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欢欢喜喜的进了京,一进院子就憋死了,感情住人的地方没几个,倒是要多花钱养护个大鱼池子。
原本家里还预备把新宅的那个有九曲的荷花池填了,给他盖娶媳妇房子,家里两位长嫂便嘀嘀咕咕不愿意了!
私下里竟还说,皇爷总不会亏了他养子!
皇爷的就是皇爷的,家里长辈都知道,要是皇爷给预备了宅子,这个小儿子怕是真就离了心了。
谁能想到呢,人陈家是寒门出身,却把老三当亲孙子疼的,直接就给占了个想不到的套院宅子。
在庆丰怎么了,庆丰离着燕京才多远啊!骑马一个时辰的事儿。更是不显山不露水,到哪儿都说的过去的地方。
家里老太太,太太都欢喜死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老人们难做,就想着在燕京买,可现下多少眼睛盯着,手里有钱那也是不敢花啊。
真真是雪中送炭了!
如此一番忙乱,到了晚夕黑会儿陈大胜被迫又吃了人家石府尊一顿,才带着三车人悄悄回来。
走的时候,府尊大人为了显示自己不易,再三嘱咐,万万不敢传出去,万万不敢传出去……弄权卖好,还可以这样弄么?
陈大胜沉默了一路,等到回了家,进了巷子,一群婶子们下车,真心诚意要给他跪下,陈大胜心情才好些,到底……他也有能力庇护人了。
这段时日放假,陈大胜在家呆的也是最后一晚,加上他在府衙喝多了几杯,话就格外多。
他躺在枕头上喋喋不休说从前县衙来村里征派劳役,增加赋税的衙役刻薄嘴脸,又说起自己今天在府衙所见所闻,他憋的难受,就絮絮叨叨,一直絮叨的哭了,七茜儿无奈,就被被迫挪过去搂住他安慰:“好了!好了!都过去了……过去了……”
陈大胜又哭了一会,嘀咕了一句:“我多想他们啊~那时候一大家子,阿爷,伯父就像大山给我们靠着,要是他们也在,一家人住在这里多好啊!”
可到底~逝者已去了啊……
陈大胜第二天走得早,许是羞愧,他没有惊动七茜儿便溜了。
等到七茜儿起来,原本以为日子便是这样,她把家里慢慢收拾利索,再慢慢等着自己的安儿,可谁能想到呢,朝食过了,老太太却打发一月来喊她。
等到七茜儿到了老宅,老太太就坐在炕上,手里抱着一个包袱一下一下的摩挲着。
七茜儿坐过去问:“阿奶藏着啥好东西要给我呢?”
老太太却抬脸对七茜儿苦笑说:“什么好东西啊!这是,这是……”她手上颤抖着,一下一下打开那包袱,七茜儿便愣了,这东西她见过,就是一件石青色的破烂缂丝袍子,那上面全是刀枪剁吧捅的窟窿。
老太太喜欢从战场扒衣裳七茜儿是知道的,却困惑老太太前辈子,就再三嘱咐她,要把这件袍子跟她一起随葬了,还要抱在怀里。
那时候她恨她,就嘀咕,这老太太是贪财呢。
今日~怎么拿这个出来了?
老太太摸摸这袍子,便对七茜儿苦笑道:“这是从你大伯身上扒下来的……”
她拼命忍着泪对七茜儿说:“茜,茜~奶求你,你带我去找皇爷!找皇爷成不成啊?我也想给你大伯他们,要个!要个那赏功做阴间的买路钱……我,我的儿……我得问问皇爷,他把我儿埋在哪儿了……”
七茜儿都听愣了,从老太太的絮叨里才知,家里的大伯竟死在桐岩山那几战。
那年皇爷被前后夹击,他跟其他几人因身材相仿,就被选了做皇爷替身,各自引着一路追兵朝着四个地方跑……
大伯死在哪儿?老太太不知道,就只收到这套衣裳,带话的人说,皇爷让人给大伯收殓了,还是厚葬。
七茜儿呆愣楞的看着这套衣裳……上辈子老太太不是不懂,她只是抱着泼天富贵寒了心,谁也不想给罢了。
陈大胜苦守边关,却照顾旁人家老太太,剩下的孙儿孙女因为银钱私怨,一个个不愿意回来……而她又是个不争气的。
七茜儿看老太太拼命忍耐而不敢哭,便酸楚难耐,拉住老太太的手道:“好!好啊!阿奶你别难受,咱这就收拾行李,你臭头孙儿是给皇爷看大门的,咱去了一准儿能见到皇爷!”
老太太一听便立刻收了难受,三下五除二的扎好包裹,伸出手认真对七茜儿比划一下道:“对!去皇宫,见皇爷!要赏功!八个!!”
