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老草吃嫩牛
时间:2021-01-04 09:51:49

  陈四牛要出远门,便预备跪下给老太太磕头。
  站在一边伺候的二月动作利落的给他摆了个垫子,摆好就一声不吭的站在面缸那边,双手低垂,脑袋也低垂,安静的像个塑面捏的泥人儿。
  陈四牛自然知道,侄儿给老太太一个院子,就拨了专门的小厮赶车,又拨了一个做针线的婆子,还给了四个贴身伺候的丫头。
  他给不起,就假装不知道,跟没看见一般的磕完头就爬起来,坐在炕沿对老太太说:“娘~儿子接了工部的差事,做了大所正,要出远门呢!”
  他说完,安静的等着自己母亲如从前一般,问他去哪儿,身上的盘缠可宽敞?带的衣裳可够……
  老太太困的不成,心里悸的很,就想赶紧补觉,如此老太太就不在意的说:“去吧!”
  陈四牛当下就楞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看老太太穿着的雪白里衣,又看看老太太那双已经养的没有一丝裂纹的手,虽仍然青筋凸起,可这就是一双富贵手了,如此,便看不上自己这个穷儿子了么?
  他心里忽然有些难受,便语气颤抖的说:“娘……!”
  老太太就觉着这个儿子越来越不成了,从前好歹还会说个人话,他现在总让自己猜心思作甚?
  娘娘娘!自己还没死呢!
  她一点都不想猜心思,就痛快的一摆手:“你不是有事儿?走吧!”
  赶紧走吧!她困的狠了。
  陈四牛无奈,便道:“娘,儿子这一去又得十天半月,兰香那边又怀着身孕,就劳烦……”
  本来很困的老太太,眼睛忽然就闪出一丝寒光,她讥讽的对陈四牛道:“儿呀!你娘都要七十了,顾不动了!咱个人顾个人,我也是在你侄儿屋檐下讨一口剩饭吃。
  我呢!不指望你多孝顺我,你就是有个金山银山那也是你的,我不花你的啊!四牛啊,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在人间只要有这一口气儿,我就不认她这个媳妇儿,我还照顾她?你回去问问她,我照顾她,她敢受么?”
  陈四牛满面委屈难受的哀求:“娘~都是一家人,您何苦这样为难她?”
  老太太轻咳一下,觉着口有些干,还没说话,一边的二月便立刻从包了草布的壶墩儿里,倒出一碗不冷不热的水,双手奉给老太太,见老太太接了,又一侧身给老太太依靠着喝水。
  这派头!陈四牛都看呆了。
  老太太喝完水,解了渴,这才笑眯眯的对陈四牛到:“她个妾氏!有吃有喝,有好日子,我个老太太为难她做什么?成日子都不照面的……你这话说的有意思?什么叫一家人?谁跟她一家人?”
  陈四牛憋死了都,他喃喃的道:“娘啊!兰香是我妻……”
  老太太冷笑:“我不认!我就是死了,埋了,骨头化成灰了,我也不认!我到了下面,且跟你爹有话说,他也不能认!”
  陈四牛没想到,老太太就倔强到这种程度,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堆什么话,最后却只能浑浑噩噩的自己架车,离开了这个他牵挂的家。
  离开巷子那一刻,他看到侄儿家大门开了,两个婆子各自提着三层食盒,笑眯眯的从那边出来给老太太送朝食。
  他便凄楚的想,这人啊,真有意思,从前只知道自己的时候,只有自己的时候,便是儿!亲儿!孝顺儿!
  现在有了有钱的孙儿,便儿也不是儿,娘也不是娘了!
  他冷哼一声,甩了一下鞭子想,哼!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他就不相信这世上有永远的人间富贵,有这些没良心的求自己的时候呢!
  老太太就不用猜也知道,这个儿心早就歪了,她是一了百了索性不想,吃了朝食翻身就睡了个香的回笼觉。
  老太太这边睡的香,七茜儿可忙活的要死了,这一大早上起来,她便派了五月挨个把那群不成器的各家唤起来。
  等到成先生,全子哥,还有陈大胜那几个兄弟一起都来了,七茜儿才说,现在庆丰府衙开了,那就趁着都在屋里,齐齐去府衙那边把房契地契全部补办下来。
  这都是一群傻子,根本不知道要办契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如今天天有人搬进来,谁也不知道谁身后挂着什么关系,早办了,自然是早好。
  等到成先生这边先听明白了,那边郭杨氏十几个才到,七茜儿是知道这当中几个,其实已成了寡妇,而剩下的顶门男人便是回来,也不过是兵部下面普通的军士,又能招惹的起谁?
  没有这份契约,那就是个大麻烦!你就是占了小院子,那也未必安稳!
