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骆长霖也越发觉得自己是不了解自己这个嫡亲妹妹的。
哪怕是姬珩对骆雪也有丁点儿的意思,那么她不服输,不择手段的和黎浔争一争,他都还会觉得情有可原,可现在的这个情况是人家姬珩和黎浔两情相悦,姬珩甚至和她之间连半点私下的来往都没有,她在背后谋算人家的婚事时还是始终理直气壮,就仿佛理所应当一般?
现在又当着黎浔的面叫嚣起来,骆长霖就更觉得反常不可理喻了。
他微蹙了眉头,刚好说话……
却不想黎浔更没有惯着骆雪那臭毛病的习惯,已经寸步不让的反唇相讥:“骆大小姐你客气了,如若这就叫我扫了你骆家的颜面,那要不要我把你与太子私通并且珠胎暗结怀了孽种的消息也一并散播出去,让你知道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身败名裂?”
骆雪和太子的事,在场的他们三个人都知情,可是被黎浔这么没头没脸的当面抖出来,还是相当震撼的。
骆家兄妹如是齐齐被人甩了一记耳光,顿时变了脸色。
“你……”骆雪一个没忍住,拍案而起。
但是因为起身太急,加上头上带着伤,顿感头晕目眩,又一屁股跌回凳子上。
她手扶着脑袋,又再艰难的抬眸,仍是眼神愤恨的瞪着黎浔。
“你给我闭嘴。”这次却是骆长霖忍无可忍的低声斥道。
他的目光凌厉,霍的横过去一眼。
骆雪对自己这个兄长也是颇有几分惧意,下意识的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就不甘心的当真闭了嘴。
骆家短短一夕之间弄成这么个残局,外面流言四起,骆长霖心里也不痛快,但骆雪和黎浔之间确实是骆雪咎由自取,他也不能将这笔账随便往黎浔头上算。
现在黎浔见了面和落雪之间还是这么个态度,他已然知道和解的希望渺茫,此刻却还不得不尽量再争取,正色问黎浔:“所以,任何补偿都无用,王妃与舍妹之间的这就注定会是个死结了是吗?”
黎浔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坦言承认:“是。”
她斜睨了骆雪一眼,唇角笑意冷酷又轻蔑:“与她当下对我的态度无关,我也不和骆大公子虚以委蛇的掩饰太平,实话说了吧,就算现在她给我磕头请罪也无用,在我这里,或者要她死,或者叫她生不如死,我不会给她第三种结局,所以骆大公子就不要再为了此事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骆长霖此时也只当她是因为刺杀一事而恼怒。
但——
哪怕就单是因为那件事,她要和骆雪不死不休的闹下去也无可厚非。
旁边的骆雪这时候就只是敢怒不敢言。
骆长霖此刻就着实为难了。
外面的戏台上唱得是一出喜庆的状元娶妻的戏,花旦咿咿呀呀的唱腔婉转动听,和此刻这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骆长霖微垂了眼眸,捏紧了拳头,沉默。
黎浔若无其事的往外面看了两眼戏,后才又收回视线勾唇笑道:“目前我与骆大小姐之间的就只是私怨,我做任何事都是针对她个人的,暂无连坐你们骆氏一门其他任何人的意思,但是骆相和骆大公子与她血脉相连,同出一门,遭受池鱼之祸也是难免,有误伤之处我也只能是说声抱歉了。”
她确实无意和骆家兄妹纠缠,说完就拍拍裙子站起来。
刚要告辞离开,在旁边盯了她许久的骆雪却忽然阴森森的冷笑出声:“你想挑拨我与父兄之间的关系?怂恿他们将我逐出家门?”
她思维其实很是敏捷,倒是不笨的,能立刻领悟这一点,黎浔也不意外,她甚至也没有遮掩的意思,脸上笑容依旧收放自如,十分的惬意自在。
“是啊。”她说,语气轻松含笑又看向了骆长霖,“毕竟我想往死里折腾的人就只是骆大小姐一个而已,骆大公子若能快刀斩乱麻,大义灭亲一把,以后骆相就还是风风光光,天下读书人表率的骆相,骆府上下也依旧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
她就是挑拨离间来的,甚至完全不加掩饰。
更有甚者,她话是这么说的,却也压根不在乎骆长霖最终会做怎样的抉择。
她和骆雪之间仇怨已深,不死不休,骆长霖想修善缘,肯退一步,他确实没打算针对骆家的其他人,可骆长霖如果就是护短要保他那妹子……
黎浔也完全无所谓。
总归她的目标明确,目的也明确,不会因为多树一个敌人而有丝毫的犹疑和变动。
言罢,就整理好身上的斗篷头也不回的推门走了出去。
隔壁屋里的年十九两人从头到尾都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压根没心思听戏,第一时间就也冲了出来,拥簇着她径直下楼离开了。
屋子里,骆长霖一直背对着门口坐着,他一个惯常很会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此刻却是表情紧绷,脸上一片冰冷阴郁之色。
骆雪坐在旁边,她虽然完全不担心骆长霖会放弃她,可对方身上的肃杀之气也震慑住她了,让她心脏缩成了团似的谨小慎微。
许久之后,骆长霖才又一寸一寸重新抬起视线正视她的面孔,质问:“你究竟还瞒了我什么事?”
