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倪猛地撤回。
手指抖了一下,把单独一个【江】给发了出去。几乎是同时,有系统提示跳出来。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哦,原来被拉黑了啊。
沈倪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把手机揣回兜里。
她戴好口罩自己打车去了医院。
离她最近的是家公立医院,门诊人很多。
沈倪当天排的号已经到了六十五。如果是在同沈应铭有合作的那家私立医院的话,可能这时候已经顺利看到了医生。开药还是挨针,都有了定论。
沈倪觉得闷,起身到走廊尽头吹了会儿风。
刚入秋,风还不凉,吹在身上刚好适宜。
她想起南山镇夏天的风。闷热,带着湿气,能闻到河水的气息。忽然就很想念那个地方。
她说不好到底是想南山镇、想那的人、还是想在那度过的日子。
身后电子屏叫号的声音才到三十一。
沈倪支在窗口叹了口气。
忽然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略显陌生。沈倪回头,看到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就站在离她一臂距离的地方。
“小倪,是你吧?”
“……你是?”沈倪问。
“我。”医生拉下口罩,“咱们在南山镇见过,你忘了?”
沈倪见到他的脸,回忆翻涌得更快。
是和江以明同批去南山镇援乡的医生,还一起吃过火锅,交换了联系方式。
她没想到凭一个背影,对方就能认出自己。
医生似乎看出她的疑虑,笑:“没见过比你还漂亮的头发。从楼道一上来,我就注意到了。哦对,你等等。”
他重新推开走廊尽头的防火门,朝楼道里喊了一声:“江医生,你邻居。”
沈倪被他突如其来一嗓子喊懵了。
在她迟疑的几秒内,从防火门的缝隙中看到楼梯转角多出个模糊身影。
他站在背光处,下颌似乎低了一下。
他在审视她。
落在身上的视线让她焦灼不安。
沈倪眼睁睁看着身影从楼梯上下来,离她越来越近。她几乎快听不到自己的呼吸,看到的想到的都是他的眉眼。
别过来,求你。
她在心里默念,别再靠近了,所有的我以为都会随着你踏近的每一步崩塌。
江以明听不到她的祈祷,最终还是站到她面前。视线若有似无从她身上飘过,“这么巧。”
“……”
他转头,对男医生说:“以前的邻居而已,没那么熟。以后不用特意叫我。”
他的语气很平静。
沈倪缓缓闭了下眼,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钩住了她的胸口。像尖利的倒钩扎进血肉,一点点往外拉扯。皮开肉绽,被撕得粉碎。
不过是她求仁得仁而已,有什么资格说自己难受。
她低声嗯了一声,对男医生笑笑:“是这样的。”
男医生莫名。
他看看沈倪手里攥紧的挂号单,没先管他俩是怎么回事,问她:“小倪你多少号来着?”
“……六十五。”
“上午可能来不及看了。”男医生说,“我帮你跟科室医生讲一声,看完上午的号给你加塞一个。开药还是挂水到时候我反正在这儿,立马给你开进单子里。省的下午多来一趟。”
沈倪抿了下唇,“没关系。不用那么麻烦。今天我也没别的事。”
“别介。”
沈倪不想麻烦他,本以为以江以明如今的态度,会说些什么讽刺的话。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中途看了两回表。
江以明:“我赶时间取报告,先走了。”
“行。”男医生朝他扬了扬手里报告,“下午那份我给你发电子版过去。”
他来和走都显得格外轻巧。
手机在裤兜里短暂震动,江以明重回楼道继续往上,顺便看了眼手机。
备注沈清,内容是:【好,那聊聊】
第39章 惩罚
江以明是过来取自己的体检报告。
下午没别的安排, 他和沈清约在她家附近咖啡馆。从医院过去很快。
他到的时候沈清更准时,已经点好两杯冰美式。
前几天沈清加他好友。
如果不是大橘的头像,他肯定就此忽略过去。
他通过好友申请。那边说她叫沈清。
自从宴会过后, 江以明不可能不知道沈清和沈倪是姐妹。他控制不住地烦躁, 在被沈倪骗了个彻底之后。
她的姐姐又想做什么。
在接连收到冷淡回复后,沈清并没有放弃。
