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黎浔于是吸了吸鼻子,又冲黎渃绽放一个笑容,用力捏了捏她手指,“去吧。既然年念事后要回来,那你到了就给我写封信让她捎回来,当是给我报平安。”
黎渃点点头,年念便扶了她的手朝等在大路上的马车方向走去。
黎浔目送。
“姐姐!”不想黎渃走两步却又突然转身奔回来,重新拉过她的手,眼中闪过明显的挣扎之色,声音里却还带着一丝颤抖又语气无比坚定的说道:“我不走了。”
黎浔愣了愣,不解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黎渃咬着嘴唇,这时候已经积攒出勇气,不再发抖,她正视黎浔的眼睛:“这一切的事都是因我而起,我知道二姐姐疼我,可是我不能把这些祸事都丢在这让姐姐你替我担着自己却一走了之。”
黎浔紧皱了眉头,刚想劝说,又听她话锋一转,激动道:“姐姐,我……我去东宫,在他身边呆着,我可以亲手杀了他。”
让她屈从,跟着姬璎过日子,她是宁肯去死也不愿意的。
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东宫的环境,也不喜欢姬璎的那个做派。
而现在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又把她一辈子都毁了,这恨意已经侵入了骨髓里,她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委曲求全。
可是这次黎浔公然带人闯进庄子里将她带走,姬珩和黎家就都得要和太子反目了。
让姬珩去为了她的事公然与东宫抗衡,哪怕他是皇子,本身就有争夺天下的资格,可是太子的地位根深蒂固,姬珩和黎浔以后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一目了然。
黎渃虽然性子天真了些,可也不是个傻的,她知道今日之后黎浔和姬珩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去姬璎身边,这虽然是个冲动之下的决定,但也不是毫无考量的……
既然姬璎将她看上了眼,那么她蛰伏到对方身边去,不仅明面上能盖住今晚的事,不会将姬珩和黎浔暴露到人前,甚至于如果姬珩仍然想夺位,将来她还可以伺机刺杀,于大局上帮上一把。
此言一出,不仅是黎浔,就是姬珩都跟着愣了愣。
黎浔心中涌动着一种酸涩的情绪,她看着眼前女孩子孤注一掷之后眼中依旧不可避免闪动的恐惧和彷徨,也跟着眼眶发涩。
“别犯傻。听我的,你先离京避一避。你年纪还小,还有漫长的人生要走,犯不着为了一个禽兽为了怄这一口气就把自己搭上了。”她把自己的手从黎渃指间抽离,又把她的手交回给年念扶着:“太子既是这般心性,即使这次没有发生你的事,将来也没人能在他手底下过得安稳顺遂了。我做的事,也不单单只是因为你,你明白吗?”
黎渃如今也只觉得她说这样的话就是宽慰自己的。
可她又是真的惧怕和抗拒姬璎,方才一瞬间的豪情壮志不再,她如今依旧是再回头想起那个人就觉得可怕,觉得恶心,最后就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年念走了。
等她上了马车,黎浔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又把年念叫过来私底下嘱咐了两句。
她给黎渃诊过脉,确实没有查出有孕的迹象,可也怕别是因为暂时时日尚短,诊不出来。本来黎渃出身医药世家,虽不行医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点的,她是可以直接嘱咐叫她自己事后再观察一下,可现在若是跟她提这件事,就等于是刺激她,便只能交代给年念路上注意她一点,若是有什么异常回头到了沧州的曲家再请个大夫诊一下,有麻烦就赶紧处理掉。
此去沧州是要北上的,穿城而过自是捷径,但此时城门已关,他们走城里无异于自暴行踪,所以就取道城郊绕路去了。
待他们走后,姬珩也带着黎浔上了之前的马车,继续往城门的方向赶路。
黎浔在黎渃面前是一直强撑着的,上了马车之后姬珩就让她枕在自己膝头,躺着休息。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一层羊皮褥子,保暖又不是很颠簸。
黎浔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只侧卧在那里安静的躺着。
信王殿下千里跋涉回京,还是有资格叫城门守卫破例临时开门给他们放行的,待到车马进了城,年十九就过来敲车窗询问:“殿下,已经进城了,您看……咱们是直接回王府还是先送王妃回黎府?”
黎浔和姬珩虽然已经在黔州完婚了,但是于京城方面而言,他们的夫妻名分还没得到承认呢,按理说如果谨慎些为着黎浔的名声考虑是该先送她回黎家的。
她倒是没睡,睁着眼枕在姬珩膝头,明明听见年十九的话了,也依旧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一动不动。
姬珩垂眸看了她一眼,代为拿了主意:“回王府吧。”
现在也不是不能送她回去,可是就冲着她这一夜的心情,自顾尚且不暇,又叫她如何能分神再去编排一套说辞糊弄季氏去?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街上一片寂静。
一队车马浩浩荡荡的回到信王府。
黎浔还是一副无精打采没力的样子,姬珩下了车就直接把她抱着往里走。
战风看得眼角直抽抽——
不得了不得了,别人家的女眷娇养起来至多形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他家王爷在宠妻方面这是要登峰造极争第一啊,王妃也没病没灾的这就直接脚不沾地路都不舍得让他女人走了?