骆雪终究是心虚的,目光下意识的闪躲,她飞快的否认:“没有。”
而这一眼目光的虚晃却已经彻底出卖了她。
骆长霖拍案而起,手撑着桌子,额角青筋暴起,这个向来儒雅岑贵又清高的贵公子,脸上竟也现出了明显狰狞而恐怖的神色来,声音也跟着变得阴戾:“你还嘴硬?她手上若不是捏着随时可叫你甚至咱们整个骆家都万劫不复的把柄,她会有这样的底气将我们整个骆家都视为无物?”
骆雪刺杀的事,黎浔就算知道是她做的,可是常秋被救走了,其他人也没有留下任何的活口和证词,对骆家造不成任何的威胁,所以前面黎浔想教训骆雪也要另辟蹊径设计才叫她下狱的。
而方才她在提起骆家时那个明显轻松无所谓甚至是幸灾乐祸的态度就明显是让骆长霖嗅到了一丝可怕的更大的阴谋的味道。
“她不过就是倚仗着信王罢了!”骆雪反驳。
她是还藏着秘密,但她绝不相信黎浔能拿到她的那个把柄,所以打从心底里她也只认为黎浔之所以嚣张全是靠着有姬珩撑腰,因为别人不知道,她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姬珩才是将来问鼎帝王宝座的那个人。
她到了现在还死鸭子嘴硬不肯对自己坦白,骆长霖已经对她失望至极。
“十安。”他缓缓站直了身子,看都不想再看对方一眼。
十安立刻冲进来,将他抱着送出了门口,甚至也没放轮椅上,而是直接抱着下楼以最快的速度撇开了骆雪。
九琼往屋里看了一眼也立刻搬了轮椅急匆匆的跟着下楼去了。
人去楼空只在一瞬间,骆雪愣了半晌,直到楼梯上的脚步声也消失了才一个激灵如梦初醒。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骆长霖居然真的打算放弃她了?!
“不。”魂不守舍的呢喃了一句,她匆忙追下楼去,可是因为下来的太晚,当时十安和九琼已经将骆长霖和他的轮椅全都搬上马车扬鞭而去。
“大哥!”骆雪从戏园子的院里冲出去,却扑了个空,摔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马车上,骆长霖脸色铁青的闭目养神。
九琼从窗口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看骆雪那个样子多少有点不忍,试探着问:“公子真的不管大小姐了吗?”
骆长霖没有睁眼,腮边肌肉依旧紧绷昭示了他此刻也不怎么好受的心情,开口的语气却依旧寒凉且决绝:“今日之内,她若来找我坦诚悔悟,我依旧会替她料理残局。”
无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骆雪对他而言,只是妹妹,不是祖宗,他疼爱她的心是真的,但即便是热血亲情也经不起欺瞒利用这般消磨的。
毕竟对骆雪以外的人,他向来都是薄凉冷漠的。
后面看见骆雪跌倒,和她一起被落下的车夫和贴身婢女齐齐上前去搀扶。
骆雪站在街头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心中慌乱不已,目光凌乱的四下扫视一圈,后一把抓住丫鬟的手命令:“去找辆车来,去找父亲,我要马上见到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164章 梦境
骆雪这个相府大小姐一向都是做得颇有体面的, 加上前面才刚又出了她手刃贴身婢女的事,如今身边的婢女和被留下来的车夫都对她俯首帖耳,可不敢怠慢。
“是。”车夫答应一声就快跑去附近找车马行了。
因为有过往的行人围观, 婢女觉得臊得慌。
可是戏园子里骆长霖和骆雪方才冲出来的动静也闹得不小, 一样有人尾随出来围观, 婢女就只能扶着她飞快的躲进了斜对面的一家胭脂铺子里。
骆雪身上虚弱无力, 现在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把骆长霖惹恼了, 必须抢占先机找骆璟良挽回局面的事, 即使是被人指指点点的议论也暂且顾不上了,等车夫雇了马车过来,就带上二人直奔了宫城。
大觐朝中丞相是带着中书省和门下省等职权部门的官员在宫里特设给他们的地方办公的, 地方离着皇帝上朝的承天殿很近, 只以一道门楼隔开。
明日起皇帝就不会再临朝, 来年开朝要在上元节以后了,这也是骆璟良等人今年最后一天进宫来当值,一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骆家的车夫也不能随便进宫去求见, 主仆三人就只能是等在宫门之外托了宫门守卫代为传话。
骆璟良听闻女儿带伤出门亲自找来,还声称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他务必立刻出来相见, 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骆雪的那桩杀人案别是出了什么更严重的变故,于是就只能暂时搁置了公务匆忙赶了出来。
