
厉害,可凶呢!
在陈大胜的眼里,这世上最好的,最合格的女人,就得是阿奶这个样子,什么都能做的主,什么都能抗的住,这就是好女人。
他的弟弟们看着他离开,又一起互相看着,也真心为他高兴起来。
老太太趴在窗户上看着孙子喜滋滋的离开,便冲七茜儿使劲招手。
七茜儿满面困惑的进屋问她:“咋啦?”
老太太特别满意的对她笑:“他去干嘛了?”
七茜儿道:“恩,我让他拿五两碎银陶太太家买只肥羊去。”
老太太本来还笑,刹那就满眼金星,坐起来就要往炕下蹦。
却不想,七茜儿立刻跑过来扶住她,在她耳边悄悄说:“外面那几个,是你孙子背后的皮,是他的肉,是他的骨!他们能豁出命替你孙子死去!还有,这是花我的钱儿,没用你的。”
老太太愣了半天,才撇着嘴嘀嘀咕咕的依旧是下了炕:“你跟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干啥,你以为我想干啥?我就,就下坑,我,我找点东西去……我,我茅厕去!”
她怪不好意思的下了炕,从外面溜达了一圈儿后,又回来了。
她跪蹭到炕柜边,鼓了三生的勇气,这才打开柜子,提了三层一大提的点心出来,放到炕几上一层一层的打开,默默摆好,算作待客。
七茜儿靠在门框上看,嘴角就一直勾勾着。
自打宫里给了十提盒点心,这老太太每天坐在柜边算是不挪窝了。
七茜儿就寻思着,这不起绿毛,不放腐坏了,她是不能吃的。
见孙媳站在一边憋笑看她,老太太便晃着脖子,讪讪的说:“那,你,你也吃一块?”
七茜儿才不吃,倒说:“现在不吃,回头想吃我自己拿!”
说完她就放下帘子走了。
老太太这才想起来,这屋里一切的柜,人家都有钥匙,包括她的柜。
这屋里屋外,大部分的东西,也是人家的嫁妆,人还真自在的很,那是想吃啥吃啥,想干啥干啥。
自己呢,除了三车破烂,三匹牲口,几只羊一点私房,还真是在人家名下活着的。
越想越生气,老太太就恨恨的拿起一块舍不得吃的点心咬了一口:“娘舅姥爷的,我也不知道成日子给谁存的,我,我吃死自己算了!”
老太太正发狠呢,就听到外面羊咩咩。
陈大胜笑眯眯的牵着两只羊进院,他身后,孟万全也笑眯眯的跟着,手里提着个篮子,篮里面放着几个鸡蛋,还有两坛子老酒。
看到迎出来的七茜儿,陈大胜便笑着说:“看!”他拽过两只大肥羊炫耀:“陶太太给了两只羊。”
他等着夸奖,然而,七茜儿的脸色却慢慢变了,从刚才的在外虽不多言,却满眼的笑意,变成满目阴沉。
陈大胜什么反应,他看看两只羊,又看看七茜儿,便小心翼翼的问:“你,你生气了?”
趴在窗户看热闹的老太太,一见到七茜儿给自己孙子脸色瞧,她就不愿意了,于是隔着窗棂骂道:“哎,我说七茜儿?这家是不是搁不下你了?我……我孙才回来多一会?”
七茜儿心里那个难受,听到老太太骂自己,她只能忍着气对孟万全说:“全子哥,你把门栓了!咱屋里说。”
说完,她就往屋里走,走到门口她又对着一脸蒙的六个墩儿说:“你们几个也进来,我跟你们也有话说。”
少许功夫,除了孟万全不好意思脱鞋,七茜儿就跪坐在老太太边上,而她对面是整整齐齐的也跪坐了七个。
老太太只觉着孙子失了面子,忍得着实辛苦,她就瞪着七茜儿,看那眼神,稍微不对,大概许上去就能给七茜儿一口狠的。
七茜儿看大家都坐好了,这才跟老太太解释:“奶,您从前娶我进屋,不就是说,老陈家一家吃了不识字的亏,就砸锅卖铁也要找个认字识数的放家里,以后再也不能吃要命的亏了么?”
老太太愣了一下:“是这样没错,可是这跟我大孙有啥关系,你这样欺负她,我跟你说,你敢欺负他试试……”
七茜儿赶紧道:“您先听我掰完今天的道理,再跟我发脾气成不成?”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不吭气了。
等到安抚好老太太,七茜儿这才看着满面懵的陈大胜道:“才将出门,我给了你五两碎银,又怎么跟你说的?”