没眼看,没眼看,这以后一家之主的威严何在?
而姬珩所过之处,阖府的下人也是接连掉下巴。
姬珩是写过一封奏报给皇帝,告罪并且交代了自己在黔州城为了做一个引蛇出洞的局而仓促成婚的事,而且这京城该知道的人比如太子和怀王之流也都知道了,可消息毕竟还没有大肆宣扬,除了个别人从南边过来的客商或者亲友那里又听了一耳朵的小道消息之外……
起码信王府的下人是暂不知道这一茬的。
于是他们就只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家向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殿下,外出办了趟差事之后,差事办得咋样不知道,反正回来的时候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怀里抱着个女人进门的。
战风反正早就麻木了,看他毫不避嫌的直接把人端回他自己院里去了就提醒都懒得提了,破罐破摔的自己也回房睡觉去了。
下人爱咋想咋想去吧,反正被人叨叨议论不讲究的又不是他。
他这边走得相当潇洒,年十九还是严肃对待自己这份差事的,一边打发了人赶紧去烧水做饭伺候主子们,一边紧急召集了全员训话,先在信王府内部宣传了一波给女主人正名。
黎浔心情不好,浑身乏力也没什么精神,回房就直接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说困了,脸都没洗。
这就导致厨房虽然做了宵夜送过来姬珩也完全没胃口吃了,只匆忙洗了个热水澡解解乏就也跟着熄灯上了床。
出了这种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黎浔,唯一能做的也仅是陪伴了。
黎浔是面朝着床榻里边躺的,他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抬手想将她披在脸上的一缕乱发绕到耳后去,触手却摸到了一片濡湿的水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37章 眼泪
黎浔是轻易不落泪的, 上辈子他们在一起二十多年姬珩也只见她哭过三回,头两次分别是她婶娘和妹妹过世的时候,再后来就是她被算计失了那个孩子的那一遭。
指尖微凉的水渍吓得他一个激灵, 手忙脚乱的连忙把她扶着坐起来,握着她的肩膀慌张的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肚子疼吗?要不要找太医?”
之前他怕屋子里有光亮黎浔睡不好就把所有的灯都熄了。
此刻面对面的坐着,他却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在他掌中微微的抽搐颤抖。
她似是哭得极凶。
姬珩心里没着没落的,一片慌。
问她话她也不答, 反而像是被触动了某些情绪,直接抽噎出声。
姬珩于是匆忙的掀开被子就要转身下地去点灯, 却被黎浔从后面蹭上来抱住了腰。
她的脸贴靠在他背上。
姬珩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泪水瞬间就将布料打湿,湿气印在了他皮肤上。
“没事……不用传太医。”她靠在他身上,眼泪汹涌而下,就是哭, 之前压抑着情绪的时候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会儿一开口连声音都哽咽起来, “就……就是睡不着, 心里难受,一会儿就……好。”
这是在冬日里,姬珩头两个月不在,屋子一直闲置, 是今夜他带着黎浔回来之后年十九才临时叫人赶着烧起来的地龙, 这会儿屋子里还没完全暖过来, 他又怕夜里会有炭气对黎浔不好,屋里也没让放火盆,所以这时候还是挺有些寒意的。
“会着凉的, 被子裹好了。”黎浔也是脱了外衫就只穿着中衣的,他怕她会着凉,只能强行拉开她绕在他腰上的手,回转身来拿被子将她裹住了。
又想下地去掌灯,今夜的黎浔却是意外的黏人,又扑到他怀里死死的把他抱住了,把脸埋在他怀里接着哭。
姬珩腾不开手,就只能转头冲院子里喊:“有人没?来个人!”
他院子里平时夜里都是只留几个侍卫值守的,今夜也是年十九想得周到体贴,看他把黎浔带回来了就赶紧多派了几个婢女过来。
很快就有两个婢女提着灯笼推门进来,眉眼低垂规规矩矩的行礼:“王爷有何吩咐?”