“你跑到这里做什么?”最近因为骆雪给他搞出来的烂摊子,这位丞相大人如今看着爱女已经不如早前那般慈爱了, 劈头盖脸的就先斥责。
骆雪大概能猜到他此时的心思,立刻就主动解释:“是女儿的那件案子刚刚了结了,府尹大人查到了新的证据, 方才案件审理完毕已经还了女儿和骆家清白和公道,女儿自知近来因为我的事连累父亲操心了,所以赶着过来跟您说一声。”
骆璟良听闻这件案子居然来得快去得更快, 突然就这么干脆利落的了结了,一时竟还有点做梦一样的感觉,没反应过来。
但随后回过神来看女儿坐的竟然不是家里的马车,而是车行租来的简陋车驾,立刻就又起了疑心。
骆雪看一眼他身后不远处的宫门守卫,就抢先说道:“父亲现在能抽出一点时间吗?女儿还另有要事必须马上跟您谈一谈。”
骆璟良这会儿是真的忙,可骆雪的官司他还是不怎么放心,就咬咬牙:“走吧。”
父女俩上了马车,照骆璟良的想法原是想找个小茶馆什么的关起门来仔细说,骆雪却直接让车夫将车驾赶到这附近的僻静处就下了车。
“你们两个往两边的路口去守着,若是有人经过就提前打招呼。”打发了车夫和婢女,骆雪等他二人都走开了,又是不等骆璟良开口就直言道:“父亲一定很好奇我那案子是如何了结的吧?之前你问过数次在春雨茶舍与女儿‘私会’的究竟何人,其实……那个人是怀远将军府的二姑娘黎浔。”
姬珩和黎浔的婚事办得全程瞩目,骆璟良对这位黎家姑娘也是耳熟能详了,诧异道:“信王新娶进门的王妃吗?”
“就是她。”骆雪道,“当日她秘密约见的我,还故意换了男装,我之所以必须在谷大人跟前隐瞒是因为那天根本就不是个意外事件,是她刻意暗算设计出来的圈套将我送进牢里去的。”
骆璟良这位纵横朝堂多年的丞相大人这就彻底被她搞糊涂了。
印象里,他不记得女儿和黎浔之间有任何的交集,就更别提仇怨了。
骆雪就是抓住了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这个盲点,继续往下说:“父亲一定很好奇她为何要陷害女儿的吧?其实这件事说来也很是匪夷所思,女儿也是因为一直觉得怪力乱神的事不可轻信才一直没敢如实禀报父亲,直到半月前黎浔约见于我。年初三月的时候女儿曾经和母亲还有妹妹去普陀寺上香祈福的事想必父亲还记得,那天我和妹妹之间起了一点争执被她推下水,不知道是不是寺里佛光显灵,生死边缘我好像做了一个梦看见了很多光怪陆离的离奇画面,我看见太子在和怀王的争斗中落败,后来怀王更是逼宫弑君,篡夺皇位,可最后却功败垂成,又反被信王剿杀……”
“胡说八道!”鬼神之说本来就容易叫人心生恐惧,何况骆雪所谓的这个梦境还牵扯到了弑君篡位这样的大逆之事,骆璟良心里一慌,忍不住怒喝了一声。
骆雪立刻就跪了下去,脸上表情严肃,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骆璟良心中惊魂未定,可他身在中枢,对权利最为敏感,终究忍不住好奇,勉强压着起伏不定的情绪后又主动追问起来:“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你还梦到了什么?”
骆雪道:“就因为女儿的这个梦太过恍惚,甚至牵扯到了大逆之事,所以女儿才一直惶恐,未敢对父亲言明。我梦见太子和怀王在争储的过程中相继落败,最后是父亲扶持信王登上了大位,并且女儿与他相互扶持,登临后位成为一国之母,后又生下皇嗣被立为太子,我们整个骆氏一族荣耀加身,风光无限。”
骆雪的表情郑重,说出来的话也字字句句逻辑清晰,掷地有声。
骆璟良心头剧震,眼波连闪,口中却是喃喃的道:“只是一个梦而已。”
“是啊,那只是女儿落水时在寺庙里做过的一个梦而已,女儿起初也不敢当真的,而且当时我与太子之间已经有私,所以回府之后就赶忙禀报了父亲,原想着太子对我有诺在先,父亲替我去提了亲,他顺理成章的迎了女儿入东宫,那么这个梦里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可是,骆璟良使了点手段,最后太子不识抬举,这门亲事终是没成。
联想到骆雪所谓的梦境,骆璟良开始动摇。
骆雪就继续趁热打铁:“可是最终女儿和太子的婚事没有成,可怕的是后来断断续续的女儿又做了好几次同样的梦,梦里发生的事情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详尽……太子死了,怀王败了……当时女儿害怕极了,又不敢将这样的梦境与旁人说,但是为了咱们骆氏满门不受太子的牵连,女儿还是只能以防万一,忍痛先偷偷拿掉了腹中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