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出面办了族学,又靠着自己的人脉和门路扶持了族中不少的子弟入仕,靠着您的庇佑,整个家族蒸蒸日上,可是有福同享容易,能做到有难共担的又能有几个?父亲你要去族中问问吗,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是愿意跟着您赴汤蹈火,一起冒这个险的?”骆长霖也是据理力争,只觉得他这父亲简直就是幼稚的可笑了。
不是他要灭自家的威风,而是人心冷暖,就是如此!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作为骆璟良的亲儿子,嫡长子,这般血亲,都只因他身患残疾就从一出生起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更何况是族中的那些人?
也不是说就非要拉着他们一起来承担些什么,实在也是骆氏一族苦苦经营到今日这般的局面实属不易,明知道骆璟良没那个本事参与夺嫡之争,就眼睁睁的看他带着全族的人踏上一条不归路吗?
“这件事由不得他们选。”骆璟良却已然是走火入魔。
他和自己的这个长子向来不亲近,又因为根本驾驭不了他,所以生疏之余也开始忌惮,这时候就彻底爆发了:“这个骆家是我做主,不是你,为父自然有为父的道理,这些年你远游在外,又怎知为父支撑这一大家子的艰难?总归雪姐儿我是要留在家里的,她的事也容不得你插手。你若看不惯,就大可以再躲出去,家里的事不用你来指手画脚。”
说完,便气冲冲的要甩袖离去。
骆长霖所有的耐性也尽数耗尽,盯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不用我来指手画脚的话就没有今日之父亲您了。”
骆璟良如遭雷击,脚步忽的顿住。
他咬着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腮边肌肉都因为隐忍太过而抽搐抖动。
骆长霖已然是不想再与他浪费口舌了,等骆璟良忍无可忍的霍的转身时,他已经别开视线,重新表情冷淡的又看向了院中,一面冷冷的说道:“您连族中的争端和自己的私事都料理不清楚,又怎敢妄想有能力在夺嫡的这趟浑水里全身而退?”
一个世家大族,里面牵扯到的利益和纠葛完全不亚于一座小朝廷,骆璟良虽然仗着自己有高官厚禄在族中备受尊崇,但是林子大了之什么鸟都有,有人因为利益不均,有人因为贪心不足,这些年找上他的麻烦事也不少……
他很清楚骆长霖指的都是什么,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的亲生儿子会拿这些琐事当面嘲讽他。
“你这个……”他也是恼羞成怒,指着骆长霖就要教训,骆长霖却根本就不肯再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了,唇角牵着一个冷蔑的弧度再度开口:“总之阿雪今天我是一定要送走的,父亲你选吧,要么就照我的意思做,要么就咱们父子赶在年前往族里走一趟,你叫族长逐我出族,我离了骆家就再不会插手你这府上的任何。”
此言一出,骆璟良便如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再大的脾气也当场哑了。
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自己儿子的侧脸,半晌也才是听了笑话一样,不可思议的哑笑出声:“你说什么?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父亲觉得这是威胁那就当是威胁吧。”骆长霖也不看他,面容冷淡,声音更冷,“我不知道阿雪究竟都跟你说了什么,但是今天我与她之间,您只能选一个!”
骆璟良一再的维护和宽恕骆雪的所作所为,这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他就是被骆雪给左右和蛊惑了。
纵然骆长霖还不清楚骆雪究竟瞒了他些什么事,但是在怂恿骆璟良参与皇子们的夺嫡之争这件事上,他和骆雪明明白白选的是两条路。
所以,现在他让骆璟良选的其实不是儿女之一,而是这两条路之一。
骆璟良腮边肌肉持续抽搐,眼神阴晴不定的盯了他许久,最后却是一语不发的甩袖而去。
房门被撞开,砰的一声,又连带着撞了好几下。
骆长霖坐在窗前,迎面的寒风刺骨,拂上他苍白的面颊,这个看似单薄又孤独的男人,却永远也无法叫人从他身上看出半点狼狈的迹象。
他的灵魂,强大又冷酷。
站在窗外的十安听闻他说要骆璟良逐他出族的话,心里的震撼也不比骆璟良少,骆璟良摔门而出之后十安才慌慌张张的定了定神:“大公子……”
“收拾一下,走。”骆长霖并没有叫他说下去。
“可是相爷他未必……”十安却不死心。
虽然大公子说话是重了些,可是相爷再糊涂也不至于为了保一个女儿就舍弃自己的嫡长子吧?孰轻孰重,不是很明白吗?
