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别太得意——砂梨
时间:2021-01-05 10:08:15

  十几秒后,又变成了黢黑一片。
  他就这么躺着没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传来引擎声。声音越来越近, 最后停在楼下花园。
  几秒的寂静后, 他听到女人的啜泣。
  楼下声音忽然杂乱起来。
  听到哭声, 他大概猜到了结果。
  手术当时就出了状况, 江一汀在接受捐赠后, 白细胞指数依然非常低。在确认他有继续恶化的趋势后,医院紧急考虑了二次捐赠。
  江以明是在二次捐赠后,才回到的帝景花园。
  他与自己独处的这段时间,做了很多梦。
  梦的最多的就是小时候那段回忆。
  他在病房内,陈梦然在病房外和医生说话。他还记得她当时的语气。
  她说:“我家这个孩子身体很健康,多取点也没关系。”
  最近觉多,所以梦也多。
  每次从梦里惊醒,都是有人在外面敲门,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他胃口不大好,吃得很少。
  现在楼下吵得厉害,江以明突然觉得头疼。
  明知道医院里大概发生了什么,但落在心里就像毫无知觉似的。他感受不到痛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做了医生,看惯生离死别。
  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足够冷血。
  手术总有风险,何况江一汀这种病原本治愈希望也没有那么高。他好过一次,复发了一次。已经比同样状况的人幸运了许多,至少他多看了那么多年的风景。
  江以明听到楼下的杂乱声逐渐转移阵地。
  他闭了下眼。
  很快声音来到他门口。
  有人砰砰砰地砸门,间接夹杂着旁人小心翼翼的劝说。
  女人有些歇斯底里,“钥匙呢,给我找钥匙来。我要问问他,他有没有良心啊。”
  嗓音变形了,但不难听出是陈梦然。
  在这个家她是女主人,没人敢反抗。
  很快有人拿来钥匙,门锁应声而开。陈梦然像个泼妇般闯进卧室。
  按亮顶灯的瞬间,躺在窗边的人眯了下眼。
  余光瞥见女人的身影逐渐靠近。
  女人弓身,手指紧紧攥住他的领口泄愤似的摇晃:“你为什么不救你大哥,为什么?!”
  江以明没说话,把脸撇向一边。
  她崩溃大喊,“你再多给他一点血,你再多给一点他就能活了啊!你为什么不给他,你凭什么不给他!”
  他不想和疯子讲道理。
  以江一汀的状况,无论有多少人排着队给他做骨髓捐献都无济于事。偏偏陈梦然把他当做救命稻草,只要他愿意,就能换她儿子一条命似的。
  江以明闭着眼,淡声道:“放手。”
  “放手?呵,我知道了。你是盼着你大哥死对吧,等他不在了,江家的一切都是你的。”陈梦然笑起来,“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她凑到江以明耳边,一字一字咬字清晰地说:“杀、人、犯。你是杀人犯。你杀了你大哥。”
  她癫狂大笑。
  而后江诚闻声闯了进来,怒喝:“做什么。”
  “□□,你来得正好。我们的儿子,是被这个野种害死了。你知道吗,我们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被外面的野种害死了。”
  谁都能看出陈梦然精神失常。
  江诚刚失去大儿子,悲怆之余心烦意乱。他不想过了今晚有人出去说,一晚上江家一死一疯。
  他怒极,叫人把陈梦然拖回房间。
  二楼拐角的这间房,倏地安静下来。
  江诚用力揉了揉额角,在窗台对面坐下。
  “以明,你留在京城吧。”
  躺在窗边的人没说话。
  他的喉结滚了一下,最后只是抬手理了理衣领。