  旁人若早去办了契,拿着手续一来,你不搬也得搬。
  一个庄子搭伙过了一辈子,现在有能力了,何苦就不伸手帮一把?她们有人如今跟乔氏好又如何?毕竟几十年邻居,一把米一捆柴的恩惠家家都有,别人帮过她,她也帮过旁人。
  这世上有的是凭着心办事儿的人,能力就那么大!好也不会跟你太好,可坏她们是真的没啥坏心,出来进去讨个嘴上的便宜,人生最狠也就是不理你了。
  就说那嗓门大的郭杨氏,她是真的不长脑,可做事儿却是凭良心那类,人家看不惯就直说,从前她过的艰难,被家里压榨着,刻薄着,那是老太太也被郭杨氏唠叨过,乔氏亦然,也被她指责过心毒。
  只那时候乔氏弄权,便再也不许郭杨氏到前庄担水,害的郭杨氏要多走半个庄子去河边打水吃。
  郭杨氏自然心烦自己被迁怒,索性再也不管七茜儿了……
  嗨!也不想那么多了,从前我害你半生河边担水,现在我就还你有井的大宅。
  看她们满面糊涂,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七茜儿便把话说明白了,她指着陈大胜到:“几位婶子,你们跟我家老太太也是一路艰难过来的,这也算患难的缘分,咱可不能不认里外人不是?
  这段时日你们也看到了,来的人我家不惧,可你们哪个招惹的起?这不,祖宗有德,大胜如今有了点出息,今儿赶巧去庆丰府衙办地契房契,现下车子也便宜,婶子们便跟着一起去,咱把宅院利利索索的定下来,以后就歇心了……”
  话说到这里,再不明白是照顾自己,那就是个傻子。
  十几个妇人互相看看,想说谢,又拿什么谢?想说漂亮话奉承,偏偏心里也没预备那么多漂亮的蜜意话。
  又都随着老太太辈分,就大了一辈儿,也不能磕头不是!
  如此,便一个个含着泪跟着陈大胜出去,倒是那个最爱说自己是府城来的高氏,她都出去了,又跑回来跟七茜儿发誓道:“小安人!我给你起个誓!我这辈子再不敢说您半个字儿的不好!要是我敢说,就让老君爷放五样雷轰死我!要是我听到旁人说您不好,我不上去呼她们大耳光子,也让老君爷轰了我……”
  高氏说完跑了,倒是让七茜儿呆愣半天儿,才啼笑皆非的对佘吉祥他家的孙氏道:“你听听,这显然在外面就没少说我!”
  吉祥家的忍笑,抱着两匹缎子给七茜儿选,等七茜儿给老太太定了花色,她才笑着说:“奶奶心善呢,要计较也不会照顾她们了。”
  等到那边都出门了,七茜儿才又安排佘吉祥跟隔壁借车,去燕京找常连芳他家,也甭管谁来,就拿着常家的帖子,今儿也跟着去府衙,把棋盘院无论如何都给小花儿办下来。
  她才不会叫老陶太太,乔氏更不要想!
  虽这辈子老陶太太没有带着乔氏读书,也没教她各种手段,可仇怨便是仇怨,她不报复已经是害怕触怒神灵了。
  这说来说去的,还是陈大胜他先生好,看看给的这些人,真是越用越顺心。
  想到这里,七茜儿便叫吉祥家的再给找几匹她亲手染的上布,她要给先生做贴身的衣裳,还有鞋……
  人吧,得有良心。
  陈大胜他们出门早,也没什么人看到。
  等到庄子里半上午的又热闹起来,七茜儿便亲自去老宅那边接老太太。
  甭看多了这么些人,该忙还是得忙着,老太太身边,她每天都要陪一会子,陪她说话,陪她最少一餐饭,陪她跟老伙伴玩耍,人家吹牛,自己还得跟在一边作旁证。
  老太太被人收拾好了,一脚出门,后面跟着二月四月俩丫头,这次算真正有了老安人的气派。
  七茜儿笑眯眯的跟着她,还打趣呢:“阿奶,昨晚睡的可好啊?”
  老太太自己倔巴倔巴的往前走,满面的一言难尽。
  等到她们走到工部巷门口,看老太太今天这个气派,陶老太太就酸她道:“呦,咱们老安人可是出来晚了!怎么,在家享受的不想出来了?”
  老太太回头看看二月给她铺好的躺椅,实在憋不住,她便对着徐老太太耳朵一阵抱怨,徐老太太听了一半便已经笑倒了。
  等她好不容易笑完,便指着老太太道:“你这人!你这人!你傻了么?您就不会让她们出去一下吗?”
  老太太闻言顿时惊愕:“啊?还能让她们出去啊?”
  徐老太太又笑了起来,笑完才说:“得亏你说的早!不然没几天就得落个刻薄名声出去!没你这样的!她们啊,虽然是早就练出来的本事,可你也不能让人家一整夜的守着,你就说让她们睡着,有事儿你喊人就得!你不提,她们是一晚上不敢合眼的。”
  老太太受教,坐在那边半天才叹息道:“可见一人一命,我就该是个受罪的,这才半天不摸针线,我就难受的狼扒心般,看哪都不舒服……”
  老陶太太心里不知道多羡慕,有酸气她便不想听老太太这种无意的炫耀,就问她:“老安人?这么些人,都安排到哪儿住了?”