骆长霖却无半点犹疑:“他心意已决,绝不会改。我让他选,也仅是找个台阶脱身罢了。去叫九琼收拾一下,今天就走。”
作为儿子,作为兄长,他该为骆璟良和骆雪乃至于骆家,该做的都做了,该争取的也都已经争取过了,可是他们不听不管……
他已经仁至义尽。
十安虽然心里还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但动作上却没犹豫,当即去叫九琼收拾东西。
骆璟良那边刚被儿子撕下了遮羞布一般的当面顶撞了,气得跳脚,也没顾上再去管骆雪就直接回了书房生闷气,等暴跳如雷的转了一圈还不解气的出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他原以为骆长霖就是跟他赌气而已,出来才听说在这半个时辰的间隙里对方居然已经干净利落的打包走了……
“让他走!”还不曾平下去的怒气再度上涌,怒骂一声又回书房,这回没忍住,狠砸了一堆东西。
次日腊月二十八,太子这个年关不在京城,礼部筹备年关国宴和家宴的事需要有人盯着,本来这事情是交代给了四皇子的,但他也是头次上手皇帝不放心,临时又叫了姬珩过去一起盯着。
黎浔这几天还是吐,但已经没有初始那几天那么严重了,府里的事年十九都能办,给备好了年货和年礼,黎浔一个人在家呆着无聊就干脆亲自回娘家送年货去了。
不过黎家也是里外都忙,她虽闲着也不能耽误季氏的事,所以也只是坐了坐就告辞出来了。
回府的路上,跟车的年念突然策马靠过来告知了骆家的消息:“王妃,奴婢刚听了个消息,听说骆相和他家大公子闹掰了,昨天父子俩在书房大吵了一架之后骆大公子就仓促搬离了相府,今天又一早就去了宗族祠堂等着说骆相要将他除族断了关系。”
骆长霖会和骆璟良意见相左甚至闹起来黎浔都不奇怪,但一下子弄到要逐出家门这么严重就实在出乎意料了。
她一时也有点怀疑这事情真假,略想了下就匆忙道:“骆家的宗祠远吗?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68章 抢夺
骆璟良原以为儿子只是与他置气罢了, 即便是骆长霖当即收拾行李搬离了骆府,他气归气也没太当回事,所以就更是压根没在意骆长霖所说要将他除族断绝关系的话。
族里那边这几天大家也都忙里忙外的筹备着过年, 却冷不防今天一大早族长和几个长老就都被骆长霖派去的人堵在了家里还给请来了宗祠。
要将族中子弟除族原就不是一件小事, 更何况骆长霖还是相府的大公子。
可骆长霖的轮椅就停在宗祠的议事堂里, 摆明了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
族长也奈何不得, 一面叫人去相府喊骆璟良顺便问情况, 一边还尽量苦口婆心的劝:“霖哥儿, 除族离家可不是小事情,纵你同你父亲因为什么事闹得不愉快了……他那也说的只是气话。亲父子哪有隔夜仇,你还要真把他的气话当真不成?有什么事是解不开的?”
“是啊。这大过年的……”其他的几位长老也是纷纷附和。
骆长霖只道是与骆璟良说好了, 今日来办将他除族的手续, 他们就顺理成章的以为是他们父子俩起了争执这是骆璟良撂下的狠话。
骆长霖身体有缺陷, 从小性子就比较孤僻不合群,从小到大也没来过族里几次,族里的这些长辈对他并不熟悉, 不过因为他是相府的大公子,所以即便是这些长辈对他也都格外客气些。
知道他孤僻不爱说话, 所以此刻他冷着脸不言语,众人也没跟他一般见识,就只一起等着骆璟良来。
骆璟良是根本没想到骆长霖居然说到做到要跟他来真的, 听了的消息的第一反应——
他是先下意识的慌了一下,随后才觉得愤怒。
当着族里来传信的人,不想失态跌份子, 就咬咬牙吩咐套车给赶了过去。
等到去了宗祠,一进院子就看见坐在议事堂里的骆长霖,心里积压的火气蹭的就又上来了, 脚下顿了一顿才稳住了步伐走了进去。
“相爷。”族里的族长和长老们虽大都是他长辈,这时候也客客气气的起身相迎。
族长依旧也只是觉得骆长霖在瞎胡闹,但又不敢当着骆璟良的面太过数落人家的嫡长子了,就含蓄又为难的叹道:“这孩子一大早就过来了,脾气执拗的很,我们这劝了一圈也……”
骆璟良昨天和骆长霖吵过之后,本来今天的气已经消下去了一些,可现在骆长霖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当着这些宗族老少的面他又哪有脸放下面子主动跟亲儿子讲和?
于是再看骆长霖一眼就只觉得胸口憋闷,被一口气堵得难受,当即就合着这口气恼怒质问:“你心意已决,一定要与为父之间划清界线做个了断了是吗?”
骆长霖缓缓的抬眸与他对视,眉眼寡淡而生疏,反问:“这个结果,不是父亲选的?”