现在家里婢仆一群,收拾行李也利索。
没得一刻,便齐齐上了老太太的财产,她家这三辆大车,奔着燕京就去了。
这天乔氏莫名心闷,便带着喜鹊去祠堂门口找嫂子们闲聊排解。
等到七茜儿她们出去,又被婢仆围绕,赫赫扬扬的离开,乔氏真看的要疯了!
她心酸又嫉妒,难免就抹着眼泪道:“如今,竟一家人都做不得了么……我伺候了老太太三年啊!三年!呃?嫂子?嫂子们哪儿去啊……”
原本一群媳妇儿心里踏实,就欢欢喜喜的出来做家事,乔氏过来大家也没多想,还对她态度很好。
那毕竟都是陈家人么。
可从前听她诉苦说酸话,跟今天的滋味是不一样的,她们可是老安人,小安人的人了,再听听?这歪心!
原来乔氏是个这样的人啊……
乔氏是陈家人,不能打耳光,大家便匆忙收拾起家务,奔命般跑了……那周氏跑了很远,又想起自己的誓言,怕老君爷放五种雷轰杀她,便又倒退回来,站在满面困惑惊愕的乔氏面前五步处,对着她就是严肃的三下。
呸!呸!呸!
七茜儿可不知道自己一桩善举,算是彻底把乔氏孤立起来了。
她很担心老太太。
老太太一路上抱着包袱难受,七茜儿怕她憋出个好歹,便一路安慰,可也没多大效果,竟是嘴唇发青,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儿了。
出了庆丰城三里地左右,七茜儿便看到这附近半山有一座寺庙若隐若现的。
如此她便对老太太说:“阿奶,这边叫做青雀头,您看那半山,那有个青雀庵堂,从前我听我家太太说,这里面供着的菩萨最是灵验,真真是有求必应的!咱既然要去求皇爷,不如先在这庵堂,给大伯他们一做场法事,先超度超度,再捐点香油?也是对他们有好处的事情……”
老太太一听,立刻点头如捣蒜般的应了。
七茜儿吩咐佘吉祥拐弯,对着青雀庵便去了,只可惜她想的好,扶着老太太虔诚的下了车,才往山上走了不足半炷香的功夫,便被几个凶神恶煞拦住了。
几个壮硕男子拦在路上,跨刀举手对七茜儿他们道:“来人止步!!今日山上有事儿,明日再来请香吧,菩萨不会怪罪的!”
一直没吭气的佘吉祥看看那边,头回主动跟七茜儿说话道:“奶奶,咱回头再来吧!要么,前面十几里还有个大庙呢,那边香火也是很旺盛的……”
七茜儿一看佘吉祥眼神不对,立刻就警醒的笑笑说:“是了,是了!看我这记性!阿奶,要烧香,就找大的!”
万万没想到,老太太却一把挣脱她嘀咕道:“这都到了菩萨门前了,怎么能不拜?”
她执意不走,就点着脚尖向上看,只一眼她便看到一行人。
如此,这老太太便伸出手对那边最胖,最白的一个老太太喊到:“老姐姐!老姐姐啊!!您是拜菩萨的么?带老妹子我一起去呗?”
第54章
七茜儿如今稳当,见识多广就很少被什么人,或何种事情吓到。可万没想到的事儿,自己家老太太上来就给自己来了一下狠的。
不止她,周围一切人都被老太太忽如其来的言行给惊的够呛。负责拦截的侍卫面面相窥,佘吉祥吓的脚下一软,那周遭暗处负责防御的一干人等,也尽数目瞪口呆。
两老太太都是白发苍苍,却各自生的一双好眼神。
那胖老太太先是向山下打量,便见被拦住的布衣老太太,正眼巴巴的在对自己哀求,她一边喊着老姐姐,老胳膊老腿儿的,她还使劲儿蹦跶呢?
如此她便问:“那是谁啊?”
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一个,颚下无须,身着青衣的中年人便回话道:“老菩萨,许是,今日来庙里拜佛的香客……”
胖老太太先是点头,又一想,便发了大脾气道:“你们这些混帐东西!这可是庙门口,我又算什么菩萨?这是人家菩萨的道场?老婆子我又是什么东西?哦,今儿我这讨厌人来了,菩萨们便受不得人间香火了?漫天的神佛呦!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老太太骂完,回身便对着庙门跪倒,虔诚的拜了几拜,也不待人扶,她自己爬起来,还自己拍拍膝盖上的灰尘,也不管身边的人因着她发脾气而跪了一堆。她反是很热情的扭身对山下的老太太喊到:
“哎!那山下的老妹子……赶紧上来吧!咱们一起去庙里给菩萨磕头!一会忙完了,咱就去后面给师傅们做一次斋饭,好好沾沾佛气,发发菩提心……”
刹那,这人间一切隔阂都没了。
老太太提着裙就上了山,见了胖老太太便福礼:“好呦!好呦!老姐姐,您好啊!”
这胖老太太一愣,这都多久没听到这样滋润的称呼了,她心里高兴极了,就笑着回礼道:“老妹妹,你也好啊!”