  老太太坦荡,直接就把家里卖了:“我那边东边,偏房住着六个,其它的丫头婆子跟茜儿住在头院儿,剩下的就住在……”她愣了,忽又笑了,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就对老陶太太说:“你也有意思,我都不问你几个儿媳妇住在哪儿?你偏偏来问我家?”
  老陶太太一愣,立刻就解释:“天地良心,就是随便一问,你咋跟我起歪心?这么多年了,安人还不知道我是何样的人儿……”
  老太太什么脾气,指着她就揭穿道:“何样子人儿?心眼子最多的人呗!你当谁不知道呢!”
  老陶太太立刻抱屈,开始诉说自己如何清白。
  老太太却在心里笑,我才不告诉你,我家又多了一套宅子呢。
  徐老太太一眼便觉察出这里有猫腻,也顺势岔开话说:“老姐们儿!昨儿我儿回来说,咱皇爷啊!要派赏功钱儿了!!”
  赏功钱儿?
  七茜儿闻言一愣,看看老太太,又低头开始做针线。
  佘伴伴是曾说过这赏功,可那会子是那会子!现在家里一切都好,那臭头又在风头上,其实要不要这赏功,都不太重要了……。
  老太太当然不懂啥是赏功,就问徐老太太:“啥是赏功啊?”
  徐老太太便笑着说:“我也是不太明白,反正这东西可不好得的!说~是,那从前给皇爷卖过命的,有过大功的!皇爷便赏你家一枚赏功钱儿,这功劳也分大小,这赏功钱儿便有金银铜之分,我儿不成器,只得一枚铜赏功……
  嗨~他爹也是半路没的,尸首也找不到了,我儿孝顺,就说得了赏功不图给后代做防身,就怕他们有倚仗不努力,不知道害怕才是祸事。
  这不!我儿要给他爹整个衣冠冢,这钱儿就给他爹随葬了……我儿说,这是粘了皇气的东西,皇爷是天子,那这赏功若跟我那老头子下去,阎王老爷都得给人间天子面子……”
  老徐太太说这话无心,可老太太却立刻添了心病,她表情闷闷的,今儿都没就呆多久,牛都没吹就早早的回去了。
  把七茜儿整的十分纳闷。
  陈大胜他们整整走了一天,约莫黑的时候才齐齐的回来。
  等到他们回来,七茜儿这才知道,人家府衙是开了,可是现在主要办的是旧城饮水的事情,还有旧城向前搬移五里地这件事,那管着籍帐的专官上面压根就没委派。
  然而一大群正七品的老爷去了,还有个正六品的都事也在呢,等到帖子递进去,没多久,人从三品的府尊老爷便亲自迎了出来。
  等陈大胜一看府尊老爷这张脸,得!认识!常见!
  前段日子见天见,那能守着燕京防线的,必是皇爷的得力人。
  陈大胜求到熟人头上,便尴尬又害羞起来,可这位什么人物,笑眯眯的就带着他们进去,热情接待不说,不是没有籍帐专官么?没事儿,府尊大人亲自给你办……
  如此,陈大胜便莫名其妙多个石兄,因为人家一口一个老弟,还招待了所有人在后衙大吃大喝了一顿晌午饭。
  等到府尊安排好师爷,亲自盯办房契地契,这位也精,竟满嘴赞叹陈大胜心正,才占了三套?
  对,人家嫌弃陈大胜占的少了。
  陈大胜十分羞愧,指着自己家一排姓氏道,我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呢!这不人人都有一套么?不少了!给你添了麻烦!
  府尊却一本正经的说,看老弟说的,这事儿跟您没关系!还真不过分,现下泉后庄的房子就是先到者得,谁有本事谁占着!
  再说,各自效命的衙门口不一样,陈老弟的姐夫哥们,那也是朝廷的人,燕京不敢想,庆丰占一套乡下窝棚存身怎么了?怎么了?委屈死了!
  啊!话还可以这样说啊?陈大胜又学到了。
  师爷们一起赶工,拿着府衙,籍帐的印盖的那个利落,都不看是给谁盖的。
  结果盖到一半儿,常连芳家大管家就欢欢喜喜来了,这位是老太太最倚重的人,来了见了陈大胜便称孙少爷。
  府尊一看送过来的帖子,好家伙!皇爷养子,要棋盘院呢!
  棋盘院算个球!给啊!这么好的套交情机会,谁错过了,那就是个傻子!
  石府尊这才知道,陈大胜不但有个大太监爹,还有个皇爷养子做义兄弟,人家啊,这还是常免申正儿八经的干儿子呢。
  就这样,常连芳名下,就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套娶媳妇宅子,而棋盘院比他家在燕京的院子还多了整整两套两进院子。
  怎么说呢?皇爷当初赏人看占地,就没看实用的地方,赏给常家的院子,只有一半地方能住人,却有个排在燕京前五的著名水榭,外加个巨大的,能放舟荷花池子。
  他家的宅子从前是个郡主府,人家那位是个雅致人儿。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