“门关上。”姬珩还是怕寒气过进屋子里来,先嘱咐了一声才道:“灯点上。”
两个婢女闷不做声的重新掌了灯。
光线逐渐明朗起来,姬珩再低头一看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前面他带着黎浔骑马赶了一天的路,本就是风尘仆仆的,后来又在城外折腾了半夜,他是沐浴清洗过了,黎浔却是回来就钻被窝里了,现在被眼泪一洗……
脸上的灰尘把他素白的寝袍蹭得又是褶子又是脏污。
她还不自觉,哭到动情处,揪着他的衣襟抹鼻涕。
姬珩也不能甩开她,就只耐着性子一边拍背安抚帮她顺气一边又吩咐婢女:“重新打洗澡水来伺候王妃沐浴。”
他这屋里熄灯也没多久,而且几个婢女就在门廊底下站着,也没听见这屋子里有什么特殊的动静,这时候倒是并无遐思,顺从的把姬珩之前用过的浴桶清洗又重新去烧水准备。
姬珩倒是不烦黎浔哭,可她每哭一声他都揪心,心脏实在受不了,就还是低声下气的只能是开口劝:“意思意思行了,你还真打算哭一宿啊?”
她如今这般难过,为的无非就是黎渃的事。
可那件事不该发生也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姬珩确实也不觉得说点儿什么话就是能安慰的了她的。
黎浔也不听他的,就是扒在他身上哭。
姬珩就只能把她提溜起来,语重心长的跟她讲道理:“我知道你伤心,可你现在又不是一个人,哭多了伤眼睛的,对孩子也不好,会把孩子带坏的。”
黎浔又如何不知道她现在在这哭的一点用处也没有,可黎渃的事却实实在在是给了她一迎头痛击,那种悲愤的情绪积聚在心头,她忍了大半个晚上,压抑悲痛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一刻,除了哭出来,她不知道还能怎样发泄掉这种情绪。
“带什么坏?”姬珩不一本正经的宽慰她,她其实相对的也还轻松点,黎渃那件事造成的伤口已经横在心上了,不是任何人用言语能够平复的,反而谁多提一句就要多疼一下,她就只顺着姬珩的话茬抱怨,“它懂什么啊。”
“不懂也可以学坏的。”姬珩摸摸她额头,用手指把被泪水粘在她脸上的头发拨开,“你看你要是给本王生个女儿,她好哭也还罢了,这要是生个爱哭鬼的儿子出来……以后带出去多丢人啊?”
男孩子好哭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黎浔思绪被他带偏,略想了下也觉得有点起鸡皮疙瘩。
可她就是心里不痛快,努力的吸了吸鼻子,仰头问他:“还有呢?”
姬珩就可怜兮兮的两指拎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襟给她看:“你今天一天脸都没洗,瞧你这脏的,全蹭本王身上了。”
黎浔心里还是难过,闻言眼泪刷的就又下来了:“你嫌弃我……我就算脏你也不能嫌弃。”
“哪儿能呢?”姬珩连忙抱着她哄,为了表示自己是真没嫌弃她,就拿手去抹她脸上脏污的泪痕,“你就是从泥里滚出来的本王也稀罕着呢。”
而事实证明,在人情绪低落的时候,动听的情话,哪怕明知道是敷衍虚假的,也是极容易打动人的。
黎浔破涕为笑,捶了他胸口一下。
后又把脸贴在他衣襟上,把眼泪鼻涕全蹭掉了。
她就是再使坏都好,姬珩此刻最怕的是她会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压在心里。
黎浔本来就心思重,她通常遇事时候的隐忍也并非全不在意,一次两次也不打紧,压抑的情绪憋久了,就等她一朝爆发给你憋个大的吧……
姬珩是领教过她压抑过后的决绝和疯狂之举的,那一场恍如噩梦一般的经历,就是现在每每想来都还心有余悸。
两人坐在床上打闹期间婢女也调好了洗澡水,一个大丫头低眉顺眼的快走两步过来小声的提醒:“王爷,洗澡水调好了,奴婢服侍王妃沐浴?”
姬珩头也没回,一边把黎浔从被窝里扒拉出来,一边随口道:“去柜子里拿套干净的寝衣出来。”
他这里自然是没有准备黎浔的衣裳,三更半夜的也懒得折腾,反正就是穿着睡觉的,就是个随便的意思。
婢女虽然没太理解他的意思,但是也不敢多问,就转身去了外间的柜子里拿衣裳。
姬珩于是就舒展了一下筋骨下床,伸手来捞黎浔:“走,带你去洗澡,泡个热水澡一会儿好好睡一觉,嗯?”
“不用你,我自己去。”黎浔拍开他的手,瞧他那殷勤的样子就知道是不怀好意。
“你还有什么是怕本王看的么?”为了逗她转移注意力,姬珩就明知故犯的和她凑,“咱们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看看怎么了?再过两个月你肚子大起来可就不好看了。”
“你又嫌弃我……”这话不说还好,此言一出,黎浔立刻又皱了眉头。
“哪有?”姬珩赶忙澄清,“我明明是在骂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