当着族中这些人的面,他当然不会把骆璟良和骆雪的荒唐之举全数抖出来,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被谁传出去一两句——
那恐怕不用等太子和怀王出面对付他,两人只需要透露点风声给皇帝,龙椅上那位素来和气宽厚的皇帝陛下就能先撕了他们父女。
骆璟良被他噎了一下,再一看他眼中冷蔑的神情,就越是被刺激到了。
在场的七八位长辈全都眼巴巴的看着,他这也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纵然还没有做好舍弃长子的准备,这时候也被骆长霖逼着没了退路,袖子底下的手指捏了又捏,最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好。今日之后你不再是我骆璟良的儿子了……”
此言一出,骆长霖毫无反应,却是在场的其他人都炸了。
“相爷……”族长带头,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劝诫。
骆璟良的眼睛却紧盯着自己的儿子。
他还是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变故,怎么一夜之间他就丢了个儿子,跟做梦一样的不真实,所以心里就还全程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觉得骆长霖只是在和他置气,希望最后关头对方能服软给他个台阶……
可是——
骆长霖压根没考虑过这回事,只神情冷淡的往旁边别开了视线。
骆璟良彻底被激怒,再听着耳边这些劝诫之声就尤觉得讽刺,忍无可忍的怒喝一声:“写文书,逐他出我骆氏宗族,从今以后一刀两断,两不相干。”
他常年身在高位,纵然只是个读书人,官架子很足气势也不弱。
族长等人全部被他喝住,便立刻噤声。
谁也不知道这父子俩究竟是为什么翻的脸,却又碍于骆璟良的身份不能问,族长就只能叫人去准备相应的文书之类。
往族谱上记录之时,族长就为了难:“相爷,这事总要有个理由的……”
骆璟良一直在盯着骆长霖,可骆长霖却看着外面,没有半点与他握手言和的意思,他也只能一条路上走到黑,继续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顶撞生父,不服管教。”
骆长霖没犯过什么被宗族不容的错,而且即便是闹翻了他也没将骆璟良的事抖出来,骆璟良也是顾念这是自己的儿子,随口给了个理由,不严重,但他要计较也能说得过去。
族长依言记在族谱上,又拿了断绝父子关系的文书过来,本来还想再劝劝:“霖哥儿……”
话音未落,骆长霖已经提笔签下名字又按了手印。
骆璟良这时候已经被他的决绝气疯了,哪怕只是为了输人不输阵,也立刻上前签字画押。
可是心里终究还是意难平,用帕子擦了指上印泥,刚想再端出当老子的款儿说几句狠话撑撑场面……
骆长霖也已经擦净了指尖朱砂,眉目冷淡的看过来:“既然我已不再是你们骆氏宗族中人,那想来骆相爷和你们骆氏一大宗族也不会厚颜到占我这个孤家寡人的便宜,既然要分就分个彻底,把有些账目也一并当场清算了吧。”
骆璟良的眉心猛烈一跳,脸色就越是难看起来。
族长和几个长老面面相觑,却是不明所以。
骆长霖使了个眼色,站在议事堂门外候着的十安和九琼就把一并带过来的两个不大不小的木箱搬了进来,众目睽睽之下打开,里面一摞一摞的全是账本。
骆长霖靠坐在轮椅里,表情依旧淡淡:“这些年骆相爷忙于朝政,鲜有工夫打理宗族之事,旁的一些族里的产业我自是无权过问,但是六七年前相继打通的往南北两地贩运货物的商道以及两年前才建起来的东边定期出海通商的那条货船的航道都是经我手打通关节并且运作起来的,虽然初始时用过骆府的一些积蓄,但这几年的运作下来也已经十倍甚至数十倍的还回来了,现在我要将这些生意带走也合乎情理。请骆氏族长做个见证,骆相爷也当场立下文书吧。”
前面他和骆璟良之间决裂都还好说,毕竟只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私事,族里的人也就只是做个见证看看热闹而已,可是他此言一出,这厅里却直接炸开了锅。
骆璟良身居高位不错,办了族学也提携不少的后生晚辈,但那也仅仅是在仕途上,被提拔的孩子也得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他们宗族上下几十户人家,能出几个这么出息的孩子?族人依附相府,更多依靠的就是骆府的生意,族里好些人都是在这几条商线上帮忙,跟着发点小财,养家糊口的。
以前大家就只知道那是骆府经营的生意,谁能想到这生意是捏在骆长霖手中的?
“不行!”切身利益受到冲击和威胁,一位长老当场发怒,其他人也都不可避免的慌乱起来,互相商量起来,急得不行。
骆长霖眼神轻飘飘的看过去,却没有半分容情:“即使骆相爷强掐着这些商道不肯放手,没有我从中运作人脉和打点两边的货源和商户,你们不仅不能继续得利,要维持还要跟着往里砸钱。何况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你们骆氏一族要仗着人多势众要强取,我也不介意告到官府去让京兆府尹给断一断归属。”