  “明天我会叫律师把股份协议送过来,只要你留在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江诚说,“那份协议我签过字了,你把字一签,立即生效。”
  江以明缓缓睁眼,盯着外面黢黑的天,说:“明天吗。”
  “不,现在,马上。”
  江诚连夜叫来律师。
  他当着江以明的面把协议又更改了一遍,以更诱惑的条件送到他面前:“签吧。”
  江以明随手翻了两页。
  如江诚所说,江家以后只剩他,江诚也把这么多年亏欠的都用遗产的形式补了回来。
  目光在签字页停留片刻。
  他动了动手指,刺拉一声,协议从头到尾被撕成了两半。
  江诚惊诧地看着这个小
  儿子把合同当场撕毁。
  手一扬,纸屑飘飘洒洒如今冬第一场大雪似的落下。
  江以明淡声说,“我不会要你一分钱。”
  “你想清楚了?”江诚气急败坏。
  “需要想什么。”江以明看向他,“我为你们江家做的,还不够多吗。”
  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江诚不能因为一时之气把人赶出帝景花园。
  后面需要江以明的场合还很多。最近的一件,江一汀的事要办。他前段时间刚正式把江以明介绍给所有人。
  送别大哥的场合,不可能叫他不在。
  江诚把江家的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
  接下来几天,都有人时时刻刻跟着江以明。
  说得好听是照顾。
  当然,江以明也没想着在事情办完之前一走了之。他说过,无论这次结果如何,都会陪江一汀走到最后。
  即便这个最后是天人永隔。
  他看到了沈清发来的信息,给南山镇那边打过电话。
  顾老头接起电话就问他,是不是回南山镇了。
  江以明答没有。
  电话那头嘟嘟囔囔地说,那怎么晚上遛弯,见402的灯亮了一次。
  402亮了灯。
  除了他,只有沈倪有钥匙。她回去了。
  他突然就想抛下所有一切,立马飞回南山镇。
  沈家的圣诞晚宴上江家阖家缺席,江家长子过世的消息陆陆续续传遍圈子。小儿子也像人间蒸发似的消失在了京城。
  外人闲谈的时候,江以明已经默不作声回了南山镇。
  住了这么多年的京城,比不上一个待了才一年有余的小镇。
  这个地方让人充满归属感。
  离开的时候风还是温热的,再回来,已经是瑟瑟寒风。
  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上四楼的最后几步,江以明几乎是用跑的。
  门推开,里面漆黑一片,能看到黑暗中模糊的家具轮廓。他像怕吓到谁似的,扶着门框低声喊了一声:“沈倪。”
  回答他的是沉默。
  行李箱没放稳,滚轮骨碌碌往前滑动,声音划破黑夜。
  江以明按亮开关。
  一屋子灰白色调的家具映入眼帘,摆的规规矩矩四平八稳。沙发上的橘色靠垫不见了,窗边和书架上的绿植没了,东一个西一个乱七八糟的零碎小玩具都消失了。
  这栋单元房恢复了最初,刚搬来时的样子。
  她存在过的印迹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沈倪是回来了。
  但她是回来整理走了所有自己的东西。
  江以明心口一紧,第一时间去翻放在玄关抽屉里、302的钥匙。铁皮盒还在,里边却空了。
  她到底钻进了什么牛角尖。
  给她这么久,她却只长了胡思乱想的本事。
  江以明摔门下楼。
  他尽量压着怒气敲了敲门。里边寂静无声。
  在反复敲了好几分钟后,二楼传出窸窣动静。
  没过多会儿,大楼大爷往上探头,见是他一愣:“小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以明抿了下唇:“刚回。她——”
  “哦,你找小姑娘啊?”大爷说,“没见着啊,不是听说回家了吗?”