陈大胜一愣,回忆着说:“你,你说燕京周围羊一惯贵,从前三贯五,现在怎么的也得五两,让我,就让我跟陶太太家买一只回来给兄弟们贴膘。”
余清官他们立刻抬头,满眼含情的看向小嫂子。
七茜儿点点头:“那你怎么带回来两只羊?”
陈大胜又愣,然后雾蒙蒙的回想着说:“老陶太太看到我就哭,说是看到了自己儿子般,她说,说,跟咱奶三年亲如一家人的交情,就怎么能收了我的银子?就无论如何让我白牵走,那咱不能白拿人家东西,我就非要给,陶太太就非让我牵两只,我,我就没有挣过她……”
看孙子可怜巴巴的那委屈样,老太太就摸摸放在桌子上的烟袋锅,她耳边却听这臭丫头接着就来了一句:
“咱奶跟她三年交情,前面也算杀场上一起逃出来的,都说是亲的跟姊妹般……可咱奶从她手里没有讨过一文钱儿的便宜,凭着咱奶这个铁耙了样儿,一根针都没有捞到人家的,她给你一只五两白银的羊吃!你信么?”
孟万全憋不住,噗哧就笑了。
屋里人一起冷漠的看他,看的他好不尴尬,就只好说:“哎!是这样,那老太太比咱奶,那啥!咳,弟妹你继续,咳咳……”
老太太松开烟袋锅,很是别扭的说:“说这干啥,我,我那是让着她。”
七茜儿无奈的吸气,正色跟陈大胜道:“其实,打我入你老陈家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辈子便再不能如旁人家的娘子那般温柔贤淑,细声软语的过活着了,人家只在后宅管好家务,抚养好孩儿,便是人家自在娘子的一辈子……
我不行,我就是这个操心的命,老天爷取长补短,它安排好了,我就来了!我没跟你拜堂,我得先给这老太太操心棺椁……你真以为这是陶太太凭着旧交情啊?咱奶脸难道比磨盘大了?她从前怎么看不到啊?好好的,人家就非要多给一只羊?你以为这是一只羊的事儿么?!”
老太太一边嘀咕:“难道是三只?你想的美!那~老抠!”
七茜儿不想搭理她,就大声说:“今儿一只羊!她就是好人自己人了,人就跟咱家特别好了,就两代的交情了!明儿她子嗣回来,要是过的不如意,去了燕京寻你,让你帮衬着找找门路,凭着这只五两羊的便宜,你好意思拒绝么?就问你?”
陈大胜闻言一愣,立刻所有所思。
老太太便不愿意了:“她!她凭什么?”
七茜儿回头瞪她:“凭咱家吃了人家五两的羊,凭你孙子不会分辨是非,凭你讨了人家便宜不好意思!你说凭什么?”
屋子里安静下来,连老太太在内,谁也不傻,又想到深处,大家的脸色都不好起来。
七茜儿微微叹息:“前儿,来了个佘伴伴说,皇爷特别器重你们,还让你们给皇爷家看大门是么?”
这话没错的,他们七个一起点点头。
七茜儿微微叹息:“是不是,如今看到你们的人都是笑脸相迎,谁也跟你们好了啊?”
又一起点点头。
“他们跟你们熟么,有从前的交情么?”
陈大胜想了一下说:“小花儿。”
“除了小花儿。”
“还有皇爷。”
“皇爷不在内,皇爷是再生父母!记住没?”
“恩。”
七茜儿嗓音抬高:“大声点!皇爷是再生父母!!”
他们不由的一起点头,大声说:“恩!!皇爷是再生父母!!”
老太太吓一跳,捂着心口倒退。
七茜儿总算满意的点点头道:“细细寻思,好比你们父母,把家里最重要的门户交给你们了,那些人看在你们父母的面子对你们好,成日子笑脸相迎,还想着法子对你们好。
于是,今儿是五两羊,明儿是十两鞋,后儿就是一件金丝织就的百两的好衣裳!你们既然拿了人家五两羊,就不好意思不穿那十两鞋,最后越欠越多……忽有日一日,送衣裳这位半夜里来你父母门口哀求,说掉脑袋的祸事,无论如何求你们看在从前的交情上,让你们开了大门,他们进去找皇爷求情救命去……”
说到这里,七茜儿猛的一拍桌子,那可怜的小炕几哗啦一下就塌了!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七茜儿就小脸严肃,眼神锐利的质问这几个傻子道:“就问你们!你爹这门,你们几个傻子,到底给不给开!说!!”
