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好黎珺也赶回来了, 就两夫妻穿戴一新,端坐在厅上。
迎亲姬珩是亲自来的,在厅上他自黎云泽手上接过黎浔。
大舅哥仍是不待见他, 没吱声,但今天毕竟是黎浔的喜日, 自己妹妹的面子黎云泽还是给的,脸色至少不难看。
黎珺两夫妻本就是想意思意思,好全了仪程送黎浔出门子, 但黎浔提前叫人准备了,就是要做父母一般给他们敬了茶再走。
双方在厅上又不能拉扯推诿,黎珺夫妻俩也只能是依她——
黎浔是他们黎家女儿, 她的礼他们受的起。
结果没想到姬珩居然全程陪着,跟着黎浔一道恭恭敬敬的上前敬茶。
黎浔是跪下奉茶的,姬珩身为皇族, 自然不能给一个臣属屈膝,却也是端端正正的行的晚辈礼。
黎珺夫妻看他双手执茶过来,都不免惊慌,立时就坐不住了。
“殿下,君臣有别,不可。”黎珺连忙起身避让。
黎云泽站在旁边,也很有些意料之外,微蹙了眉头,忍不住微微上前了一步,但后又忍住了。
整个喜堂上观礼的亲友也都一时皆寂。
堂堂信王殿下这些年来一直就没急着议亲,偏偏对这个初入京城的黎家姑娘情有独钟,这前后大半年的时间里,坊间关于两人的传言就层出不穷,都说他是被这黎家的姑娘迷了心窍了。
本来嘛,少年好美色,只是人之常情,黎家的姑娘确实样貌生得不差,性子也好,会入了他的眼不奇怪,就算被他破格选为正妃也情有可原。
甚至于他斥巨资下聘,闹得全城皆知,也可以解释为他是少年心性,就是图个热闹风光。
可是今天,在黎家的这喜堂之上,他能爱屋及乌到这般礼遇厚待黎珺夫妻……
这却足见他对黎家姑娘已不仅是单纯的看上眼,而是实实在在的放在心坎上去爱重的。
否则——
他一个皇子,万万犯不着为了娶一个妻,走个过场就纡尊降贵这般的做戏给旁人看的。
黎浔稳稳地跪在蒲团上没做声。
姬珩道:“今日本王与阿浔新婚大喜,二位是她的亲长,理当吃本王这一盏茶,算是本王替阿浔谢过两位这十多年来对她的养育之恩。”
他是皇子,即便侄女婿,在以后的相处中黎家人也不可将他做晚辈看待的。
所以他现在也只强调黎珺二人是黎浔的亲长,以免有人拿住了当把柄去弹劾他们双方僭越。
黎珺夫妻俩拗不过,虽然心里依旧不踏实,也还是只能勉强坐回椅子上,吃了两人敬的茶。
黎浔又给他二人磕了头,认真说道:“黎氏阿浔今日出阁,拜谢叔父婶娘的养育之恩。”
前世她离家时,叔父婶娘和兄长都已经不在了,他们将她从小疼到大,她走时却是孤身一人,终究是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和心伤的,如今这一拜,才终于是将多年的缺憾给补上了。
除了姬珩,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了。
今天的这一场,并不仅仅是婚嫁,这是能叫她抛开过往那些所有不愉快的经历,重新归位人生的开始和转折。
这一个头,她磕得极重。
季氏到底是女人,情感略充沛了些,当即就坐不住了,赶忙抹了下眼眶弯身将她搀扶起来:“快起来,何必行这么重的礼。”
黎浔抬起头,眼眶中也有水汽氤氲。
季氏忙是抽出帕子给她将晕染出眼眶的湿意压住,笑着道:“可别再哭了,当心泪水湿了妆容,今日大喜的日子。”
女儿出嫁是要哭一哭的,这是一份心意,但总归这也还是一件喜事的。
黎珺也跟着站起来。
他一个大男人,这样的场合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拍了拍黎浔的手背。
喜娘拿了喜帕过来,季氏亲手替她盖了。
大红的喜帕落下来,将黎浔特意修饰过,越加衬得娇艳美丽的脸庞遮挡,季氏情绪上来,眼泪就又洒了两滴。
她忙往旁边别开了眼,却攥着黎浔的手有点不舍得放了,声音哽咽着一再叮咛:“好好的,以后一定也要好好的。”
外面等候迎亲的队伍又在敲锣打鼓的催促吉时了,姬珩就握了黎浔的手:“二位放心,本王会好好待她的,往后余生都不会叫她受半点的委屈。”
他的声音没多高亢激昂,但是字字句句都极具分量,掷地有声。
“好了,出门吧,别误了吉时。”黎珺一个久经沙场的武将也有点受不住这场的场面了,拉开妻子的手,心里却不由的暗暗在想……
我这莫不真的是老了?如今也婆妈扭捏起来?
再转念一想又不服气——
老子明明才刚三十二!