她说的每句话都让人觉得异常熟悉。不是内容,而是每句话的标点,语气,总会让他想起在南山镇时, 沈倪缠着他时的神态。
江以明面无表情地直接挑破:【你喜欢我?】
沈清那边输入又删除, 删除再输入。
半天回了个表情。
这种事倘若有一点点说错,女孩子总会毫不迟疑反驳。但她没有。
江以明在荒谬之余,似乎抓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记得与沈清第一次见面, 是忽然被江诚叫去饭局。短暂地待了半小时,摸清江诚目的后, 他烦躁离开。
如果沈清说的喜欢, 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在那之后没多久, 他察觉到沈倪突然变得繁忙,态度也变得模棱两可……
江以明闭眼靠在沙发上。
过往回忆突然变得凌厉又清晰, 每一幕都在脑海中快速飘过。
他突然就想到最难以自洽的一点。
那天家宴,很多人都认识了沈家素来疼爱的小女儿。如果她家庭圆满,在他面前却可怜巴巴地说自己是私生女。那她一定调查过他,了解过他的身世。这样才能精准编出话题,才能成功博得他的关注。
既然了解他, 调查他。
那她不可能不知道那天宴会是江家的家宴, 不可能不知道他会出现。想想, 那天晚上小姑娘一脸慌乱地看着他, 对他说:“江医生,你怎么在这。”
更凑巧的是,她能精准到他出现的同时,肆无忌惮和薛成俊说她玩腻了。
过于巧合,就不排除是精心设计。
她露出了破绽。
江以明推断的同时,也有更多无法解释涌进思绪。他承认,他在极度疲惫和愤怒的情况下,所猜想的一切都是站在为她开脱的立场上。
即便她是个骗子,他还是忍不住上当受骗。
他想知道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再睁眼,他主动给沈清发了一条。
jym:【聊聊吗,关于你妹妹的事】
***
沈清收到消息第一反应是沈倪闯祸了。
比如因为自己的关系,私底下偷偷打听或者替她着急做了什么,惹到对方不快。
沈倪最近确实有些奇怪。
沈清盯着两杯冰美式胡思乱想,正在发散思维。
咖啡厅风铃门叮当清响,她等的人就来了。
天气见凉,他还是单件衬衣,露在外面一截白皙脖颈。
沈清忍不住红了下脸,主动招招手。
他那双沉寂的黑眸往这瞥了眼,大步走到面前,朝她点了点头:“抱歉,我迟到了。”
“……没事,我也刚到。对了,我不知道你喝什么,就先点了杯冰美式。他们家的美式很有特色,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再点别的?”
他好像对喝什么没要求,浅淡抿了口。
沈清问:“还不错吧?”
“嗯,是。”
她细心观察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我妹妹……就是沈倪,她做什么了?”
江以明来的路上想过怎么说能减少伤害。
他不擅长处理这些事,静默过后还是决定全盘托出。
“在说沈倪之前,先说说我。”江以明坦诚道,“我是医生,这你应该知道。”
“嗯,知道。”
“之前不在京城,并不是像我家里说的那样在外留学读博。我参加了医院的援乡计划,人在外地。”
沈清啊了声,随后点点头:“然后呢?”
江以明深看她一眼:“那个地方的名字你应该听过,是个挺偏远的小镇。它很小,叫南山镇。”
“我听过。”沈清说,“好巧啊,之前我妹妹——”
话至此,沈清想说的话忽然卡壳。
他说小镇很小,他说他一直在南山镇。
而沈倪,也在南山镇住了一段日子。
沈清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声音:“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在这之前,你和我妹妹就认识了?”
难怪他说要聊聊沈倪的事。
可是,聊什么呢?
沈清抿了口咖啡,揣摩着心里快要破口而出的答案。
显然江以明没打算同她迂回。
他十指交叉抵在桌面上,脊背微微后靠。
“确实很巧。沈倪是我女朋友。”
江以明看着沈清露出诧异,很快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才说,“确切来说,现在是前女友。”
刚刚消化的讶然又摆到了脸上。
沈清:“啊?”