  “她没回来?”江以明问。
  “没吧?反正楼上听着一直就没动静。”
  她肯定回来过。
  江以明坚信。
  他回到四楼,快速拨出一串号码。
  在短暂提示音后,他被告知对方正忙。接连几次都是如此。
  再去问沈清。没多久,沈清说,人没回京,手机是通着的,但是没接。
  那就是单独把他拉黑了。
  江以明靠在沙发上阖了下眼。
  突然就感觉到了这么多天的疲惫全都涌了上来。
  无论是江诚忽然转变的态度,还是陈梦然拽着他的领口骂他杀人犯,亦或是江一汀永远被埋葬地下。京城的一切像血盆大口,在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吞噬干净。
  太累了。
  他突然就什么都不想管。
  想要有个人对他笑一下,拽着他的衣服喊一声他的名字,告诉他自己在被需要着。
  就足够了。
  可飞奔回来扑向的却是一场空。
  真的太累了。
  江以明把自己摔进沙发,脸也埋了进去。他躺在那,平和又寂静。如果指节没有死死扣住沙发沿,不泛着青白的话。
  他后悔了。
  什么惩罚,什么叫小姑娘自己想通。
  现在全都无所谓了。
  他只想跟她说,没关系我永远领着你走,你犯错我会给你兜底。只有你了,别剩下我。
  冬夜的南山镇很静。
  风穿过街道,只有四季常青的香樟树扑簌簌发出响声。
  这个点,寥寥几盏路灯泛着橘黄色的幽光。冷风从衬衣袖口钻进去,江以明像感觉不到寒冷似的,漫无目的地走。
  从老街到新街,走完整条香樟道。
  路过川崎火锅,再往里是小春天儿童福利院。
  福利院的铁门上挂着一盏路灯。
  风吹过,路灯摇摇晃晃,地上的光影也跟着一起摇曳。这个点,福利院里突然有人影在往外走。
  年迈一点的声音说,“谢谢你了,每天来陪孩子们画画。”
  “没关系。”另一个身影答。
  江以明脚步骤停。
  他靠在树影下,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铁门上的链子叮当作响。在身影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出手拉住了她,手掌抵着她的后颈把人拉进怀里。
  她吓了一跳。
  整个身体在他怀里猛地一震。
  “是我。”
  江以明俯身,脸埋进她颈窝。
  他死死抱着她,嗓音沙哑:“沈倪,别不理我了。”
 
 
第42章 陪你
  他身上总有股淡淡的薄荷柠味。
  沈倪挣了两下, 突然就明白是江以明回来了。
  他疲惫极了,从来没有哪次拥抱,会把这么多重量压在她身上。沈倪没敢动。
  等他抱够了,气息趋于缓和。
  她才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找你。”江以明说。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 听起来让人心疼。
  沈倪觉得心脏被什么抓紧了, 狠狠攥了几下。她倒吸一口凉气, 仍然坚持道:“江以明, 我们已经分开了。”
  “……”
  “我说过, 我是玩你的。我没有认真。”
  “……”
  “你也都听到了, 回来找我是——”她顿了一下, 才说:“报复吗?”
  后半句很轻, 湮没在风里。
  她听见江以明哑着嗓子说,“你是为了你姐姐,我知道。”
  “不是。”沈倪挣扎,“你想多了。我就是骗了你,就是玩腻了。”
  “好。”
  他终于直起身, 漆黑的眼神与她对视。
  静了许久。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恳求似的开口:“那你再骗我一次, 好不好。”
  沈倪忽然就垮了。
  从里到外,整个人垮得溃不成军。眼泪唰得夺眶而出。
  怎么回事,情绪怎么就不受控制。
  她不该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些的。
  然而,越是压抑,眼泪涌得越凶。她都能想象出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
  可比起自己, 她更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她心里的江以明不是这样的。
  ——你是江以明啊,你从来不显山露水, 你的情绪永远不写在脸上。
  ——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你为什么要用恳求的语气说话。
  ——你是江以明啊!
  沈倪控制不住哭出声, 整个人蜷成一团蹲到了地上。
  她把自己埋得像鸵鸟,在寒夜中瑟瑟发抖。
  有人俯身,附在她身边。
  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往身边拢了拢。
  “好了,别哭了。”
  沈倪把脸埋进臂弯,呜咽够了,才红着眼睛抬头。
  她什么都不想问了,只想问他:“你怎么了。”
  江以明曲起指节,在她脸颊上抵了一下,沾了一手眼泪。
  他用指腹捻干净,抬眼看向她:“我回来了。”
  “我知道。”沈倪点头。
  他又擦去另一侧泪痕,说:“我只有你了。”
  沈倪曾经相信,江以明遇上沈清会更好,所以她是为了姐姐,也是为了他选择退让。
  他现在的模样,让她顷刻间信念崩塌。
  他一点都不好。
  这是沈倪能感知到的。
  她不哭了,就睁大眼睛看着他。
  眼泪滑过的地方一半被他擦拭干了,一半被风吹干了。她觉得脸皮板得有些疼。她低了下头,把下颌藏进高领毛衣里,瓮声问:“你到底怎么了啊。”
  他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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