婚嫁时女方这边要选两个送嫁的姐妹,以及两位叔伯或者兄长的男性长辈。
黎渃和黎浅都不在家,黎家又没有别的亲戚,送嫁的姐妹黎浔就叫了秦语冰和另一个也算是来往的不错的工部右侍郎家的嫡小姐宋云凝,至于亲长就自然得是黎珺和黎云泽同去了,这也是当时姬珩有意将他们叔侄都叫回来的原因之一。
宾客和登门凑热闹的邻里们拥簇着新人热热闹闹的一路出了门。
黎浔嫁衣的裙摆又长又繁琐,走不了太快,秦语冰两个左右帮忙照管着,唯恐她绊倒,从厅上一直半点不敢松懈的护着走到大门口。
过门槛的时候,秦语冰扶着黎浔手臂的双手突然手指用力抓紧了一下,整个人似乎都因为惊惧而打了个寒战。
黎浔的感官向来敏锐,不禁侧目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没?”秦语冰赶忙收摄心神,扶着她继续过门槛。
门口的巷子内外也都挤满了人,还有许多孩子大老远跑过来看人娶媳妇儿。
黎浔被请上花轿,秦语冰两个挤在后面的另一顶小轿里,姬珩带着陪同他来迎亲的一群兄弟哥们骑马在前,黎珺和黎云泽则是护送在黎浔的花轿后面,一长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往信王府的方向进发。
这时候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沿路两边姬珩都提前叫人点了一路的红灯笼给他开路,沿路又是喜糖喜钱的撒,京城里娶亲有如此盛况的上一回大概就是太子大婚了,可那时候太子大婚更注重的是仪典和排场,只是盛大,却没有今日这般的热闹。
队伍吹吹打打的出了巷子。
因为秦语冰在出门那一瞬间的反常举动,黎浔心中有点警觉,等轿子走得平稳了就稍稍将喜帕和轿帘都挑开了一角朝外面看去。
轿子拐弯时,她一眼就看到人群后面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又显得一脸失魂落魄的骆雪正被争抢喜钱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
她拼了命的想要扒开人群往前挤,可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她这样子混迹其中和平日里那个高贵不可一世的相府千金完全不搭边,自然没人肯让着她,任凭她发了疯似的撕扯,别人也只当她是个来抢喜钱的乞丐,根本没人给她让路腾地方。
挣扎间,远处跑过来一辆马车,在人群外围停下来,然后十安带着两个人冲过来将犹且挣扎不止的她给强行拖到车上拉走了。
黎浔只是面无波澜的看着这一幕,等那辆马车离开,她也就收回了视线,只当没这回事了。
骆雪这样的人,还没那个分量在这样的好日子影响到她的心情半分。
只是——
这位骆大小姐还真是执着哈,就为了亲眼看看姬珩成亲的盛况,就不惜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的也要想方设法从牢里跑出来。
看来——
她对姬珩真是执念颇深呢!
迎亲的队伍一路敲敲打打的前行,一路顺遂,等到了信王府附近,巷子外面老早就等着迎亲的人了,姬珩带着黎浔的花轿直接往家门口去,黎珺和黎云泽就得提前下马和迎亲的人互相寒暄客套了。
这边花轿在信王府的大门前停下来,门内的火盆已经架起来了。
喜娘刚要过来指导姬珩踢轿门,姬珩已经一把拉开轿门,二话不说弯身直接把黎浔从轿子里抢出来,抱着就往门里冲。
喜娘和一众亲友都完全没反应过来,黎浔也懵了,只下意识的搂紧他。
喜娘回过神来在后面焦急的喊:“殿下!火盆!新娘子进门要跨火盆的!”
姬珩倒是没打算避过这一步骤,抱着黎浔一道儿跨过去,乐呵呵道:“新婚大喜,本王也跨个火盆去去晦气!”
新娘子跨个屁的火盆,我媳妇身上哪有什么晦气的?我们一家三口可吉利着呢!
言罢,抱着他媳妇和儿子就轻车熟路的继续往里冲。
堵在大门口想一路观礼的宾客都傻了眼,回过神来一群人就只能是浩浩荡荡的跟着喜娘一道往里追。
姬珩已经自己出来开府单过了,皇帝和皇后当然不会为了他大婚的一场仪典就特意出宫来,他这边行礼也就是敬告天地,然后带着新妇朝皇宫的方向也拜了,算是敬告父母,最后夫妻对拜之后又一把端起他媳妇直奔后院的新房。
黎浔本来是做好了准备要老老实实的和他折腾着走完这场大婚的仪程,结果被他三端两端的,他这府里又高朋满座闹腾的很,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闹不明白走到哪一步了索性也心一横破罐破摔——
随便了……
不过姬珩这一随便,其他人就更活跃随便了,一开始大家还忌惮他身份,不太放得开,这会儿就一大帮少男少女脚跟脚的撵着他们夫妻俩跟到洞房里去,嚷嚷着要这会儿就揭喜帕,干脆当众把交杯酒也喝了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60章 合卺
“我们六哥洁身自好二十年, 可算是动了凡心了,王妃嫂嫂居功甚伟,别害羞啊, 干嘛藏着掖着?”一群公子哥, 以姬珩的几个堂表兄弟们为首, 挤在洞房门口瞎起哄, “六哥你直接将盖头揭了, 我们也好早些拜见了嫂子嘛。”
秦语冰这一众姑娘本来是跟过来要在新房里陪着黎浔的, 被他们堵在门口这般胡闹却觉得过分。
只是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也不好动手去赶人,甚至连说话都要斟酌着不敢随意, 一个个就都羞窘的不行, 只能干着急, 小声的嘟囔:“哪有这时候就揭盖头的?你们别胡闹啊。”
“揭啊,六哥!”那一群纨绔公子哥们又哪有肯听话的,一个个仍是兴奋的不得了, 堵在门口不肯走。
喜娘跟进来,劝不动他们, 又碍着这一个个皇亲国戚非富则贵的不能硬赶,也是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姬珩今日是从头到尾满脸的喜气的。
左右看了看,倒是痛快的开始撸袖子:“喜秤呢?”