他用最耐心的语调说着最不耐烦的话:“她单方面甩了我。”
双方各自陷入沉默。
在确定沈清表情恢复如初,接受了所有信息后,江以明才开口:“所以你能跟我讲讲她的事吗。”
“你指什么?”沈清问。
一杯咖啡的时间,江以明把沈倪告诉过他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沈倪对自己的身世很敏感。
据沈清所知,沈倪所有的朋友里只有薛成俊略知一二。如果不是完全放下戒心,沈倪不会跟别人说自己是私生女的故事。
而显然,眼前的男人什么都知道。他在沈倪心里的地位显然超越了大多数人的存在。
沈清听他说完开头,就选择了相信。
以她对沈倪的了解,她当然知道沈倪为什么突然提分手,突然莫名其妙甩了人家。
就因为她这个做姐姐的,凑在她耳边说了自己的少女心事。
沈倪脾气向来如此,别人与她争,她必然不让。
可是这个人是自己。
沈清明白沈倪这么多年对自己和季容都有说不清的愧疚之情。随她成长,这份感情已经融入骨血。并不是随着身世了然就会淡去的,反而愈加浓烈。
只要她说一声喜欢,沈倪一定会默不吭声自己退出。
沈倪是个傻瓜。
她以为感情是可以谦让的。
她偷偷摸摸做到这个份上。
沈清也会想。
她对江以明是一见钟情吗?肯定是的。
是超越姐妹情谊、非要舍弃其一的喜欢吗?必然不是。优秀的人总是惹人青睐,不是吗。
如果对象不是沈倪,而是素不相识的其他女性。
她也会很快收起爱慕之心。
喜欢并不是闷头往前,不讲道理的。
沈清重新要了一杯咖啡,把真正发生在沈倪身上的事如数告诉对方。话末,她像提醒自己似的又多加了一句:“小倪就是我妹妹。从始至终都是。”
沈倪的故事并不是以欺骗作为开始。
沈清说完,江以明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不是无坚不摧,也怕如果以欺骗开局,他要怎么接受下去。还好,起码她与自己想的一样。
江以明理解了沈倪做出选择的原因。
她像个小孩,真诚、热烈、善良。她不知道以什么方式回报沈清。只要沈清说喜欢,她就会拱手相让。
可是。
江以明冷下脸,淡声说:“我不是物品。”
感情是没办法相让的。
“我知道。”沈清很快平静下来。
在情愫萌动和手足之间,她毫不犹豫选择后者:“回去我会好好跟她说,她会明白的。”
“是么。”江以明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的唇角扬起微小幅度,但脸色却完全冷了下来。
这一刻,沈清忽然发现了她无法驾驭住眼前男人最重要的一点。
他看似充满耐心,看似脾气温柔。
但他真正情绪不佳的时候,很考验对方心态。
如果是她,她或许会在某个冰冻时刻突然放弃吧。
他需要的是像沈倪那样永远不会消退的太阳。
沈清默不作声。
余光瞥见他的直接搭在咖啡杯上,把玩似的转了一圈。他问:“你们沈家是打算,以后她犯一次错就纠正一次,永远扶着她长大么。”
沈清不懂:“那不然呢?”
“小孩子脾气太任性,是需要一点惩罚的。”
沈清离开咖啡厅的时候还在想,所谓的惩罚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她答应了江以明。这次要让沈倪自己想通,自己发现错了,自己走出那一步。
要让她知道,感情不是物质,没办法转让。
而沈清,什么实质性的事都不用做。
只要看着她自我挣扎。
这是江以明所说的,对待坏小孩的办法。
谁都是挣扎过来的,他也一样。
没人能永远站在她面前,带着她走路。现在需要她自己走,才能刻进骨血记得深刻。
沈清回头,看到他已经走得很远。
男人背影落寞,慢慢消失在道路尽头。
她可能无法理解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就像看不透他的冷淡外表一样。
当然,她也看不到他云淡风轻说着不乖的小孩要受惩罚时,他自己也在万分艰难地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