周围人当下五雷轰顶,吓的都要就地死去了,这算什么,好好的给皇爷添了个长辈小姨?
他们无可奈何的就看这一胖一瘦的老太太,站在庙门口,便开始相互坦诚的报起家乡,岁数,家里的人口来了……
老太太真没喊错,人家胖老太太却比她大两岁呢。
等她们拉完关系,便如从前认识半生般的携手一起进了庵子。老太太今日只要能给菩萨磕了头,便对人间一切不公平都能百依百顺。
她自然知道面前的老太太不一般,可那又如何?能比几万人横尸的战场还可怕么?能比她一个老妇背着铺盖,带着孙女万里奔波艰难么?
不能!
七茜儿捧着包袱,就站在庙门口不想进,也不是不信,而是她想,若大伯伯亡灵依附在这衣裳上,却被庙里的菩萨收了便不好了。
如此她便站在庵外山门喊:“阿奶!我就不进去了!”
老太太已经进了庵,闻言一愣,回头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如此便点点头道:“哎!还是你细心,好孩子!你在门口等阿奶,我去去就回!”
七茜儿扭脸看着一月二月嘱咐:“照看好老太太,捎带请里面的知客师傅出来,我有些香火要捐。”
两个丫头应诺而去,等看不到人影了,七茜儿才对边上,一直瞪着她看的中年太监道:“失礼了,却不知伴伴贵姓?”
这位闻言一愣,便面露警告道:“你既能看出咱家的身份?咱家可警告你,心里有鬼,便是个小鬼也是天大的祸事!”
七茜儿闻言噗嗤就笑了:“吓唬人呢!伴伴,这是菩萨面前,慎言吧!”
这太监一窘,很快又威吓道:“虽不知你们从哪儿得的老太后的消息!不想死!便把你们……”
七茜儿当下就楞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看远去的俩老太太,又不敢相信的回头问这太监“竟,竟是郑娘娘銮驾在此?!”
谁能想身边这太监一听便更怒道:“好个没见识的鄙妇!难道这世上便只有郑娘娘能叫做太后么?”
七茜儿一听便更诧异了:“吖!竟是咱江娘娘啊!真是!真是!太失礼了,才将竟没有给老太后磕个头,江娘娘可是真菩萨转世的慈悲人啊!”
却原来,那白胖的老太太正是天子生母江氏。
而这位也是个善人,她死前下了懿旨,让把自己的尸身以出家人的方式简单葬了,还命令子孙后代不得寻找灵柩,更不得设令牌供奉。
她存了一些体己私房,死前便也悉数拿出,在大梁设了个专门收养女童的福善院,给无数贫苦人家,险遭溺死的女婴一条生路。
其实七茜儿也是在江太后去世后,才慢慢了解这人的。
却说皇爷家人丁单薄,为了延续血脉,当年的老都督,便选了好多出身奇低,却家族人口昌盛的女子入府。
简单说,就是母亲特别能生的女子。
江太后的母亲便是如此,她家极其贫苦,可母亲却极能生,一气儿竟给她父亲家添了十二个孩子,还都养住了!
那孩子多,就整的这家越发贫寒起来。
贫苦人家孩子多了,不溺死就一条路,生出女儿送是不可能送的,就稀里糊涂养活了,要卖了换钱贴补家里。
江氏四岁便被卖给同村一户人家做童养媳,挨打受骂长到十岁,她的公婆看到了都督府的告示,便起了贪心,又将她换了三十两雪花银,转给了都督府。
如此,后有人攻击江太后,第一条便说她二嫁之身德不配坐正殿。
十岁的江氏身不由己的进了都督府,被精米细面的照顾到十六岁,便送到了老都督的炕头儿,并顺利的怀了胎。
而这一年,为了保护江氏肚子里的金疙瘩,老都督便请了无数高人进府祈福作法,使了无数种手段……然而依旧在孕上五月的时候,江氏就有些不好,她见红了。
后来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个老神仙,便指点说,老都督富贵太盛,压了子孙根脉,要是想保这一胎,得断了父子关系,七岁之前就不得承认不得相见,要瞒着上苍保下这一胎。
如此江氏大着肚子,便莫名其妙多了个盗窃罪名,又被人送到了乡下庄子看管起来。
说来也奇,江氏到了乡下便安安稳稳了。后果然生了个儿子,又得知那老神仙的原话,从此江太后便痴迷烧香拜佛,到处修庙建观,而杨藻七岁之前都还以为自己是姓江的私生,他娘还是个贼婆子。
就为这个,杨藻小时候没少跟人打架。
可谁能想到呢,当年稀里糊涂做了贼婆子的江氏,她竟养的是个真龙天子。
这世上知道内情的,都说江太后是个有福气的人。你看,她出身虽然贫寒,却只吃了十年苦,那一朝进了富贵窝,就生出全府唯一的龙蛋,后什么心不操,什么劲儿不费的便做了太后,享受人间至极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