东西喜娘倒是准备齐全了, 一边叫人端上来还一边提醒:“殿下,这不合规矩?”
姬珩还没说话,外面闹得最凶的凌王的小儿子又嚷嚷上了:“新婚大喜之夜, 又是在喜房之内,两新人更是对号入座的,天时地利人和, 无一欠缺,哪里就不合规矩了?”
喜娘被堵得哑口无言。
姬珩那边已经拿起喜秤,探入喜帕下方,动作干脆利落的将喜帕挑飞了出去。
黎浔本来正被这些人吵得有点头疼,微蹙了眼眸略有失神。
大晚上的,即便屋子燃了灯火,喜帕之下的光线也很黯淡。
姬珩出其不意。
眼前昏暗的光线瞬间被暖色明亮的烛光取代,她没有准备,仓促间瞪大了眼睛骤然抬眸……
众人兴致勃勃的看着,就见大红喜帕飞起的同时,露出下面冰肌玉骨的一张芙蓉面。
黎浔的样貌本就生得不差的,更何况今日又是精心装扮过的。
猝不及防的猛然抬头对上姬珩的视线。
下一刻——
她眸中诧异惊愕就被笑意取代,微微启唇而笑,端的是明眸皓齿,明艳动人的。
这抬眸展颜之间的一个微表情,即使是早就将她的模样印刻在脑海里的姬珩都不免有种惊艳之感。
门外起哄的那群公子哥里,之前出门应酬的时候也有人是见过她的,也多少能记得一点她的长相,但今日这一见却又说不上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大不一样的。
因着黎浔那一笑甚是明艳了些,就是秦语冰这个直肠子的姑娘都看的有点呆住了。
在她的印象里,浔姐姐是淡泊的,清雅的,美则美矣却不招摇,可是这一刻却被她如花的笑靥晃得一个女孩子都有些心动。
周围的整个气氛寂得一时,后又很快沸腾起来。
凌王家的那个姬云十六岁的年纪,最是滑头,这会儿看见新堂嫂脸上表情倒是羞怯了几分,却还是按耐不住,又压着嗓音暗戳戳的继续怂恿姬珩:“六哥……酒,合卺酒。”
龇牙咧嘴的拼命威胁暗示给喜娘使眼色。
这合卺酒本来就是人家新人小两口洞房里关起门来的小节目,哪有他们这样的?喜娘这回是真为难,姬珩倒是还好说,她们怕新娘子脸皮薄被惹恼。
可是人家大喜的日子,她们就是再为难也得脸上堆笑,撑得面皮都麻木了。
悄悄地去看姬珩的反应,但见姬珩没反对就索性也心一横,去端了合卺酒过来。
门口挤着的那群人,本来也是有人怕惊着黎浔,没敢太放肆,一看这酒都端上来了那还客气个啥?立刻就有人兴奋的喊起来:“对对对,喝一个!”
合卺酒的容器不是酒杯,是一只挑选出来的瓠瓜从中间一分为二做成的瓢。
黎浔怀着身孕,姬珩当然不能叫她饮烈酒,这是他特意吩咐年十九准备的果酒。
他今天似乎是有意纵容这些混小子们闹,撩袍角和黎浔并肩坐在了榻上。
黎浔一个上辈子当过皇后的人,这么一点围观的小场面她也完全不在话下,姬珩要热闹,她就配合,于众目睽睽之下大大方方的和姬珩各执一瓢水酒相对饮下。
喜娘跪在榻前,随后接过两个容器,当众合二为一,展示给在场的众人看。
反正都进行到了这一步了,也没必要再留一半的仪式等到酒席散后,喜娘又是一套吉祥话倒背如流的顺出来,后面又端了提前准备好的红枣花生等干果,洒到喜床上。
一整套流程走完,姬云那些人虽然还是意犹未尽,可却真是没得闹了。
一群少年郎也是头次现场围观人家夫妻洞房里行大礼,这会儿黎浔转头看过来,一个个倒是面红耳赤的知道害羞了,互相看看,就都厚着脸皮齐齐拱手躬身给黎浔作揖,拖着喜庆的长腔道贺:“王妃嫂嫂好,恭贺六哥/六弟和嫂嫂/弟妹新婚大喜,早生贵子,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