陈大胜立刻反应:“不开!”
七茜儿气死了:“那你吃了人家的羊呢?”
陈大胜坦荡荡的回答:“我给他们吐出来!!”
第33章
七茜儿质问。
陈大胜却坦荡荡又光棍的答:“我给他们吐出来!”
大不了我不吃你的了,我还给你还不成么?难不成,变成粑粑你们也敢要?不嫌弃臭么?
没错,这位便是这样想的。
这就是他的人间道理,他奶奶便是如此,他娘也是如此,他从前庄子里的一切长辈都是如此。
后来去了军营,周围惯熟的也大部分是如此行事。
七茜儿刹那惊呆,对呀!他不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么!
现下他才多大,二十岁,他遇到的那些坎坷都是旁人直接施与的,人家根本不会对他这样低贱人去动心眼,害他都不用拐肠子弯。
他人世最大的刺激还没有来,他便不会长进。
可他必须长进啊!
屋里安安静静的,倒是院里的羊因为到了陌生的地儿,时不时会发出几声不安的咩咩。
窗棂开着,硬木的小炕几塌着,老太太难得的乖巧,也不吱声,就默默的收拾点心。
她却在心里哭,想着:“孙啊,奶这次是对不住你了!原以为她是个好的,咱家这是被骗了啊,谁能想到她是个这样的啊,这就是个活脱脱母夜叉转世啊……”
想到这里,老太太心有余悸的看着自己的眼袋锅子,又莫名其妙的自我开解起来:“亏我聪明,从前只是想打她,我心善,就没动过手。”
想完一头冷汗,她抓起那个烟袋,就垫到了屁股底下。
七茜儿不说话,就瞪着陈大胜。
陈大胜立刻明白媳妇不高兴了,却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他扯扯嘴角想跟七茜儿笑,却被七茜儿瞪了回来。
自己的媳妇儿说了那么多话,他是认真听了的,皇爷为什么是父母,这个明白,除了爹娘白给你吃喝,别人也不会给的。
可是他怎么想,却也想不通呢,就因为自己给皇爷看大门了,就不能跟从前一样了?羊这个玩意儿,左右邻居亲厚,吃了便吃了,明儿有事儿,她家需要出力气,看情况帮呗。
至于十两的鞋,怎么可能!还给自己百两的衣裳穿?谁傻了给自己百两的衣裳?
常连芳给东西,从不说价格,陈大胜更是个不识货。
七茜儿就知道完了,她预备的那一大套的道理,算是施展错了地方对牛弹琴了。
从这臭头笑眯眯的牵回旁人家的羊进院开始,七茜儿就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与老太太一样的东西,他讨到便宜了,他高兴死了。
这可不是上辈子的边关,靠着忠信加一条命获得赞誉的时候了。
他们去的那个地方叫做皇宫!天家无小事,只要有事,靠一个人的脑袋是扛不起那些罪过的。诛杀全族,三族,九族就是那个地方用来震慑天下人的手段。
七茜儿脑袋里瞬间出现无数的画面,三朝元老,年迈体衰,走路不稳,他摔了一跤,老大人手里的笏板掉到地上,赶巧城门侯陈经历路过,他就顺手捡起放进怀里说,玉片片不错,掉在地上的就是我的……
漂亮的宫女想勾引皇帝,就将精心绣的香包或手帕丢在地上,城门侯陈经历路过,他就顺手捡起放进怀里,哎,这里有个物件?恩!掉在地上的就是我的了!
刺客刚刺杀了皇爷,把刀子丢到宫里草坷垃里,陈经历路过,看到左右没人,呦,这刀子不错,他就捡起来大摇大摆的插在腰间于宫门口晃悠给百官看。
那老贵出身的贵族子弟看不上皇爷宠爱老刀,路过南门就顺手解下腰间的玉佩丢给城门侯说,赏你了。
城门侯陈大人绝对不会拒绝这样的便宜的,他会欣然接住这些赏赐放在怀里,并认为对方是个大好人。
可他却不懂,只要接下这些赏赐,他在这些人的心里,便不再是同殿为官的同僚,就只是个谭家卖身奴出身,可以随意指使,随意打杀的家下婢仆。
他自己成了婢仆不要紧,可是她的安儿呢,上辈子没有爹娘支撑尊严,被人当成婢仆之子随意送出去给贵少爷做马骑,被当牲口抽,自己的安儿那么聪明,什么书本旁人读一次就记住了,偏就投胎入了她的肚皮,成了她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